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方芹礼貌笑，“加入吗？”
“十分荣幸。”
三人又交谈了一番电影的筹备，以及档期安排。
《开窗》对方乐贤来说，是救场之作。他是受人瞻仰的知名大导，背后有一套自己的御用班底，早已为前一部做好准备，片子被扣下，对他来讲，属实很意外。
也正是因为班底固定，整个团队对影片类型的偏好都跟着方乐贤走，现在要组《开窗》，能省下不少功夫。
大家洽谈好时，窗户外已经下起雨。
这个季节已经热了，雨变得又急又大，黑瓦的屋檐倒下绵长的雨帘，打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哗哗声。
“哟，这么大的雨。”方乐贤一拊掌，询问姜柚，“这地方偏，坐我们的车回去，可行？”
姜柚正要应下，就听外面的雨声里，恍惚出现了汽车轧过路面石子的声音，而后，汽车喇叭短促地响了一下。
她把手中的剧本收到挎包里，透过宽大的窗户望向院外。
一辆黑色的大G停在院门口，车门打开，走下一个打着黑伞的高大身影。雨帘低垂，整个世界都笼上湿雾。隔着这股雾气，那个身影看不太清，但姜柚已经能辨认出来人。
方芹抱臂望着：“接你的？”
姜柚望向来人的眼睛晶亮：“嗯！是之行。”
来的确实是陆之行。
他今天少见地没有穿西装，而是一身宽松的休闲服，脚下蹬着黑色的马丁短靴，每一步都踩得沉稳有力。
踏上檐下廊中，他收起伞，随手掸掉多余的雨水，靠在门口，才跨进屋内。
“方导，小芹。”陆之行进门，颔首，熟稔地与两人打了招呼。
“来接小姜啊，”方乐贤笑呵呵，“刚还说送她回去，你这丈夫做得挺周到。”
陆之行走到姜柚身边站定，与她贴着肩：“分内的。既然已经谈好，我就接她回去了？”
“好，”方乐贤瞅了眼腕表，又转向姜柚，“小姜，这个角色，你好好琢磨，有空的话出去体验体验。你太干净了。”
姜柚虽然小时过得窝囊，到底还是受大小姐纪旋宁的影响，又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了几年，现在身上已然尽是星光，举手投足都带着格调。
这和陶小娣的形象当然是不同的。
这点姜柚心里清楚，遂点头：“明白，谢谢方导提醒。”
“嗯，月后再见一次，我看看你磨得怎么样。邵嘉横那部的样片我看了，你的能力我是满意的。这部戏我们很有展望，你要加油。”方乐贤想伸手拍拍她的肩，手伸到一半，大概是考虑到她是女明星，于是收回来，自己合掌，“去吧。”
姜柚向他浅鞠了个躬：“谢谢方导提携。”
这边地处偏僻，有一段路可谓十八弯，姜柚没来过，不敢开车，来时是打的车。雨下得很急，她坐在陆之行的副驾，看着忙碌的雨刮器和崎岖的山路，娇柔开口：“你可以叫个司机来接我的，这路太危险了。”
陆之行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修长有力，安全感十足。他快速瞥了眼姜柚，又看向前路：“我想早点见到你。”
“……”姜柚一直不知该怎么接话，顿了两秒，低声嘟囔，“粘人鬼。”
没确定关系时，他就老是抽时间往她的片场跑，约她一起遛陆酱酱，确定关系后，更是空了就找各种理由打电话打视频。姜柚早已把他看得透透。
姜柚自己也很想见他，但因为性格矜持，除了情难自禁时，很少向外表达。
“说什么？”陆之行果然没听清。
“没有，”姜柚连忙否认，转移话题，“我最近忙完，可能要抽时间去找农村和一个城中村住住。”
陆之行稳甩方向盘，目不转睛盯着前方：“为了新戏？”
“嗯。”
“带我吗？”他问。
姜柚疑问：“带你干嘛？”
“会不安全。”
“不会的，”姜柚咬下唇，“其实我已经决定好地方了。”
“哪？”陆之行漫不经心。
姜柚心里深埋的幼年回忆再次翻涌，令她胸口沉闷，像是洒满了盐，将肺部腌干，无法呼吸。
“我的老家，平湖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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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编自《我是林小样》
第48章
姜柚没有对自己的家乡有更多解释，她知道，以陆之行的能力，调查她的过往轻而易举。
话音落下，车里两人都安静了，许久没有再开口，只有雨敲击车窗的声音在车内环绕。
时间过去许久，久到蜿蜒盘旋的小路已经延伸成宽阔的柏油马路，陆之行才再次出声：“如果有任何需要，随时叫我。我一直都在。”
姜柚嗯了一声：“不会忘记压榨你的。”
“好，随时恭候。”
为了应对《天窗》的拍摄，后来几天，姜柚一直将剧本带在身上，工作间隙就拿出来看看。
这段时间的工作都是写在莉东合同里的，必要的商业曝光。她现在的人气和地位都水涨船高，商业活动的价码堪比一线明星，莉东自然是在保持格调的情况下，尽力地展示她这个美丽商品。
姜柚对此也是配合的，这不仅是为了给莉东捞金，也是在给自己的未来添些砝码。
她不想再走持续曝光的商业明星路线，想要转型做纯粹的演员，但没有目光焦聚、没有大众记得，她就只是一个会演戏的，拿到的片酬会缩水很多。现阶段，维持曝光，并且产出顶尖的作品，才是她的上策。
好在现在有些作品傍身了，她走到哪都被尊一句“姜老师”，又顶着个陆夫人的名号，鲜少还有人找她的麻烦。
忙完这些工作后，她向柳月请了个长假，又把瞿珊解放，自己拎着个小行李箱，就开车回了平湖村。
平湖村的地理位置不偏，紧邻着一个通了高铁的小镇，不过由于山里有些矿产，村里的城市化开发一直进展缓慢，还维持着十几二十年前的样貌。
村子是典型的南方山地村庄，每家每户都隔着段距离，顺着山沟往深处排列，田地也并非平原那般紧密铺开，而是首尾相接，游龙般在山沟里蜿蜒。
姜柚家的老房子就是这些房子里，最普普通通的一座。
她将车停下，车门刚沉闷一关，就听前方的院里一阵急促的狗叫声响起，像是打了鸡血般，半天都没有停歇。
过了会儿，一个老太太的声音传来：“瘟丧！吼什么吼！”
姜柚抿嘴一笑，拖着小行李箱就往院门走去。
宽阔的院坝里，一个穿着暗紫色针织衫的老人正站在狗窝前，手拿个高粱苗扫把，指着狗怒目而视。黄黑色的小土狗像是很怵她，噤了声，坐在原地，舌头不安地舔了舔鼻头。
“婆婆，你别老吼它啦。”姜柚见她一直没注意到自己，拉下口罩，笑着开口。
老人闻声，唰的一下望过来，表情半是惊喜半是不可置信：“柚宝！你回来了！”
姜柚放下行李箱迎上去，为她整理好歪斜的针织帽和领口：“回来住两天啦，开心吗？”
“哦哟，说这！我的乖囡囡！”老人一拍她的手臂，“吃了没？我这里还有牛奶，给你拿？”
“吃过啦，”姜柚摇头，“公公呢？”
“睡着呢，现在下午不忙，他就瞌睡多。”老人扔下扫把，拉着她往堂屋里走。
老人并非是姜柚的外婆，两人也没有血缘关系。
姜柚的母亲命苦，自小没了父母，守着一个破屋讨百家饭长大。那时候村子比现在还荒凉，人们也都文化落后，不思进取，也不知进取为何物。
没有父母教导的农村小女孩很容易受年长者哄骗，被迫或自愿失足歧路，姜柚的母亲却是个例外。她有些小聪明。
龌龊的年长者拿着金钱和食物，孜孜不倦地诱哄她，几乎要在深夜和寂静无声的午后踏破小屋的门槛，然后被女孩的尖叫和小刀吓退。
她实在是无力抵挡，于是寻求村里年轻势力的庇护，做了地痞老大的女朋友。
那个男人除了占有欲很强，不会和旁人分享她外，和那些老头也没有什么区别。但这对年幼的她来说，足够了。
十五岁那年，她怀孕了，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十六岁生日没过多久时，在一颗柚子树下，诞下了一个女婴。
这个女婴就是姜柚。
激素的作用下，新生的姜柚获得了短暂的母爱，得以渡过最难熬的零到三岁。三岁后，母爱消失，母亲开始对她缩衣少食。瘦得像小猫的姜柚实在惹邻居的中年夫妻怜惜，便时时照顾着她。
那对中年夫妻便是眼前的老人。
后来母亲外出打工，攀上高枝再也没回来，只会吹牛打架的父亲也坐上政策的顺风车，摇身成为大老板，把姜柚留在了穷苦的小山村。
如今的姜柚不怨他们，但年幼时的那个柚宝被其他同龄人堵在巷子里辱骂时，是实实在在恨过的。
几年后，两位老人的独子为了讨新娶的媳妇开心，百般刁难他们。姜柚恰巧受了方旋宁的帮助，境遇好上不少，遂让老人搬到自己的房子住，权当答谢养育之恩，自己则办理了住校。
这一住就是十年。
她赚钱后，把房子翻新过一次，但自己的房间依然留着。两位老人会按时打扫，以盼她偶尔回来。
虽然十年里，她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姜柚拖着行李箱回到久违的小房间。这里是翻新时，老人专程为她留着的，位置最好的一间。
房间窗外是一片极近的绿色山坡，矮而茂盛的花椒树艰难地探出枝丫，为窗框献出触手可及的绿色。枝叶摇曳成风的形状，将阳光映得青翠欲滴。
“幸好，我昨天才把你这个被子晒了，”老人按压着床上的被子，感受绵软的内里，“囡囡，不早点跟婆婆说要回来。”
她开心或者怨恼时，便不叫她柚宝，只称囡囡。
姜柚讨好地笑，挽住她的手：“知道婆婆念着我，就回来啦。”
“住几天啦？”老人问。
“一两星期的样子，陪你干干活。”
“噫，大明星嘞，可不能帮我干活。”老人咂嘴摇头。
一老一少在屋里唠了许久，老人聊得口干舌燥，见水杯没有拿过来，这才放过姜柚，把房间留给她，自己出去了。
房里终于寂静，姜柚长舒一口气，缓缓坐在床沿。
她上次回来，已经是三年前了。重回故地，难免怅然。
其实她大可以选择别处，这里的风土人情，与秦川的村庄还是有些区别，但去别处，需要的时间更长。
方乐贤说她太干净，没有泥土的味道，那意思不是她不知道秦川农村的风土，而是她的肩太挺拔，没有陶小娣的担子。
她是有担子的，无需去别处模拟旁人。
她的担子就留在这，在这片新屋下的泥土里，这处空间往前的岁月里，还有两位老人的皱纹里。
只需要用心脏把它挑起来，仅此而已。
姜柚的情绪不可避免地低落下来。
她突然很想正在大洋彼岸倒时差的陆之行，还有刑知。
《悸动之时》的图标再次被姜柚点开，刑知的启动语音响起。
“时间与空间的夹缝处，我在等你。”
嗯？
姜柚觉得有些不对劲。
刑知的启动语音有很多句，姜柚都喜欢，便没有设置专属，全部随机。每句她都仔仔细细听过很多遍，每日都会在耳畔响起，可这句……
她记得，这句是“时间与空间的前路上，我在等你。”
是游戏更新了吗？
点开更新日志，最近更新的日期停留在一个月前，现在的是最新版本。她不确定这半个月是否有触发过这条语音，于是仔细查看密密麻麻的小字。
可看遍了整个更新日志，也没看到任何更改这条语音的说明。
她不得其解，只得腹诽游戏方不做人，暗改语音，然后默默地做起每日任务。
最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游戏的更新周期被延长了许多，活动也减少。记得往年这时候，该是在夏日活动的预热了，今年却迟迟没有动静，就连一个月前的赏花季也过得潦草简单。
日常任务做完，她手上停滞，周围的环境让疲惫感又涌了上来，像是潮水般包裹住她。
姜柚腿上坐得端正，上半身微低，手肘杵在大腿上，支着腮帮子。
屏幕上的刑知英俊端正，衣着贵雅。她瞅着他，不禁想，如果刑知是现实世界里的人，应该是不会爱上这样的自己吧。
她的事业在攀升，地位也渐显，但那是陆之行拉了她一把，才能走向正轨。
在此之前呢？
她深陷泥淖的时候，如果他真的存在于现实世界里，还会像现在这样，对自己笑得深情缱绻吗？
更何况这个游戏的主控*与自己一点也不像。
纸片人的爱总是轻飘飘就吐露。她想。只要解决了他自己背后的压力，消解了两人之间的磋磨，他的爱就会轻而易举流露出来，不管屏幕后真实的她的死活。
哎。姜柚转念又吐出一口气。她跟个程序置什么气呢，他想帮也帮不了啊。
“对不起啦，我今天情绪不好，你就当没有听见我的心思，好不好？”她软声向屏幕里的他道歉，手指轻轻戳了戳。
随着她的触发，刑知开口响应。
“柚柚，我知道，不要难过。”
姜柚先是鼻子一酸，而后蓦地捂住嘴。
他怎么知道？而且，这句话，有在程序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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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控：乙游中的女主，玩家控制的角色，“我”的扮演者。
第49章
现在的触发语音和刚才的启动语音，都变了。一次是意外，但发生两次，不应当。
《悸动之时》从未暗改过任何地方，这次突然暗改两处，着实不同寻常。
姜柚再次点了几次刑知。
“嗯？”
“柚柚，下午好。”
“我在等你，柚柚。”
都是很正常的语音，再没有之前的那句。
那是新添加的吗？姜柚思忖。
刚才看更新日志时，她只顾着注意启动语音，确实没有留心这个。再次点开，细致地一条一条浏览下来，眼神在其中一条停驻。
“5.更新了部分触发语音产生的BUG。”
姜柚心里吊起的石头落了地。看样子，应该是被改过，添加了刚刚意外的那条，至于多点几下没触发，估计是概率比较低吧。她在这方面手气一向不怎么好。
她做了一番自我建设，内心深处还是存在一个问号，觉得有什么事情在隐约之间已经端倪尽出，那个线头她却一直抓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