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所致,贺鸣珂也被迫地跟着半鞠了个躬。
丁渔小大人似的挺直腰板,字正腔圆地解释此行的目的:“因为今天是白辜月的生日,所以我们特地来给她过生日。”
白詹宇郎笑三声,回头对站在原地局促不安的白辜说:“月月,看来你在学校的人缘很好嘛!”
丁渔点点头,赞同这个说法:“是的,白辜月是我们A班的顶梁柱。”
贺鸣珂随着一行人走进小店,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地泛起。他活到现在第一次见这么小的屋子,白辜月就生活在这个地方?
看上去比鸟窝大不了多少,感觉人类一旦在这里超过两小时就会因为缺氧而窒息。或者爆发寻麻疹。
他家的厕所都比白辜月家的店面大。
贺鸣珂的心灵深深被震撼了。
“菜来咯!”
白詹宇把店里的几张桌子拼在了一起,大家围桌而坐,上座是今天的寿星白辜月。白詹宇亲自操刀,不一会儿数盘菜上桌。还有一碗热乎乎的长寿面。
“哇!叔叔好厉害呀!”
小胖咽了咽口水,把眼前的长寿面推到白辜月面前,“白辜月,今天你生日,你吃。”
“喂,庞小胖,你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擦一下嘴边的口水?”
“你们别乱说!”小胖胡乱抹了一下嘴,还真有。
白辜月笑笑,夹了一大筷子到他碗里,“你要是想吃,就一起吃吧。”
“白辜月你真好,虽然这些面到了我的肚子,但我会每天为你祈祷,祈祷你长命百岁。”
“小胖你说啥呀!”
七嘴八舌的玩笑中,夏冬天把她准备的礼物送上前,“月月,祝你生日快乐,这是我的礼物,是一根毛笔。我爷爷是书法家,这是他最宝贝的一根,我求了好久才求到手,你的字那么好看,我觉得它很适合你。”
白辜月不敢收,白詹宇端着最后一盘菜过来,“收下吧,是同学的好意诶。”
犹豫再三,白辜月这才忐忑地收下夏冬天的礼物。副班起了个头,剩下的同学也纷纷站起来把一路携带的礼物隔桌递给她。
“这是乐高。”
“这是英汉大词典。”
“这是一套钢笔。”
“这是玩具汽车。”
“对不起白辜月,我忘了给你买礼物了,这是我路上买的可乐,还没喝,送你吧。”小胖悲伤道。
……
白詹宇帮白辜月把如山高的礼物移到了另一张桌上。
有人注意到白詹宇那只空荡荡的袖子,好奇地问:“叔叔,你的右手呢?”
白辜月心里咯噔一声,她紧张地攥紧手,一些不愉快的回忆重新涌入脑海。
她念三年级的时候,“老白小炒”还是一家早点铺,叫“老白早点”。地址也不在如今这个地方。
路过的上班族、学生,还有附近施工地的工友都会经常来这里买早餐。
下课的时候,班里的男生在她背后大声讨论:“你们有没有吃过那家老白早点。”
“怎么啦?那个老板好像只有一只手。”
“对啊,他是残废呀。”
“那个人是白辜月爸爸啊,你们不知道吗?”
“白辜月的爸爸是残废?”
“当然啊。”
“那他爸爸只有一只手,岂不是上厕所也是用那只手擦,包包子也是用那只手包。”
“你别说啦,好恶心哦。”
小孩又笑,又做出呕吐的声音。
“他爸爸不会拉完粑粑不洗手吧!”
“一只手不好洗,肯定没洗,我打赌。”
九岁的白辜月忽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小声点,她好像听到了。”
“怕她?”
白辜月拿起桌上的新华字典,离开座位。在和那个笑得最开心的男孩对上视线的瞬间,她手里厚厚的新华字典高高飞了出去。
白辜月记不太清老师是怎么批评她的了,也记不清那个男孩在家长老师面前是如何撒泼打滚的。
她只记得那个傍晚,白詹宇牵着她走出办公室,走出学校,迎着天边的晚霞,晚霞把她和爸爸的脸照的金灿灿的。
“怎么想到用字典打人?”
“桌子上刚好有。”
白詹宇仰头大笑。他用左手使劲揉着白辜月的脑袋。
“抛得很准,手劲也很大,我看你有当排球运动员的潜质,说不定是未来女排的希望。”
“为什么不骂我?”
“为什么要骂你?”白詹宇挠挠头,“欠债还钱,嘴欠挨打,这就是这个社会默认的规则。”他嘿嘿笑。
“满嘴歪理,”她牵住了白詹宇的手,“但偶尔也适用。”
白辜月紧张地看向他们。
白詹宇乐呵呵地搓搓自己的脑袋,“叔叔早年出了一场车祸,手就没啦。”
许多同学好奇地凑上前,有女孩叹息:“叔叔好可怜喏。”
“叔叔,那你这只手能写字吗?”
白詹宇自信地回答:“当然能,还能做饭,什么都可以。”
“哇,叔叔你会左手写字?我妈说左手写字的小孩都很聪明!”
“怪不得白辜月考试都是第一名!”
“好帅,好像杨过!”
有男孩把自己的左臂藏在衣服里,空出一只袖子甩来甩去,对着同桌狂打:“看招!你死了!”
白詹宇哼哼笑。
“叔叔,可以摸摸你的左手吗?”
“当然啦,叔叔的左手可是很强壮的,看我的肱二头肌!叔叔还可以单手抱起你们呦。”白詹宇说着,随即便抱起一个男孩。他惊叫:“好刺激!”
“酷!”
“我也想被杨过抱。”
“我也要我也要。”
大家不约而同排起队,准备体验肱二头肌的力量。
丁渔左右环顾,没见到贺鸣珂的身影:“咦,老大呢?”
此时,世界的另一边。
一场血腥残暴的、独属于男人之间的对决即将上演。
“老白小炒”旁的一个窄巷,路灯下,两个男孩正在对峙。
裴绍西脸上写着明显的厌恶,语气也毫不客气:“你真是一个牛皮糖,甩也甩不掉。”
贺鸣珂用看垃圾一样的眼光俯视裴绍西,他双手插袋,轻蔑一笑:“这句话应该送给你自己。”
裴绍西冷哼,路灯白光打在他的头顶,他的声音像寒风,呼呼直往贺鸣珂脸上招:“你别再白费力气了,无论你用什么阴谋诡计,白辜月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见贺鸣珂露出明显的怒意,裴绍西继续说:“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不是靠着那点臭钱和关系,班上又有几个会搭理你?”
“不过是个被所有人虚情假意捧起来傻子,还真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了。”
贺鸣珂咽下怒火,他明白了。现在的情况是,谁先发火,谁就输了,他得稳住。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话?”
裴绍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压根不想和你这种人说话。你再笨也应该能感受出来,白辜月一点都不喜欢你,她也永远不会喜欢你,你,给我离她远一点。”
哈?
贺鸣珂先是一懵,接着仿佛抓住了把柄似的得意一笑,极为猖狂:“原来你喜欢那穷酸丫头啊。”
裴绍西咽了口唾沫,语速明显加快:“我和她的关系不需要你这种人揣度。”
“我是什么人?”贺鸣珂嗤笑,“你连给我擦皮鞋都不配。”
贺鸣珂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我想白辜月再没眼光,也不至于喜欢你。”
“与你无关,”裴绍西直视他,“白辜月在这个班里、在这个世上,最好的朋友是我。”
他重复:“是我。”
字字诛心。
贺鸣珂想不出话来反驳。
裴绍西乘胜追击:“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不要硬融,带着你肮脏的伎俩从白辜月身边离开。”
贺鸣珂一字不漏的把他的话全都听进去了,却一点不生气。他做出决定:“好。”
裴绍西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这么快就妥协了?
贺鸣珂正式宣布:“我改变主意了。”
他的眉毛张扬上翘:“现在,我要做白辜月最好的朋友。”
真是个厚脸皮的怪胎,裴绍西不打算和他继续浪费时间:“别做梦了,白辜月最讨厌的就是你。”
留下这句话,裴绍西拂袖离去。
“老大,你去哪儿了?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呀?”
贺鸣珂死气沉沉地走进店,一把推开丁渔,“别管我。”
白詹宇正在后厨清理案板,贺鸣珂来到门口,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站着。
他踌躇了三分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白詹宇,嘴巴死活喊不出“叔叔”二字,终于:“白辜月的父亲,你好。”
白詹宇转身,被这半大的男孩吓一跳,“哦呦,怎么啦?又要玩单手抱人的游戏吗,等叔叔洗完这把菜刀哈。”
“你家很缺钱吗?”
这么直白不加掩饰还略带失礼的疑问,却是贺鸣珂发自肺腑的真心诚意的咨询。
白詹宇手里的菜刀差点拿不稳,他把刀具挂好,回过身认认真真审视眼前这个男孩。
一个外貌洋气标致的男孩,衣服鞋子看着不菲,怪不得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白詹宇笑呵呵地蹲下来,和他平视,觉得这个小孩十分有趣:“为什么这么问?”
“不为什么,”贺鸣珂严肃且郑重,“如果你家缺钱,可以找我,我家有很多钱,可以免费送给你们。你们想要想要多少?三百万还是四百万,只要我回去告诉我爸爸妈妈,他们就会把这些钱给你们。”
白詹宇笑得直冒泪花,“你爸妈是做慈善的吗?”
“不是,我不知道他们做什么,但他们有很多钱。”
见他意外认真,白詹宇止住笑,“嗯,这么说来,你是个小富翁。”
“可以这么说。”贺鸣珂微微抬起下巴。
白詹宇觉得这个小孩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是白辜月的同学吗?”
“我叫贺鸣珂,”贺鸣珂挺起胸膛,“我是白辜月最……最……”
耳畔重新响起裴绍西那句“白辜月最讨厌的就是你”。
贺鸣珂一下漏气了,声音也变得没精打采:“我是白辜月的同桌。”
“原来是月月的同桌呀,失敬失敬。”
白詹宇拉起他的手使劲握了握,“以后要常来玩哦,贺小富翁。”
等贺鸣珂出去时,同学们已经走光了,只有白辜月一个人还坐在那里。
她拿起桌上的手电筒,对着后厨大声报备:“我送一下同学。”
“OK!”
贺鸣珂别扭地撇开头,始终无法正视她,强硬拒绝:“我不用你送,我家司机会来接我。”
“导航找不到这的,走吧。”
白辜月带上手电筒,先行一步。
贺鸣珂紧随其后,嘀嘀咕咕:“我在哪儿欧叔都能找到。”
“走这条巷子出去,不然会浪费很多时间。”
白辜月用手电的光探了探眼前这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巷,贺鸣珂后缩一步,咽了咽口水,“这么黑?”
“你怕黑吗?”
“谁……谁怕?我当然不怕。”
贺鸣珂这辈子都没有走过这么黑的路。
白辜月带着他行走在长巷里,手电筒的灯束直穿黑暗,在前方为他们劈路。
“我怕黑。”
贺鸣珂战战兢兢地跟着她,听到白辜月这么说,又问:“那你干嘛还要送我?”
“我有手电筒。”
贺鸣珂看了看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忍不住问:“你每天都走这样的路?”
“是,但我不会晚上走。”
走着走着,白辜月停下脚步,她用手电往后照,见贺鸣珂一动不动地钉在原地。
“你怎么不走了?”
“走,当然走,谁不走。”
贺鸣珂面容僵硬,艰难迈开腿,像初次学步的婴儿一样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后轰然倒地。
一分钟后,白辜月帮他把两只鞋的鞋带系牢,拿起地上的手电,“我第一次见有人不会系鞋带。”
这辈子的脸都已丢光,贺鸣珂干笑,“呵呵,见识少了吧。”
白辜月也不知道他在得意什么。贺鸣珂总是做些她难以理解的事。她把手电的光打在旁边的墙上,借着微光抬手抹掉了贺鸣珂鼻子上的沙砾。
手指接触鼻尖的一瞬间,贺鸣珂后缩,紧张道:“你干嘛?”
“痛吗?”
“……有点。”
“破皮了,回去贴一张创可贴。”
白辜月站起身,贺鸣珂也赶紧站了起来,他摸摸鼻子,被白辜月碰过后变得烫呼呼、火烧火燎的。
奇怪了,难道她偷偷放了什么毒素。
贺鸣珂走在白辜月的身旁,仍对今天傍晚的事耿耿于怀:“你为什么要把那个小熊还给我?”
白辜月答案不变:“太贵了,我不能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