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星河——桑予【完结】
时间:2023-04-28 17:20:22

  阮芋悄无声息放下盖头,在视线重新陷入一片朦胧的红色时,她想起来了——
  是拱桥上那个,让她惊艳了一下的男生。
  只是刚刚她偷看的时候,这男生正耷拉着眼皮发呆,满脸的“我在这干嘛”、“我好想逃”。
  这些情绪合在一起,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倦怠和漠然,全然没了不久前她那一眼撞见的温柔仙气儿。
  但被强行拉上来嘛,有些小情绪也正常。
  阮芋很相信自己的第一眼印象,依然觉得他是个温柔的大帅哥。
  她满意地对着媒婆点点头。
  “媒婆”也满意地点点头表示收到,然后翘起兰花指拿着话筒继续走流程,开始歌颂他俩的缘分。
  什么“天残地久”、“囊才吕貌”、“秘中注定”,这些形容一个接一个的往外蹦。
  估计这是抛绣球项目里固定的台词,媒婆背得相当熟悉了,叭叭叭一通说,中途一次壳都没卡过。
  就是普通话不太标准。
  背完台词后,她笑眯眯地把话筒递给沈闻:“来,小伙鸡,你鸡我介绍一下吧。”
  沈闻终于睡醒了似的,慢悠悠抬起头。
  他先环视了一圈底下乌泱泱的人群,然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清了清嗓子。
  哇,还这么认真的清了嗓子,一定有很重要的话要讲吧!
  哇,他要开口了——
  “那个,严旬,你先去黑豆花那边占个座,不然待会儿我们排不上号了。”
  男生清清朗朗的嗓音透过旁边的大喇叭扩出来时,原本人声鼎沸的春行广场顿时变成了一潭死水。
  观众们举起来准备抚掌叫好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像是电影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
  “……”媒婆脸上慈爱的表情出现了一丝龟裂。
  在沉默中,沈闻顿了顿,还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补充了两句:“不好意思啊见笑了,我早上只吃了一笼小笼包和一碗馄饨,实在有点饿,赶着去吃饭。”
  “可惜现在我都上来了。也不麻烦工作人员再去重新丢绣球什么的了,麻烦。”他还用了很贴心的口吻,那双漂亮的眼睛缓慢眨了眨,随即眸光一转,视线定在阮芋头上。
  阮芋正垂着头自顾自扯平广袖上的褶皱。
  一边暗自觉得好笑,敢情这帅哥还是挺沾染凡尘的,一心挂念着干饭。
  后来她又想,春行广场旁边的那家黑豆花店其实味道一般,只不过宣传做得好。要论好吃,那还是她外婆做的黑豆花比较绝。
  阮芋的思维一发散就有些收不住。广场这边突然起了风,檐下挂着的风铃丁零当啷互相碰撞。
  清脆的风铃声一起,电影才像是又重新被播放起来,周边重归喧闹。媒婆迅速收回话筒准备打圆场,底下的观众很给面子地笑起来。
  只有沈闻,他始终像是个游移在电影内外的操纵者。别人刚顺着他的话入戏,他却已经轻松抽身出去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阮芋,然后自顾自抬手拨弄了下她盖头底下缀着的流苏。
  流苏轻轻晃了晃。
  阮芋回过神来,抬眸。
  她只能看见一个影子,但能感觉到眼前人随即俯低了身子凑近,笑着问她:“这位……漂亮姐姐,你们下一步流程是什么?拜堂?”
  他的声音染了笑意,调子懒洋洋的,阮芋的心脏被轻轻蛰了下。
  再加上他还称呼她为漂亮姐姐……
  先前工作人员叮嘱过的“小姑娘不用拜堂,在旁边站着走个过场就行”这句话瞬间被抛在脑后。
  自觉占了便宜的阮芋眼睛一弯,一五一十小声回答道:“对,拜堂,然后是掀盖头,你还需要假装给点聘礼。不过别担心,我们是良心景区,聘礼会还给你的。”
  沈闻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隔了两秒,他声音放的更低:“那,你想不想早点下班?”
  按照这个媒婆的进度,还不知道多久能结束这个冗长又无趣的环节。
  他在邀请她成为他的同伙。
  阮芋愣了下,被什么操纵着一般点点头。
  他就又笑起来:“好。”
  俩人的聊天没有被发觉,媒婆圆场打完,正准备继续把话头扯回正道上,突然台下爆发出一阵捧场的起哄声。
  媒婆循着观众们的目光一扭头,发觉这俩小年轻已经自顾自拜了三拜,跟放了二倍速似的。
  “该掀盖头了。”见媒婆没反应过来,沈闻还一脸无辜地提醒了一句。
  “……”媒婆只能咬牙迅速跳流程。
  等到红盖头终于被掀开,一个脸色酡红,眼含春水的温柔水乡女孩在阳光下亭亭而立,盈着碎光的睫毛一抬,就这么撞进沈闻的眼底。
  细长的光线颤颤悠悠投向木地板,她的发丝如蒙上丝绸般柔和,蓦地就让沈闻想起了清晨的花、沾着露水的树叶,亦或是云里的月亮,都是值得被珍藏的美好。
  但他的表情却并没有什么变化,坦坦荡荡地夸赞她:“月亮一样的眼睛。”
  看看,这么温柔的措辞。阮芋忽然真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谢谢。”
  “……”
  接下来的几分钟,负责cue流程的媒婆打酱油打的很欢乐。
  她那一大堆过渡词和互动词都找不着地方说。
  就没见过这么积极的嘉宾。
  该干啥立马就干啥了,她还没提要聘礼呢,那小伙子就先一步问她:“微信扫码行吗?没带现金。”
  当然,最后那笔聘金又以“嫁妆”的由头全数退还,他们景区还附赠了一罐桃花酒和一个小玩偶。
  至此,抛绣球表演全部结束。沈闻表面上接了小礼品,但扭头一下台就把桃花酒递给了媒婆:“借花献佛送您吧,我没成年,不喝酒。”
  “很抱歉今天扰乱您的流程。”
  搞得媒婆一把年纪还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哎哟没有,你这小火鸡辣么客气干嘛。下次再来嗷!”
  沈闻笑着点头,摆了摆手,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结果他刚往黑豆花那儿走了没几步,严旬就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窜了出来,一个蹦跳勾住他的脖子:“我们闻宝有艳福啊!感觉如何?”
  沈闻直接拍开严旬的手,反过来询问:“你没去占座?”
  “嘿,占座哪有看你热闹有趣啊,你怎么天天净想着吃。”严旬顺着松开爪子,没过一秒钟,又揶揄地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你要人小姐姐联系方式了没?”
  “没要。”
  “啊?这么好看的你也不喜欢?”
  “……”沈闻不太想搭这方面的话。
  他不回答,严旬好奇心就更重,揪着一直问。
  被问得多了。
  “严旬,你是不是暗恋我啊?”沈闻突然笑了,桃花眼一眯,看向他,“这么好奇哥哥我的想法?”
  严旬:?
  “那行,”沈闻漫不经心抬起右手,指尖勾了下严旬的下巴,“那姑娘太文静,我没兴趣,别吃醋了啊。”
  话说完,他笑着敛了目光,淡淡定定继续往前走。
  严旬石化在原地。
  眼见着沈闻真的要走远了,他才回神,一边嫌弃地搓着自己被碰过的下巴,一边几步跟上去:“闻啊,要不是兄弟我习惯被你骚了,你小心说这话真的被那啥。”
  半晌,严旬又觉得只是自己被调戏有点亏,连忙扑腾着过去试图也勾一下沈闻的下巴。
  但还没挨着人,严旬就觉得自己要被拍飞了。
  同时还听见沈闻变脸似的冷冷淡淡一句:“滚远点。”
  严旬:“……”
  —
  阮芋穿着嫁衣拍了几张照,后面还找了家照相馆把照片打印出来,打算赶紧拿回去给外婆看看。
  没想到最后她被外公留在了赠春镇吃晚饭。
  夏日的白昼很长,晚上七点多太阳也才将将隐去,天空被渲染成一片红。
  后院里的老树下摆着大桌子,上面放了半个切开的冰西瓜,还有逐渐丰富起来的饭菜。
  这顿晚饭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顿家常,外公的几个老弟兄们各自从家里带了炒菜过来拼桌。
  几户人家聚在一起,忙碌间也谈天说地。
  阮芋挨个摆好碗筷,笑着听长辈们聊天。
  忽然,还在热菜的李婆婆一声惊呼:“哎呦,我那小孙子还没回来。”
  话音未落,她就已经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急匆匆地作势往外走。
  阮芋正巧刚把最后一双筷子放好,见状先一步拉住她衣袖:“我去找他吧,这天要黑了,您眼睛不太好,现在出去我们会担心的。”
  安稳好李婆婆,阮芋又问了下她小孙子白天的去处。
  “在打游戏呢!说了也不听,一放假就天天往游戏厅跑。今天还这么晚都不回,哎呦我这心脏噢……”李婆婆捂了下胸口。
  阮芋连忙轻轻帮她顺气,略感诧异地问了嘴:“小胖不是挺乖吗?”
  “那是在你面前乖,”李婆婆摇了摇头,“小人精,对着我这老婆子要多混有多混,一看着漂亮姑娘就知道收敛了。”
  “婆婆也是漂亮婆婆,您别气,我到时候帮您说说他。”阮芋眨眨眼,等人缓过来后才拿过手机出了门。
  赠春镇只有一家游戏厅,前两年开的,阮芋之前也瞒着外公外婆偷偷去了几次。
  她顺着方向走,可路程才刚过一半,不远处就有个小豆丁抹着眼泪撞上她。
  在周围游客们的侧目中,阮芋很快认出了这个小豆丁。
  就是李婆婆的小孙孙。
  她一顿,拦住头也不抬绕过她就准备继续往前走的闷头鹅,开口问道:“小胖?怎么啦?”
  听到熟悉的声音,小胖终于抽抽搭搭仰起脑袋,泪眼朦胧间确认了阮芋。
  和更加汹涌的泪水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熊抱:“姐姐,有人欺负我!”
  阮芋往后踉跄了两步,堪堪接稳他:“谁欺负你了?姐姐帮你报仇。”
  小孩子哭得这么惨,换谁都会心软,更何况阮芋一直就是个护短的人。
  “一个坏蛋,他还骂我游戏打的烂!”小胖有了靠山,拉着她再次朝游戏厅的方向走,期间没少控诉那个“欺负他的人”的罪行。
  到了光线稍微明亮一点的地方,阮芋忽然发现小胖的手肘处有一块新的伤口。
  她心一跳,眉毛蹙起,食指轻轻点了点那处地方:“这个也是那坏蛋弄的?”
  小胖子沉默了两秒,迟疑地点头。
  阮芋的脸色立马变得难看起来。先开始还可以理解成小打小闹,但现在明显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在路上经过杂货店,阮芋顺手买下两根棒棒糖,递了根给小胖,想要安慰他弱小的心灵。
  杂货店再往前不远就是游戏厅入口,阮芋直接牵着小胖走进去,微抬了下颔,目光环视一圈:“认一下是谁?”
  她语气很严肃,裹着怒意。
  小胖眼睛还红彤彤的,跟着四处看了看,最后目光定在正坐在角落打拳皇的两个男生身上。
  阮芋确认了他视线范围,拉着走过去。
  到达那两男生面前,小胖的眼泪立马又下来了,声泪俱下地控诉:“就是他欺负我!”
  沈闻一把KO了严旬,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庆祝,耳边骤然响起不久前那个烦人的熊孩子的大喊。
  他挑眉,慢悠悠回过头。目光顺着熊孩子牵着的手往上,就看到那个“温柔”的阮芋叼着根棒棒糖,正眯起眼睛自上而下打量自己。
  她迎着光,五官分明,很容易认出来。沈闻诧异:“你是……”
  可惜阮芋看了半天也并没有认出他来。这个游戏厅的光照本来就差,角落里的光线就更暗了。她看不清沈闻的脸,听到他那句开场白只觉得这人是想和她扯关系。
  于是她一声冷笑:“我是你呆地。”
  “……”
  沈闻沉默了两秒,食指搭在旁边敲了几下,再开口时语气戏谑:“半天不见,小月亮变成小辣椒了啊。”
第3章 三颗星星
  七个月后。
  下午四点,高铁抵达宛城南站。
  阮芋拖着行李箱往外走,才到出站处就有寒风顺着敞开的玻璃门呼啦啦往里面灌。
  空气里是干燥的凛冽。
  她顺着人群往外走,好半天才找到停车点,然而看了一圈也没发现有哪辆车能和张向晴发过来的车牌号对上。
  阮芋没什么表情的在冰天雪地中站了几分钟,最后还是没忍住,给张向晴发了条微信:
  “妈,你们到哪里啦?”
  手机很快震动了一下。阮芋垂眸点开语音消息:“不好意思啊绵绵,你妹妹刚才有点不舒服,你爸又在公司,只能我先带她去看下医生。现在上三环了,马上就来。”
  又是妹妹。
  阮芋不想再回复,干脆摁灭电源键收好手机,百无聊赖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宛城太冷了,她不喜欢。张向晴和阮诫这夫妻俩——她的亲爹妈,她也不觉得亲近。
  张向晴和阮诫在她出生后没几年就决定到宛城创业,但在外打拼时身边总不能时时跟着个小孩。
  因此阮芋被留在了赠春山,由外公外婆抚养长大。
  她先开始也没觉得有什么。赠春山很好,外公外婆很温柔,她的父母也经常会给她寄东西回来。
  但没隔两年,张向晴再次怀孕。
  妹妹在冬天出生,从小就身子羸弱,张向晴不放心,干脆把二姑娘留在了身边照顾。
  照顾小孩是件很费心力的事儿,张向晴全身心扑在妹妹身上,从此之后,给阮芋寄的东西少了、打的电话也少了。
  阮芋似乎在渐渐被遗忘。
  十几天前张向晴和阮诫回赠春山过年,她那亲爹甚至还问了句:“诶,绵绵今年该读初三了吧?”
  阮芋沉默地坐在一旁不接话。气氛陡然尴尬下来,还是外婆赶紧拍了阮诫一下:“你这爹当的……绵绵都读了半学期高一了。”
  “……”阮诫一愣,只能连忙挤出点干巴巴的笑容,伸手揉了揉阮芋的头,“我姑娘都高中啦?”
  话说着,夫妻俩惭愧地悄悄对视一眼。
  当天晚上,张向晴抱着枕头溜进了阮芋房间里,说要和她一起睡。
  当晚,母女娘久违的同床共枕,阮芋却越躺越僵硬。
  大概是察觉到女儿的不习惯。在一片黑暗中,张向晴慢慢侧过身子尝试靠近她,轻声问道:“绵绵,要不要来宛城读书,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阮芋愣了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嘴巴张了又合上。
  过了会儿,她思索半天得出的一句“让我考虑考虑”正要出口,张向晴的声音先一步再次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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