刚才他们只隔着四五米,可温礼却觉得仿佛霍璟言站在世界的另一个尽头。
他望向她时,似乎那一眼便是万年。
霍璟言的眼神是紧张的,复杂的,更是担忧不安和惶恐的,同样也感染着她。
心口的刺疼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折磨着,拉扯着。
她的梦想没有实现,她的家人朋友也没有好好告别。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向霍璟言袒露自己的心意,她还没有告诉他,回应他,自己早就为他澎湃的感情。
呼啸的风声在她耳边低喃,仿佛随时在下一秒就会面临横死于世间的危险。
温礼脸色苍白,口腔里的血腥味越发浓郁。
心脏沉重到近乎停滞。
“小礼,我们逃不了了。”徐恒自言自语的呢喃着,“我太寂寞了,你陪我一起走吧。”
他空白的脑袋里早已失去了思考能力,如行尸走肉般的,踩着油门的肌肉僵硬。
如果生不能与温礼一起,那便带着她一同死!
这是徐恒脑袋里闪过的最后的念头。
下一秒,剧烈的撞击声在她耳边响起。
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刹车声。
霍璟言满头是血的从侧翻的车里爬了出来。
刚才强烈的撞击中,驾驶座的车门被撞得变形。
他的左腿现在密密麻麻疼着,应该是伤到了骨头。
可此刻他不管不顾,拖着伤腿,朝着车盖已经起火,被撞得面目全非的轿车而去。
徐恒趴在安全气囊上不知生死,温礼倒在后座,身上是被震碎的车窗玻璃碎片。
她的脸朝下,头发散乱的披着,看不出具体的情况。
车门被锁死,霍璟言伸出双手去掰车窗上残留着的玻璃碎片。
任由尖锐的碎片如何刺进掌心,哪怕最后鲜血淋漓,他也疼到了麻木。
心脏的窒息感越来越强,他几乎是半个身子探了进去,双手拖抱起她的手臂。
“霍璟言?”
虚弱的声音气若游丝,温礼堪堪抬起头,入眼便是霍璟言的脸。
与他结婚这大半年来,这还是温礼第一次看到霍璟言的狼狈。
那鲜血从他头顶不断流出,顺着他的下巴滴落。
手臂被他紧紧的握着,湿意伴随着温度,传递给她。
温礼泪涌,双腿颤抖的撑着向他爬去。
‘砰’的一声枪声突然响起。
她瞳孔涣散,身子狠狠颤了颤,如被抽走所有力气一般。
她的头耷拉了下去。
“阿礼!”
霍璟言头疼欲裂,充血的双眼几乎瞪得爆炸。
他拼命的将温礼从车窗里拖了出来,覆在温礼后背的手上,触感湿润粘腻。
“小礼,我们一起下地狱。”
徐恒面无表情的呢喃着,他将枪口抵在下巴,子弹贯穿头颅,血液四溅。
大片大片的鲜红,狠狠刺着霍璟言的双眼。
……
抢救室的红灯亮起,身边人来来往往,医护进进出出,每个人都是脚下带风。
温煦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扯住一个小护士,颤抖着追问:“我妹妹,我妹妹怎么样了。”
许是他的脸色太过难看吓人,小护士被吓得一哆嗦。
“主,主刀医生说子弹可能伤到了病人的心脉,现在在抢救,你快放开我,我要去拿血包。”
温煦手上一松,踉跄着后退,直接摔倒在地上。
“不会有事的,小礼她肯定不会有事的。”
唐欣抱着团子,自我安慰着,却一个没忍住小声的呜咽出来。
长久的寂静,消毒水里混着死亡的味道。
恐惧和不安笼罩着所有的人。
霍璟言站起身,脸色灰白得可怕。
似乎下了什么决定,他扶着墙,踉踉跄跄向外走去,背影坚定。
第84章 那位先生来祈福了
“你又去那里!”
身后传来霍老的声音,他视若未闻,脚下不停。
墙上白色的瓷砖上留下一串淡淡血色的掌痕。
“霍璟言!”
霍老拄得手杖在地砖上发出砰砰的声音。
他自然是希望温礼没事,但更向着孙子。
从警察那里了解到,是霍璟言不要命的开车抄近路绕到了徐恒的前面,以车挡车拦下了徐恒后,霍老就急急忙忙的赶来了医院。
温礼的情况不乐观,霍璟言又浑身是伤不肯接受医治。
如今还要拖着一条已经明显受伤的腿到处乱跑。
霍老被气得心里发哽,恨不得能让人把霍璟言给按住注射镇定剂,再送进医院。
“给我站住!”
“爸,让他去吧,言小子这样做,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霍安拦住正在气头上的霍老。
霍璟言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这几年的相处下来,霍安已经摸透了,想要拦住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霍安扭头,冲着霍醒使了个眼色。
纵然往日再怎么迟钝的霍醒,今天也开窍了,连忙追着他哥去了。
正值酷暑,午间太阳最烈。
南山脚下香客稀稀疏疏,宽阔的坝上放着一大鼎。
霍璟言丢了身上所有的俗物,取过案上给香客提供的免费香烛。
他郑重的拜礼磕头,将香插进大鼎里。
南山寺是国内最出名,香火最旺盛的寺庙。
甚至每年的烧香节都有来自五湖四海的佛徒前来礼拜。
传闻金身佛主香盏下供的平安符最为灵验。
有保平安,救人命之灵。
如此巨宝,寺方分文不取,但却需要求符者,诚心实意的跪着走完上山进庙的祈福台阶。
三百九十九阶,一阶三叩首,少一阶,多一阶,符都无法可取。
暑气炎热,血痕已经风干在霍璟言的脸上。
腿上早已疼得麻木,他拖着逐渐因发软而使不上劲儿的脚,来到山下,郑重的跪地在台阶上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踏上一阶,以此重复着礼拜动作。
常年被游客走踏的台阶并不平滑,相反是坑坑洼洼的,不时有凸起的尖锐石块扎着他的额头。
霍醒扯着衣领用手扇两下风,去了去热气。
“李丰,我哥他真的要这样跪着上去?”
近四百步台阶,蜿蜒的连接着那快要耸入云端的山顶寺庙。
他难受得直咽唾沫,内心里跟有只小猫在抓挠似的。
以霍璟言现在的体力,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霍醒惦记他腿上的伤,看起来问题不小,又怕留下什么后遗症,急得在原地直挠头。
李丰没有理会霍醒的话,他学着霍璟言,将身上所有的金钱俗物全都掏了出来。
取香,礼拜。
动作一气呵成。
见李丰不搭理自己,霍醒原地来回不安的走了几圈,也拿香礼拜。
他从来不信神佛,此刻却也起了敬畏之心。
也想求着诸天佛主,各路菩萨保佑他哥的心想事成,保佑温礼活下来。
他怕温礼没了,他哥肯定要冷冷清清当一辈子的鳏夫。
嘴里嘟嘟囔囔瞎念了一大串电视里的菩萨名号。
又重重磕了几个头,霍醒才起身把香插进大鼎里。
抬眼望去,霍璟言已经上了十几阶了。
撑伞从山顶下来的香客不时驻足停看。
许是见这祈福的男人浑身是血觉得怪异,又或者是被他跪上的决心所撼动,不少人拿出手机对着他拍了起来。
“拍什么拍,没见过啊。”霍醒挥着手,将围观的人驱开,“走开,全部都给我走开。”
这夏季本就热,一路又没什么树荫可挡,人要是再聚集起来,那热气儿不得要了他哥的命?
围观群众被他凶恶得一哄而散,只剩下几个胆大的香客隔得远远的偷拍视频。
霍醒跟在霍璟言身旁,见他后背的衣料已经湿了大块,本打算去寻把伞来给遮遮,后恐又觉得佛前无礼,想了想只好作罢。
烈阳高悬,空气里弥漫的香火味混着一股血腥。
霍璟言的背弓得很低很低,两片紧闭的薄唇裂开了几条口子。
干裂的,发白的,皮肉间的血液渗出。
动作已然机械,深色的瞳底涌着赤色,两条筋肉结实的小臂撑在石阶上,额头发红破皮。
七年前他来过一次,三百九十九步台阶也跪过一次。
大寒的风雪吹刮着他,那时的身体被冻得发僵发硬。
纵然现在头顶的艳阳炙烤着他,霍璟言却觉得此刻的心静一如七年前的那般。
滚烫急切的心坠进冰窖,四肢麻木无感,仿佛灵魂被抽离了。
已经完全使不上力的左腿,开始支撑不起他的站立。
借着手臂力量起身,衣料被磨出了洞,两边手肘撑得血肉模糊。
霍醒刚想去扶了一把,就被对方避开。
他挺着脊背,礼拜的动作依旧毫不含糊。
“慧空师傅,是那位先生来祈福了。”
南山寺已经连续七年,每年都会收到一大笔不菲的香火钱用于修护寺院。
寺里多多少少都知道这位大善人乃是著名青年企业家,霍氏之人。
修行者慧空没有应小沙弥的话。
他转着手里的佛珠手串,双眼眺望着远处的群山。
这阶如此的长,若用脚走,总不过十分钟,若是跪拜叩首,需得花些力气,废些精气。
入南山寺修行的这七年间,慧空见过不少礼拜叩首的信徒。
有人顶着寒风大雪,有人顶着烈阳酷暑,有的人面容焦急神色匆匆,也有的人背弓得很低很低,仿佛双肩压着千斤重担。
可世间最不缺的就是有心人,最不缺的就是心怀所愿的人
山间的风裹着热浪,吹在人脸上并不凉爽,相反还有一股闷热烘烤的感觉。
树间的蝉鸣不断,石板被太阳烧得滚烫。
霍璟言的脸色从铁青到发白,额上淌着的汗水稀释着血痕,滴滴答答的红色液体顺着下颚滴落在地上。
霍醒见他磕完最后三个头,刚想上前去搀扶,就看有个老和尚朝着走来。
老和尚手里持着佛珠,向他行一礼,然后转身进正殿。
霍璟言撑起身子,脚下踉跄着也跟了过去。
第85章 一枚崭新的三角平安符
正殿只供着一尊金身大佛,脚踩着莲花,佛像高约有七八米。
大佛神态安详,高大巍峨。
殿内烛火跳跃,听得几名僧人在诵经。
霍醒跟着踏入,霍璟言已经跪在了蒲团上,刚才那名老和尚立在香盏旁,一边拨弄着佛珠,一边念诵经文。
他退在一侧安静的等了会儿,就见老和尚从香盏里取了一枚三角的平安符。
霍璟言接过握在手里,又冲着佛像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手掌撑地立了起身。
霍醒连忙上前扶住他的手臂。
“哥。”
话未说完,他就听到霍璟言嘶哑坚定的声音。
“回医院!”
刚扶着走了两步,身旁人压抑着颤抖着嗓音吸了口气,霍醒低头一看。
他西裤的左边裤腿,早就被血浸湿透了。
握着带有香灰平安符的手背,因太过用力,青蓝的筋脉在皮肤下凸显得可怕。
“哥,我背你。”
他这一路精疲力尽,早就没了下山的力气。
不知是被晒得中暑还是失血过多,脑袋嗡嗡的刺疼,眼前晕眩着,视线里大片大片浓雾似的白,眼神涣散得厉害。
霍醒背起霍璟言就朝山下去。
李丰则早就联系了医生和救护车在山脚下等待。
几人手忙脚乱的把霍璟言安置在担架床上。
他头上的伤口在被纱布简单的包扎后已经停止流血。
医生剪开他的裤腿,左边大腿上被利器戳出来的血糊糊的大洞瞬间暴露在空气当中,因为具体情况不明,只能先进行止血。
霍醒紧张的扣着手坐在门边,害怕得不敢扭头去看。
他到底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哪里见过那么血糊糊的场面。
吓得一张脸都惨白惨白。
李丰跟着坐在他身侧,也难得的沉默着。
车内各忙各的,除了偶尔能听到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就剩医疗器械的声音。
回到鸿景医院时,温礼还没有从抢救室里出来。
几个医护把正要从担架床上下来的霍璟言按住。
霍醒心中一片了然,“哥,我把东西给大嫂送去。”
他伸出手,还是没能打消霍璟言的执着的念头。
“哥,嫂子肯定没事的,佛主和菩萨会保佑她,但是你的腿不及时就医,恐怕到时候落下什么残疾,嫂子看了肯定不喜。”
刚才听那医生的口气,隐约是说霍璟言的腿骨伤得不轻。
霍醒索性就壮着胆子,直接上前去抢霍璟言手里的平安符。
“你不想想自己,也得想想嫂子吧,嫂子要是知道你拖着伤不听话看医生,她不得内疚?而且你要是变成瘸子了,就不怕嫂子不要你了?”
他也是豁出去了,不管霍璟言有没有听进心里,反正抢过平安符就朝急救室去。
“李丰,我哥交给你了,要是他不肯配合,就让医生给他打几针。”
左右霍璟言现在动弹不得,就算要找他算账也是之后的事情。
他一口气跑上八楼,气喘如牛。
霍安见他独自回来,身后没跟着人,正想问时,手臂被握紧。
“妈,这个,找人把这个给嫂子送进去。”
“这是?”霍安看着他摊开的掌心里,放着一枚带血的三角形平安符,“这是你哥去求的?”
她知道霍璟言是信佛的人,但没有想到在这种危急时刻,霍璟言会去求这东西。
“对,你,你帮忙送去,给嫂子送进去。”
霍醒虽然不懂,但这好歹是他哥拼死拼活去求来的,肯定要送到温礼手上最好。
霍安接过后,寻了干净的小塑料袋装上,又托一护士送进急救室。
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放在温礼身边才作罢。
见自己使命完成,霍醒僵硬的双腿发软,来不及去坐凳子,直接顺着墙根瘫软坐在地上。
“你哥呢。”
“医生说他腿骨伤到了,还有头,脑袋上撞了个……”见霍老目光担忧,他没敢继续说,只含糊其辞,“处理伤口去了,李特助陪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