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刑知的剧情进度也缓慢,她和他巧合相遇过很多次,也有过触碰心迹的交流,但从未正式约会过。
他们还没有在一起,只是偶尔会有些不可言说的悸动,像是心脏窜过电流,距离也在不断拉近。
第一次约会时,刑知和她相约在海滨的小镇,敞篷车载着两人从海滨大道上驶过,海风潮湿,将气氛渲染得黏稠暧昧。
那串手链就是在那时候递到她手上的。
车停留在少有人经过的小道上,刑知认真地低着头,把甜蜜的粉色手链系在她纤细的腕间。“和你在一起时,我的心情会少见地感到舒适。”当时他如此说道。
而那串手链,和现在姜柚手里的这条,一模一样。
姜柚的手有些微颤抖,浑身的血像是在倒流。她麻木的指尖紧紧捏着手链,指腹被手链的纹路硌出红色的印子。
心里各式的念头就像杂草一样飞速长出,又被否决的镰刀割去,而后又长出。
她拿上婚戒和手链,出了衣帽间走向电梯。
陆之行正坐在一楼的沙发上,他的正对面是一扇窗,整个人像是雕塑一般,眼睛一刻不眨地盯着窗外的风景。窗户没开,窗帘静静垂在两边,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凝成石块。
电梯门开启的“叮”声将陆之行从出神的状态拉回,姜柚走出电梯,脚步迟疑一瞬,行至陆之行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整个过程中,陆之行的眼神都聚在她身上,姜柚不知该怎么面对他灼热的视线,索性不与他产生目光的交集。
陆之行迟疑着正想开口,姜柚先他一步:“你先别说话,我问,你答。”
陆之行点头。
“首先……你是陆之行吗?”姜柚斟酌两秒,问出她眼里最主要的问题。
“我是。”陆之行答。他没有丝毫犹豫,语气笃定。
姜柚审视他两秒,决定相信他。她又继续道:“我们第一次认识,是在多久前?”
“三年十个月零三天,”陆之行顿住,看了眼腕表,“三小时十七分前。”
姜柚的唇骤然抿起。他们明明离正式遇见,也就过了半年。
可他说自己是陆之行,又是怎么回事?他穿越了?还是自己失忆了?
她把手里的手链和婚戒摊在茶几上:“解释。”
眼神紧盯陆之行的表情,不给他一丝掩饰的机会。
陆之行张口要答,但立即,他便闭上嘴,头低下,眉头深深蹙起。过了几秒,他抬手捏捏眉心抬起头,眼眶有些不正常的红。
“我……不能说。”嗓音比刚刚沙哑许多。
说完,他突然疲惫地叹了口气:“柚柚,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纵使姜柚对陆之行有万般的疑虑,她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湾流私人商务机载着来两人从C市机场起飞,姜柚坐在最前面的座位上,陆之行大概也知道她现在处于应激状态,主动坐到了最后面的位置。
姜柚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空乘端上来的水果她也没有碰,只闭着眼装作睡觉。她的心很慌,右手放在外套的衣兜里,不住摸索里面的婚戒,像是寻求安慰。
她能感觉到,一道视线一刻不离地注视着自己。她的座位面对机尾的方向,与陆之行坐的方向相对,这样的坐次,几乎是在默许陆之行此刻的行为。
她知道陆之行在看她,甚至能想象陆之行的眼神,应该是沉默、安静、潭水一般的深沉。
陆之行为什么不解释呢?姜柚不太能理解,一句话能解释清楚的事情,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紧急安排航行。
“姜女士,您的茶歇。”空乘端来小碟甜品和一盏清茶,置于桌面。
姜柚睁开眼,微笑点头,而后瞥了眼陆之行。就这一眼,却让她的心更加动荡。
她看见,他的眼睛在悲伤。
两小时的航行后,飞机降落在一个滨海机场。
还有机组人员在,姜柚与陆之行勉强保持着表面上的平和,一前一后走出机舱。
姜柚一直很沉默,她不知道陆之行带她来的用意,只安静地跟着他换乘上一辆718Boxster。
敞篷被降下,718划破空气的阻碍,向未知的前路飞驰。风声刮过耳侧,像是钝刃,磨在姜柚的心上。
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她明明是被蒙在鼓里的受害者,凭什么要一直憋屈在一边,等待他纡尊降贵开口?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道:“陆之行,看在我爱你的份上,我跟你走这一趟,但你是不是该说明一下情况?”
车平稳向前,从主道上滑下,进入海滨小道。道路下方是礁石和大海的潮汐,夕阳坠落,将海面晕成橘子般的橙。
“我已经在告诉你了。”陆之行开口,声音很低,几乎快要淹没在潮汐和风声中。
姜柚听见了,她不再说话,转头往海平面眺望,脑子又开始裹成乱麻,从前与陆之行的点点滴滴,跑马灯一样胡乱闪回。
小车最终停留在一个栈道前。
陆之行下车,打开姜柚这边的车门,邀她下来。
姜柚跟着他,并肩走在栈道上。
她看到,他们的道路前方,是一个灯塔。
捏着婚戒的手,再次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她突然不敢看身旁的陆之行。
灯塔立在一个较高的小崖上,通向那里的栈道很短又很长,短到姜柚还未理清浆糊一般的脑子,长到夕阳坠入深海,只留一丝余火,而后彻底熄灭。
两人登上灯塔,天色暗淡,海风也变得躁动,不停拍打着两人的面庞。
姜柚没有见过夜间的海,此刻与它面对面,只觉得幽深又令人恐惧。她不自觉搓了搓手臂。
身旁的男人似乎以为她冷,伸手过来,想要搂住她的肩。姜柚一个激灵,直接往旁边退开一步。
陆之行的手僵在原地。他缓缓收回手,望向深海:“抱歉,今天有点匆忙。如果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时的风和日丽,你会不会稍微开心一些。”
姜柚饶是再傻,也该理出线头了。
“刑知?”她看着他,颤抖着唇道。
陆之行回头,伸手在她的脸上擦了一下:“别哭。”
姜柚眨眨眼,这才发现自己的眼里都是水雾。她抬手用指腹抹去泪痕,定定看着陆之行:“你是刑知?”
陆之行叹了口气,这次不像之前那样疲惫,而是一种落地的心安。他伸出双臂,将努力维持镇定的姜柚拥入怀里。
“我是。”他哑着嗓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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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他的这声“我是”出口,姜柚的泪水瞬间决堤。
成年人的哭泣都是无声的哀鸣。
她埋在陆之行的胸前,难以抑制的哭泣令她浑身打着颤,喉咙里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就连吸鼻子的声音都很细微,在浪潮拍打礁石的哗哗声下,显得无助而渺小。
陆之行一言不发,将她拢在自己的外套里,大手抚在她的后背上,为她顺气。
姜柚的哭泣没有持续多久,几分钟后,她低着头,用手掌抹去脸上的泪,强硬地从陆之行的怀里退出来。
“你和刑知是怎么回事,解释。”她的眼眶和鼻尖浸着哭后的红,声音沙哑。
姜柚觉得自己像是个小丑。
之行,刑知。这么明显的东西,她还需要反复确认。
刑知是个完美的爱人。他英俊、成熟、包容,永远无微不至。她需要的时候,他就一直陪伴着。
他们是如此相爱,即使永不相见,即使他只是程序。
姜柚清楚他是程序,是产品、运营、美工、程序员、文案声优等等一大个团队的造物,可那又如何?
正因为如此,他带给她的安全感才是无法匹敌的。
他们是爱人,是伙伴,是亲密无间的唯一,是永不背叛。
可是刚刚,陆之行说,他就是刑知。她的堡垒被击碎了。
“我是刑知。”陆之行重复,又补充,“从一开始就是。”
“一开始?”姜柚竭力让自己的唇不要发颤。
他从一开始就在骗自己。她想。
她有些庆幸灯塔的内部照明只有一盏昏暗的钨丝灯,能掩住失态,让自己在男人面前保留最后的体面。
陆之行观察她的神情,想要靠近,又怕姜柚逃避,只得作罢,继续解释:“刑知一开始就是我的意识,但并不完全,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反馈,像是死板的程序。按照常理来说,他在这个世界,也该只是一段死板代码合成物,但是你出现了。”
姜柚简单理解了一下后,问:“因为我,你出现了?”
陆之行点头:“你或许没有觉察到,自己是很特殊的存在。你在世界壁垒的规则之外。”
姜柚暂时不想探究自己特不特殊,心思一脑门全在陆之行身上:“那陆之行又是谁?你不会是……降临在原来的陆之行身上吧?”
她不想用“夺舍”这类词,显得陆之行过于邪恶。虽然“降临”也差不离,好歹程度会轻很多。
“不是,”陆之行回答,“我来这里之前,陆之行不存在。其他人受世界意识的影响,不会产生疑惑,但你肯定想过,陆之行这个人,横空出世,又太过顺利。”
姜柚确实疑惑过陆之行出道便封神,不过她并未多想,毕竟娱乐圈复杂,陆之行家世好,业务能力也确实优秀。
“那……你的父母……”她想起那对自由且恩爱的老夫妻。难道他们也是和陆之行一起来的?
陆之行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不,他们是切切实实存在的人类。只是母亲因为年轻时陆家人的暗算,身体落下问题,一直膝下无子。我来后,冒充了他们不存在的孩子。”
夜里的海风尽是冷意,姜柚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吹得像是冻进了冰窖。脑子里机械地思考陆之行的话。
思考的重点,不是陆之行讲述的故事内容,而是,他有没有骗她。
可她思考不出骗没骗。这一切都是陆之行的片面之词,而她,无从求证。
姜柚清楚,自己从小就是个太过敏感的人。因为出身,她对经过她世界的每一个人,都抱有十足的警惕。
正是这份警惕,让她全须全尾活到现在。这是她的生存之道。
可一直伸着脖子观察每一个人的心思,实在太累了。
人没有什么,便想得到什么。
安全感,是她毕生所求。
爱刑知,因为刑知永远不会背叛。
而爱陆之行,除了刑知的额外加成,另一个原因,便是他带给她的那份十足的安全感。
姜柚想过,他们中的某一个人,或许会在某一天,彻底离开她,但绝不是现在,也不是这种情况下。
他们明明相爱。
自己对刑知说了那么多小心思小秘密,把整个内心完完全全剖出来,把敏感脆弱又自卑的自己捧到他的面前。
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就像个不好笑的小丑。
她在有着美好意向与回忆的灯塔上,被最爱的人扒光了。
赤条条地站在他的面前,比身旁海浪还汹涌的耻辱与难过铺天盖地的将她淹没。
“陆之行,你的故事很精彩。”姜柚的眼神很安静,声音也变得平稳,脸上几处因为哭泣染上的红已经消退。
她又恢复了镜头下可靠又漂亮的女明星姿态,只是这份姿态,面对的不该是爱人陆之行。
陆之行蹙着眉,向她伸出手:“我……”
“我听完了。”她打断他,“我们分手吧。”
陆之行伸出的手猝然停在半空,手指因为主人内心的不平静,无知觉蜷缩两下。
半晌,他艰涩地开口:“柚柚,对不起,之前我不能说。我只能等你发现,先开口确定事实。”
柚柚。姜柚内心轻嘲。他最开始,就叫她柚柚了。这个原本只属于刑知的称呼。
对啊,他暗示得那么明显了。是她太傻。
她抱臂,头微仰,看向漆黑的海:“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她想起回家后陆之行的异常。那些热切索吻、激烈深入,他在害怕,怕她离开。就连她现在的离开,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看啊,在陆之行的眼中,她就是这么一个赤.裸的、草履虫一般的,一眼就能看透的人。
陆之行站在原地半晌,道:“我可以……再抱抱你吗?”
姜柚没有再理会他,吞噬所有光线的深海牢牢锁住了她的视线。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陆之行静了片刻,而后窸窸窣窣地,不知在干些什么。窸窣声停了,他将一个东西挂在墙边:“不要着凉,早点回家。”
他的脚步渐远,最终被海浪声淹没。
姜柚的眼泪冲破她勉强筑起的自尊,再次滚落下来。
伸手想要擦掉,可是这次,就算头仰得再高,眼泪也不受缚地簌簌滴下。
记起包里有纸,她手忙脚乱地打开搭扣,摸索出纸包。被模糊的视线无法对焦,手也抖得像筛子,扯了几次才拉开包装的封口。
纸巾覆在眼睫上,慌乱的动作终于止住。
她立在原地,久久不再动弹。
过了会儿,姜柚恍惚听见,心的位置好像有什么东西裂开了,海风像是冰冷的箭矢,一簇又一簇冲进那个破裂的大洞,而后飞向远方。
她失了力道,无力地蹲坐下来,脸埋在膝盖上。
潮水汹涌,狂乱的拍打声中,一声声小兽般的呜咽传来。
只有受人偏爱的小孩才擅长哭泣,姜柚对哭很陌生,因此眼泪去得很快。
两分钟后,她将脸擦干净,用手机前置摄像头检查一番,抚顺蹭乱的几根额发,暗道自己狼狈。
站起身正要离开,瞥见一旁墙上挂着什么东西,她展开一看,是陆之行来时穿的外套。
她犹豫几秒,最终还是把外套挽在臂弯里,下了灯塔。
栈道与前方的马路空无一人。姜柚刚哭过,浑身都犯冷,缩着肩膀往来的路上走。
回去的栈道比来时短了不少,走到头时,那辆Boxster还停在原地,车篷被升了起来,车里空无一人。
姜柚看了眼微信,发现陆之行在之前给她发过消息。
之行:【车留给你开走,路上小心。酒店的定位我发给你,去前台报张管家的名字。】
之行:【分享定位】
之行:【湾流约了明天下午飞回C市,你今晚好好休息。】
之行:【对不起,柚柚。这不是我的本意。】
姜柚没有回他,抬头环顾周围。她知道,以陆之行的性格,他肯定还在这附近守着。
他藏的太好,姜柚搜寻一圈,无果。她又低头,看着手机里这几条微信,心里涌起些微愤怒。为什么他总是这么游刃有余,在这种时候还能安排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