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她说，她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她。但她说，她想自己完成一份菜品。”
大胡子一听陈识的描述，就想起了那天做曲奇饼干那个干劲十足的身影。但是陈识的话还是让他笑出声来。因为陈识现在特别像，看着女儿长大的老父亲。
罗莎有一点说得不错，陈识恋爱起来真的很傻，傻得可爱的那种。别人不知道，大胡子反正是特别乐意看到。
“我看啊，不见得是她想疏远你，她是真的想学会你的手艺。我看得出来，她不是我们以为的那种大小姐。你感受到的她的变化，就是你一直以来为她做的事情生效了吧？”
大胡子走到饮水机旁边，想给自己打一壶水，嘴里还在侃侃而谈。
“你看哦，她刚来的时候，整个人哭丧着脸，常常闷闷不乐的，现在脸上笑容多多了，前两天在酒吧……”
陈识听到大胡子说的那句“她是真的想学会你的手艺”就豁然开朗，下楼奔回厨房了。
只留大胡子一个人转过身，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摇头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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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可味几乎一整天都跟陈识混在厨房里，到下班的时间，才做出一件像样的成品来，不过也算是搞明白了上午折磨她的那个大机器的用法。
她看着自己面前这盘“分子鸡蛋”，蛋清是用透明的糖浆做的，蛋黄是用高温煮熟的蛋白染色做的。又望了一眼原本想要当作材料的柠檬。离她想做的，还有很远啊！
不过，她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收获。那就是，有科学方法可以衡量不同食物的甜度和酸度，方便食品制造过程中控制食物的口感，经常用在分子料理领域中。所以，只要是做分子料理，即使她无法尝到味道，也可以通过精确控量，来复刻原本食物的味道。
这给了她新的希望，至少可以不用为了做菜，告诉陈识她丧失味觉这件事情了。虽然她现在可以确定，即使陈识知道她丧失味觉也不会把她赶走，但她喜欢陈识每次把美味端上来一脸期待看她的样子，她担心陈识知道她丧失味觉之后，给她做饭的积极性会下降。
带着这个巨大的收获，梁可味接下来的心情都不错，包括给希尔上课的时候，也一直喜笑颜开的。
希尔趁着梁可味心情好，又约了她一次，问她要不要去奥克兰听罗莎的live house。他知道梁可味的课程马上就要结束了，但他还想再跟她多接触一下。
梁可味拒绝了。她巴不得课程早点结束，摆脱这个麻烦呢，怎么可能再跟他一起去玩。
“好吧，那祝你早日追到瑞可叔了。我听说罗莎已经放弃了，你的赢面还是很大的。”希尔离开之前，留下一句这样耐人寻味的话。
赢面很大吗？
梁可味还在品希尔的话，陈识端着一盘饼干走过来。
银边平底的白瓷盘里，摞着一堆方形的曲奇饼干，阵阵奶香扑鼻而来，随着盘子的靠近，一股炙烤过的焦香也若隐若现。
梁可味的口腔里泛起一阵湿润感。
陈识把盘子放在桌上，推到梁可味面前，“尝尝我做的新品。牛奶注心曲奇。”
梁可味的双眼都在放光，“牛奶注心？是怎么做到的？”
“加了一些让牛奶浓稠的添加剂。”陈识从顶部取了一块曲奇掰开，雪白的糊状奶露从裂口流出来，他直接递到梁可味嘴里。
随着曲奇的咬碎，奶露入口即化，融在嘴里有醇厚的口感和浓郁的奶香。这也太好吃了吧！
哪怕她尝不到曲奇的口味，依然觉得美味。再加上因为这一口是陈识喂给她的，多少沾了点甜味。能甜到心里的那种。
梁可味迫不及待地又从盘子里取了一块，边吃边问陈识，“只做了一个口味吗？”
看上去是一摞，其实数一数也才七八块，而且它们看上去外观几乎一样。
“嗯，因为是新品，不知道口感怎么样，只做了一点。出炉第一批就端来给你了。”陈识吃完了刚才掰开的另一半。
“很好吃！奶味太浓了，口感也很独特，很有醒时记忆的风格。大家一定会喜欢的！什么时候上架啊？”说这几句话的功夫，梁可味已经吃了一半。
“后期可能还会改良一下再上架。你真的觉得不错吗？中间的奶露会不会有点齁，或者……味道太淡？”
“不会不会，超级好吃。”梁可味每吃一块都会先掰开，看着里面流淌的纯白奶露，会让她感到轻松愉悦。凑近闻一闻也是一种享受。
曲奇在娇嫩的手指中间裂开，沾到手指上的奶露会被她舔干净，吃完以后嘴角的饼干碎屑都不会被她放过。看着她极具仪式感的吃法，对陈识来说也是一种享受。
似乎是吃得满足了，梁可味才记起来抬头问：“你用的纯牛奶吗？还是奶粉调的？”
“纯奶。”
“那也可以用奶粉试试，或者做一些更丰富的口味，可可或者芝士之类的？”
“不错的建议。”
陈识说完，微笑着凑近梁可味，伸出大拇指撇了一下她的鼻尖，一抹白色的痕迹留在他指尖上，“怎么会吃到鼻子上的？”清冽的声色里噙着笑意。
梁可味一脸无辜地看他，也讪讪地笑起来，大概是闻味道的时候蹭上去了。
陈识让她在大厅等他一起回家，把剩下两块曲奇的盘子端走了。回到厨房，他把盘子倒空，两块曲奇滑进垃圾桶里，把盘子浸在水池里，和之前的烤盘浸在一起。
轻松的笑意，随着他洗盘子的动作渐渐消失。
原来她真的失去味觉了。
陈识精心设计了一盘气味一样、但口味各异的饼干，它们的味道古怪而且千差万别，有甜有咸有酸，有咸甜、酸甜，甚至有苦味的。而她只能闻出奶味，还吃得一脸享受。
陈识不知道不能尝到口味的世界是怎样的，但他见过图恩斯每次吃起东西食欲不振的样子，也体会过拔牙口腔全麻的情况下口里连血味、药味都分别不出的滋味。
何况，从梁可味的反应看起来，这样的日子她已经过了很久了，久到她已经可以足够熟练地掩饰自己对食物的失望。她比图恩斯要坚强。
想到这里，陈识就很痛心。
如果她是一个失去味觉的普通人就算了，但是，她对食物的敏感程度明显要高于普通人。她会是像图恩斯一样的厨师吗？
从她在厨房的表现看来，不太可能，如果是装作什么都不会的样子，未免装得太过了。
那么，她是通过什么方式跟食物建立这么密切的联系的？仅仅是天赋吗？还是说，周围有熟悉的人是从事美食相关行业的？至少她爷爷奶奶都不是美食行业的人。她的父母呢？又或是其他的亲戚朋友？
陈识才发现，他对梁可味的了解非常少。少到，他只知道她写在简历上的东西，和她那些兴趣爱好。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也许可以帮她恢复。前提是，他需要知道她失去味觉的原因，是先天还是后天，如果是后天，损伤的情况怎样。
或许是陈识在厨房的时间太久了，梁可味等得有些无聊，过来看看有没有她能帮上忙的。
几乎在发现梁可味出现的瞬间，陈识迅速拉上了那个垃圾桶的盖子，里面明晃晃地躺着两块被他丢弃的曲奇饼。不知道梁可味看到了没有。
“没有要帮忙的，我马上就好了。等下要不要一起去超市？晚饭做点你爱吃的。”像是某种亡羊补牢的补救。至少在陈识看来自己有点欲盖弥彰。
跟听到希尔的邀约不同，梁可味只要听到陈识的邀约就心潮澎湃，恨不得两个人现在立刻就抵达约会现场，哪怕这个地方只是超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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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梁可味：听说罗莎放弃追你了，你……有没有一点失落？
陈识：失落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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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可味：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唱歌也好听，专门到你的餐厅打工，还特地为你学了中文……
陈识：为我学的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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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可味：罗莎的中文不是你教的吗？
陈识：谁管她，可能跟她那些留学生朋友学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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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可味内心OS：原来不是谁都可以教啊……安心了
第二十一章 爱意
周六下午。
陈识在医院精神科的办公室等了一个多小时，无聊到他已经开始翻阅办公桌上的《弗洛伊德梦的解析》，书看了三分之一，才等到这位“日理万机”的好友。
一个东亚面孔的男人雷厉风行地跨进办公室，进门以后自然地跟科室里其他同事打完招呼，迅速来到陈识在的这张桌子对面坐下。他把鼻梁上的眼镜取下，别在白大褂的口袋里。
“瑞可，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图恩斯的事情我听说了，真令人惋惜啊。作为图恩斯的主治医生，我很遗憾他还是离开了。”虽然长着一副标准的东亚面孔，但他的英文说得比陈识还溜，是从小就移民新西兰的华裔。
“我很好，亚历克斯。图恩斯的事情，我们都已经尽力了，这是最好的结果。这次我来找你，是想找你帮个忙。”陈识看向亚历克斯的眼神，比平时还要深邃几分。
“不会又是给我介绍病人吧？我可刚治死了一个。”这会儿，亚历克斯的语气才松懈下来。二人之间的气氛熟络起来。他们是在学校就认识的朋友，关系也有十年了。
亚历克斯是一位很喜欢拿自己开玩笑的优秀医生，但他通常不会跟患者开玩笑，顶多跟陈识这样的好友耍耍嘴皮子。
陈识轻笑一声，“不是。是关于上次的药。”
亚历克斯听到这里，神色微变，伸长脖子，看一眼周围所剩无几的同事，“你说不能在电话里说的事情，我就猜到了。这个点差不多下班了，找个地方吃饭去，边吃边聊吧？”
“好。”
两人找了个适合谈话的地方，日料店的包厢里，安静又有格调。
不穿白大褂的亚历克斯看上去更年轻一些，在经历过来路上的休息之后，他脸上的疲惫也基本缓和了。办公室里的严肃感一扫而空，跟陈识开始轻松对话起来。
“瑞可，当初还在学校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不是一般人。你读的虽然是化学专业，一年的上课时间，还不如我这个辅修化学的上课时间多。就这样也能门门实验课拿A等级。毕业论文那个水平完全不是普通本科生能比的。但我是没想到，这事你真能做成。”
亚历克斯说着已经开始给陈识倒茶。
陈识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并不接话。他知道，亚历克斯的话还没结束。
“你研制的药物和相关的研究资料，我都看过了，简直太完美了，我都不敢相信这是一个精神科医生以外的普通人能做到的事情！美中不足的是，研究样本数据太少了，你在自己身上实验的数据，由于偶然性较大，严格意义上说不能作数。”
亚历克斯提到的陈识“研制的药物和相关的研究资料”，是在说之前陈识给图恩斯做的研究。
原以为图恩斯是受抗抑郁药物影响导致的味觉失灵，尝试了市场上一些修复味觉神经的药之后，效果都不是很明显。陈识为此研究了所有可能导致味觉失灵的药物，并且提取出一种仅导致味觉失灵的靶向物质，以此来研究可以让味觉恢复的新药。
后来，亚历克斯发现给图恩斯停药之后，他的味觉并没有恢复，再加上味觉神经也没有受到损伤，最后得出结论，他味觉失灵是心因性的。
在亚历克斯看来，尽管陈识的药没能用上，他的研究过程意义重大，所以还是忍不住继续夸，“不过，只是为了图恩斯，能做到这个程度，还是很值得敬佩。继续做下去的话，出来的成果没准能上《自然》、《科学》那样的顶级期刊。”
陈识并不喜欢被人赞扬，如果对方不是亚历克斯，他早就打断对方的话、开门见山了，奈何现在有求于人，得耐着性子听完。听完之后，他一脸不以为然，淡淡地吐出一句，“那种程度，国内的博士三五年就能做到吧。”
这人怎么这么狂啊？亚历克斯喝茶的手都忍不住颤抖了，“但你只用了不到半年啊！”
聊到这里，服务员开始上菜，贴心地问亚历克斯是否需要急救帮助。亚历克斯笑着说，“谢谢你，可爱的小姐，我自己就是医生。”
陈识只抬手喝茶，笑而不语。服务员会意地继续布菜，告诉他们菜齐了之后，礼貌离场。
杯子见底，陈识给自己斟满，还是一脸云淡风轻，“你也说了，那些研究还需要继续深化。”说完，开始夹菜吃。
“所以，你来找我，是想继续深化？”亚历克斯有些激动了，还没打算动筷子。
“那些研究资料、论文、成果，你想要就拿去。我只需要新的药。”陈识给亚历克斯夹了一个寿司，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让他感到轻松。
亚历克斯说一声谢谢，这才开始吃，边吃边辩驳，“我是那种乱占别人研究成果的人吗？”
“没有你帮忙，这根本做不出来。再加上，我懒得写论文。”
亚历克斯抬头，那人执一双筷子的手灵巧地把天妇罗拆散，一双深邃的眼睛格外干净。真是见鬼了，怎么会有男人到了三十多岁，就跟世外高人一样淡泊名利了。明明这个人去年年底才还上欠他的钱。
“这次又想帮谁？”怎么说也是十年的好友，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就太不合格了。
“一个女孩。”陈识再抬起眼的时候，那双澄澈的眼睛里盛满了爱意，目光的焦点仿佛离他们很远。
一周后。
在大胡子的安排之下，醒时记忆的全体员工都在这天参加一年一度的体验。
梁可味在看过体检清单，发现没什么敏感项目之后，也欣然参加了。不过，与其他员工不同的是，只有她是由老板全程陪伴体检的。
陈识说是怕她对新西兰这边医院不熟悉，所以每个项目都跟她一起。
早晨血检结束之后，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分享醒时记忆的新品曲奇“雪融心”。
“雪融心”就是一周之前，陈识让梁可味尝试的那种曲奇。这一周只上了纯奶夹心的品种。
两个人聊起来分子料理的话题，陈识讲到自己当初偶然接触到分子料理的事情。
“一次大学的有机化学实验课，有同学偷偷带了巧克力进去。吃的时候太急了，掉进实验器皿里面自己也不知道。直到老师过来看他的实验成果，看到烧杯里那一滩巧克力渣渣。围观的同学都来看热闹，但教授并没有呵斥他，而是问他是不是在做分子料理。”
温柔而不失幽默，又给这位同学解围了。梁可味不禁感慨，他真是一位优秀的老师，更是一个善良的人。
陈识就是从这位教授这里得到了认识分子料理的契机，从此对这个小小的美食分支产生了兴趣。很难不说，陈识对分子料理的好感，来源于对这位教授的好感。
梁可味最近看了很多分子料理相关的资料和论文，其中的专业名词快要把她逼疯。既然陈识提到了这个话题，她就打开手机备忘录，圈起一个很长的英文单词，问陈识知不知道这个单词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