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姜也没挑明什么,还是露出微笑,礼貌接过她递过来的手册。
翻了几页,却没有特别满意的。
沈之介看她一时拿不定主意,手伸过去指出一辆红色系的车,“这个不错。”
时姜看了看价格,在自己的预算之内,介绍里写的东西她不太懂,就抬头看着沈之介,他就给她解释起来,“安全性和性价比都很高,动力方面很合适.....颜色也适合你。”
红色,确实很适合现在的她。
“好,那就这个吧。”时姜也没有犹豫,很快就定下了这辆。
销售一声“好的”就跑回去拿合同了。
直到全款付车的合同被摆上桌子,时姜一句多的话都没有提,利索地签完字。因为红色款的车还需几天才能提,所以今天上午时姜还是得打车回去,但好在事情顺利处理完了,直接去所里就好。
沈之介跟在她身后,一起走到了店门口。
“你怎么不再问问那车的具体情况?万一我的推荐不适合你呢?”沈之介背着手说道。
“没关系,不合适就不合适吧,不合适的事多着呢,不差我这一件。”
沈之介听着,却不怎么好受,眉间皱成‘川’字,他知道时姜在说什么,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时姜变了。
在他们分开的几年里,她变得更冷静镇定,更沉稳,也不再追究过去一些是是非非,整个人变得通透了很多。
他沉默着,须臾间又道:“我送你吧。”
时姜几乎第一时间就拒绝了他,“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就好。”
沈之介试图说服她,“这里离郊区不远,附近没什么车,如果你不介意在野外过夜的话,倒也可以。”
说话倒是和从前一样,一点情面不留。
时姜思虑再三,某人却因为她思考的时间过长而偷偷紧张起来,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是种隐抑的焦虑。
这种焦躁不安感在听到时姜终于松口说了声“好”才慢慢消失。
沈之介把车停到时姜面前,让她刚好站在副驾驶这边的车门前,她却往后退了几步,打开后座的车门,上了车。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和失落,但转瞬即逝。
沈之介启动车子,从后视镜往后看,时姜侧脸对着他,望向窗外。
她被风吹起的鬓边碎发黏在脸上,顺着风的方向凌乱着,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时姜眯起眼,睫毛也轻微颤动着,仰着头,看上去很享受被风吻过脸颊的感受。
沈之介收回视线,装作不经意间问她,“你定的车到之前让江林接送你上下班吧?”他没敢直接说让自己接送,怕她顾及许多,就和刚刚一样,毫不犹豫地就否决掉。
时姜缩回身子,往后靠着,看着后视镜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沈之介,还是拒绝:“不用了。”
他还是不肯放弃:“让江林接送你吧,上班会方便很多。”
她没回答,却提起另外一个话题,“沈之介,你好像比以前更固执了一些,你总是在生意上说一不二,你做的每一笔投资和项目从来没有失败过,所以他们没人敢反对或者违抗,因为你总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但是我记得跟你说过,我们之间不是生意,你做的选择也未必正确。”
沈之介听完时姜说的这一大堆话,无言以对。
因为时姜说的没错,生意是生意,感情是感情,他从前爱她,但也觉得感情经营和生意经营也差不了多少,付出时间和精力,总归会有回报,然后才能付出更多,再收获更多,他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中,凡事循规蹈矩,在每一个关键的地方做出正确的决定。
但是生意上无非就是利益相交,远远没有感情来得复杂。
可以付出,但是这种付出是不是对方所希望的,自另当别论,沈之介最严重的错误大概就是单方面的付出太多,却没有问过时姜到底需不需要。
他以为的付出,其实不过是一意孤行。
“你说得对,那现在就当我在弥补吧。”沈之介突然压底了嗓音,听起来有些浑浊。
时姜轻叹口气,“沈之介,你不需要弥补,我们之间已经两清了。”
他内心“咯噔”一声,少有地慌了神,握住方向盘的手在不易察觉地发抖,心跳的声音此时在他的耳朵里格外突兀。
两清了?真的两清了吗?
正准备再多说几句的时候,电话响了,他一看备注,是沈父。
“喂。”
“之介啊,快来医院,老爷子快不行了。”对面的语气听上去很是着急,说话也快了些。
沈之介一听这个消息,迅速掉了个头,往市中心医院去了。他加快了速度,油门一脚踩到了底,在路上呼啸而过。
时姜也听到了电话外放的声音,感觉到车的速度在加快,更坐稳了些。看向前面的沈之介,见他往这瞟了一眼,眼里有些担心。
时姜看得出沈之介在想什么,认真安慰道:“没事,先去医院吧。”
他点点头,又专注地直视着前方。
沈老爷子一个多月前因为摔了一跤,晕了过去被紧急送往医院,手术之后一切情况都还算正常,只需要静养。
据沈父说,今天上午突发情况,也不知道是不是手术之后身体的排异和副作用,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在下降,老爷子还在强撑着,该是有些事还没有叮嘱。
沈之介和时姜到达医院的时候,顶楼安静的病房门口已经站满了人,大家都在外面守着。时姜跟在沈之介身后,所有的眼睛都在自己这个方向。
她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好把自己当作一个透明人,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沈之介上前,询问情况,沈看上去有些憔悴,眼底一片青色,眼珠也布满了红血丝,还有其他沈家的人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之介啊,你总算来了。”沈母边哭边喊着沈之介。
“先别担心,我进去看看。”他拍拍沈母的背,就要进去看看老爷子,却被一个中年男人拦住。
时姜看他的样子,大概五十岁左右,站得离病房很近,应该是关系近一点的亲戚。
时姜这样想着,就听见沈之介加重了尾音,喊了一声舅舅。
“老爷子现在神志不清,你进去,谁知道你要干什么。”那男人看着挺和蔼的,说话倒是带着不少刺。
“舅舅,”沈之介放慢了语速,表情像是很久不见这位所谓的“舅舅”,如今一见,甚是稀奇。
“有这会儿子拦我的功夫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补救你犯的错误。”
旁人听不明白,那位舅舅听见如临大敌,拦在半空中的手却迟疑着慢慢放了下来。
沈之介说的错误,是前几个月查出他私自挪用公司公款,虽说数额不多,但是在公司内部的影响很大,都说他德不配位,要不是沈母极力阻拦沈之介从重处置他,这会他就不会有站在这里的机会。
“你!”那人气结,一时竟寻不到话去回怼,只好悻悻收回那副狗仗人势的嘴脸,还给沈之介挪出半个身位。
沈之介轻笑,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前后不过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他已经踏进病房的门,关上,留下一众人在外面。
他轻轻走到老爷子身边,坐下,看着他紧闭的双眼,还有因为病症而消瘦的脸庞,脸颊处的肉凹了进去,骨瘦如柴。
旁边心电图机的“滴滴”声有规律地响着。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之介你来了。”声音很虚弱,有气无力。
“嗯,我来了。”沈之介紧抿着双唇,脸上没有流露出太多情绪。
老爷子歇了一会,又说道,“沈氏交给你我放心。”
“嗯,您教过我的,在其位谋其事。”
“好,好。”
老爷子咳嗽了好几声,又想到沈之介从前解决秦氏的时候还有个心结没有解开,“之介啊,你现在有完成你当时的愿望吗?”
沈之介想到现在站在门外,和自己一墙之隔的时姜,下意识往后一侧,笑了笑,“还没有。”老爷子也笑笑,“她现在在外面吧?”
“嗯。”
“让她进来吧,我看看我未来的孙媳妇。”
沈之介低头犹豫了一会,“好”
--------------------
第39章
时姜孤身站在一群不认识的人中间,有些尴尬,许多双眼睛都在看自己。
毫无疑问,他们曾见过的,不过不是面对面,而是从新闻上,报纸上,时姜担着沈之介女朋友的身份,被所有人熟知。
所以现在他们的眼神,她也知道是几个意思,无非就是这个四年前和沈之介因为沈家联姻而分手的女人现在又重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和众人的视野里。
病房的门开了一半,沈之介半个身子探在外面,往这边乌压压一片的人群看着,几乎只是一眼,他就确定了她的位置,喊她名字的声音不是很大,但足够有震慑力,“时姜,过来。”
她猛地抬头,这是...什么意思?
时姜小心翼翼地穿过众人鄙夷和疑惑的视线,终于走到沈之介身边,却听见他小声在自己耳边说了一句,“抱歉。”
俩人一同站在病床前,老爷子看着她,那双疲惫却清明的眼睛好像是在告诉她,他已经等她很久了。
时姜躬身行礼,“...沈爷爷。”
“你叫什么名字啊?”
“时姜。”
沈老爷子了然于心,却让沈之介出去待会,让他和时姜说一会话。
沈之介的眼神在时姜身上停留了好一会,才慢慢退出房间。
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已经油尽灯枯,说话声随着胸腔一起一伏的呼吸也变得紊乱,每说一句话就快要用尽全部的力气,但他还是强撑着,和时姜细细地念叨着。
“之介这个孩子,从小一个人被冷落惯了,后来在我身边,比他父母亲一些。”老爷子絮絮地回忆着沈之介的过去,“几年前是我让他先专心处理好要紧的事,把你放一放,关系到沈氏,所以他也没办法。”
时姜听着,默默攥紧了手里的包带,心情复杂。
老爷子歇了一会,又说,“要怪就怪我这个老头子吧,老了还需要后人收拾我留下的烂摊子。”
“之介喜欢你,我很高兴,如今一些事情都已经了结,他从不和人说自己的难处,只憋在心里,所以谁都不理解他,但是你不能不理解他啊。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你可能接受不了,没关系,虽说我没多少时间了,但是你们来日方长啊。”
沈老爷子说完已经没气力了,他用一种几近渴求的神色看着时姜,想要知道她的回答。
时姜只觉得难受,这些话让她又想起这几年和沈之介之间的纠葛,喉咙有些干涩,哽咽着发不出来声音,她只好用力地点点头,让老人家放心。
之后沈之介被叫了进来,两人并排站着,沈老爷子入目所及之处都是宽慰,最后交代了几句,他也只是攥着沈之介的手,在心电图逐渐变为一条断断续续的直线间撒手人寰,还算安详。
整个病房只剩下机器滴滴答答的声响,时姜见沈之介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手还没有放开,突然没有勇气上前去安慰他。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时姜自和沈之介认识之后,只从他口中听说过关于沈爷爷的一些事情,没想到,今天和老爷子见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沈之介的头更低了些,宽阔的肩膀把刚好合身的衣服撑得紧绷,细碎的头发垂在额前,遮挡住了他的眼睛,看上去,很是落寞。
时姜心里有些忐忑,伸出手犹豫着伸向沈之介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她在用她的方式安慰着沈之介。
她掌心的温度很快就传到了他的肩上,那一小块的安慰在他看来已经足够了。
男人很快调整好呼吸,起身缓缓转过身,和她几乎没有什么距离,眼底悲楚,却在脸上找不出丝毫的难过。
“走吧。”沈之介揽过时姜的腰,让她一惊,打了个寒颤,浑身上下不自在,正准备脱离他搭在自己腰上的那一片温热,身旁的男人却说,“我送你到医院门口,外面都是沈家的人,如果不想也尽力忍耐一下。”
时姜还能有什么办法,就任凭沈之介搂着自己从熙熙攘攘中逃脱,直到医院门口。
男人很快收回手,插在一侧的裤兜里,语气认真,“我让江林送你回去,这几天会忙老爷子的后事,还有一些沈家内部的事,你好好工作,好好休息。”
一句关心的话在时姜嘴边打转,终于被她说了出来,“你...还好吧?”
沈之介眉峰一挑,倒是很惊讶她会这么问,不冷不淡道,“嗯,我很好。”
他叫了江林过来,目送时姜上车,叮嘱到家发个消息给他。等到车尾逐渐消失,他才又回到病房。
沈父同辈的几个亲兄弟在商量着办老爷子的后事。
沈老爷子一生两个儿子两个女儿,说是儿孙满堂倒也合情合理,再加上一些沾亲带故的人,其中有多少是为了利益和一己之私,沈之介心里清清楚楚。
病房门口,有人已经哭作一团,有人在抹着眼泪,有人一脸愤懑,在心里打的算盘都写在脸上......沈之介冷漠地看着这群人惺惺作态的丑陋样子,嘴角扯出一丝不屑,没再回去。
沈老爷子去世的消息很快就被报道到了各大媒体报纸,此消息一出,除了一些哀悼的消息,更让人注意的是沈家之后的财产分配问题。
老爷子生前已经找过律师,是沈氏的专属律师,对于财产分割和股权划分,还有许多事宜都由这位律师全权负责。
沈之介在办公室,会见了他。
“孙律师。”
男人很快接收了遗嘱安排,孙律师把事先拟好的遗嘱拿给沈之介,上面很详细地写了许多。
关于沈氏的股份,几位长辈当然都有自己的份额,总体上变动不大,但是在遗嘱的最后还是写上了,沈之介是沈氏法定继承人。
男人合上文件夹,似乎是意料之中。
沈父力不从心,其他几个心思缜密,城府颇深,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不是管理沈氏的合适人选,可以给他们相应的股份,但是不能让他们独揽大权,从中作梗。
老爷子深谋远虑,这么多年沈之介做出的成绩和他的能力,他都看在眼里。
沈之介是唯一的人选。
等到所有的事情都慢慢解决掉,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的事了。
研究所关于西藏科考的资料整理成册工作已经完成大半,在这段时间里,沈之介即使脱不开身,还是会吩咐江林隔三岔五送来吃的喝的,她暗里问过江林,沈之介的近况,江林也和自己打哑谜,“时小姐还是自己去问吧,那样沈总会开心一些。”
算了,问了也是白问。
时姜一个月前买的那辆车早早就到了,她也很快就适应了。
相比于西藏环境和工作的程度来说,车的适配在她这里没有什么难度,所以她也开得得心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