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得以重见天日。
仿佛他看见时姜的这一眼,世界都被暂停,只有他们两个,越过四年的时光,还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对面,沈之介想,已经足够了。
他的眼神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来,照例和周所长寒暄着,“周所长,听说这次任务完成地很顺利?”
沈之介像是提了一个问题,但答案好像显而易见。
“非常顺利,感谢沈总的全力支持。”周所长很是激动,“往后还希望云盛和研究所合作顺利。”
“哪里。”沈之介浑身散发出一种游刃有余的气质,饭桌上谈合作,这不正撞上沈之介的枪口了吗?在这方面,他简直就是不可撼动的存在。
菜陆续上齐了,刚刚还左顾右盼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姜这回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只顾着埋头吃饭了,凡是转到自己面前的菜都往自己碗里夹点,不一会的功夫,碗里就快堆起来了。
正在和几位领导聊天的沈之介余光瞥见某人两边脸颊鼓起,嘴巴还在不停地动着,活脱脱就像只仓鼠,还不停地往自己碗里夹菜,无奈地笑出了声。
沈之介自己都没发现,他时隔多年看见时姜的眼神,一如从前,没有变过,那是一种只有停留在时姜身上的时候,才会流露出的温柔,带着炽热和爱意,从未停止。
赵柘成坐在旁边,将这一切都收归眼底,神秘兮兮地问时姜:“你和沈总现在....”
一句话还没说完,时姜被自己呛了一口,狠狠咳嗽了几声,赵柘成赶紧拿了杯水递到她手上,被时姜剜了一眼。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
“这不是想让你们重归于好吗,我可看得清楚,沈总就是从来都没放下过你呢。”赵柘成话里带着肯定。
时姜换个话题问他:“你怎么没回光海?专门留在京山吃这顿饭?”
“我周叔叔在这呢!况且我那么早回去干嘛,刚回来都还没休息几天呢,我得歇着。”赵柘成义正言辞。
两人低着头靠近,说了好长时间的悄悄话,旁若无人。
也不怪赵柘成什么都说,和时姜一起在西藏生活的四年,两人早就打成一片了,他不是时姜心里想的那种不好伺候的大少爷,她也不是赵柘成心里严肃规矩的前辈。久而久之,两个性格上天南地北的人居然处成了朋友。
沈之介仰头往嘴里灌酒,牙齿碰撞到了瓷杯的边缘,磕得有些发痛,他顶了顶腮,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让他觉得非常不爽,不满的情绪全部都写在了脸上。
突然时姜起身出去了,他的对面的凳子空着,没忍住,向旁边的周所长他们致意一下,也跟着出去了。
她一出洗手间的门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靠在走廊的墙壁上,走廊上昏暗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让他周围渡上一层薄薄的光晕,头顶的发梢透过光变得有些透明,男人低着头,两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时姜借着光一下子就认出了沈之介。
他抬头便看见她,下一秒,时姜“啊”地惊呼一声,整个人被一股力道牵制着,沈之介把她拉进了转拐的楼梯,双手撑在时姜的脸侧,禁锢住了她。
沈之介脸上泛着醉酒的红色,一路顺着他滚烫的脖颈红到了耳边。
他就这样盯着时姜看了几秒,许是喝醉酒的缘故,他不说话,半眯着眼睛,眼神迷离,却依旧清亮透彻。
时姜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奈何两人力量悬殊太大,她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只好低声道:“沈总,请您让我出去。”
沈之介轻笑一声,像是觉得这个称呼实在是过于疏远,没有听她的话,身体却更加靠近,两人之间一下子没了多余的空间。
空气中暧昧滚烫的热气萦绕在两人身上,连带着呼吸中都夹杂着潮湿,沈之介的下巴刚刚抵在时姜的额头,双手却攀上了时姜的肩膀,叹了口气,“我很想你,很想你。”
直白的表达让他们之间又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时姜想要挣脱他,已经分不出神去回答他突如其来的告白。
她胡乱地避免和沈之介的身体接触,用一种冷静的声音告诉他,也在警告自己,“沈总是有未婚妻的人,还希望沈总自重。”
沈之介听到这话,笑了一声,倒也不生气,似乎是不意外她会这么说。他低下头,柔软细长的睫毛擦过时姜的脸颊,让她觉得痒痒的,接着就感受到一个重量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沈之介把头靠在那里。
时姜整个人绷得紧紧的,浑身都动弹不得,抬起的手却顿在半空中,迟迟没有动作,她自己都有些吃惊,本能让她没有推开他。
大概过了十几秒,沈之介从时姜的脖颈间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有些懊恼和遗憾地叹息了一句,“抱歉。”
时姜不懂,这句不知道为了什么而道歉的话,是什么意思,是为从前欺骗过她还是刚刚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到这里。
“等我。”沈之介丢下这一句,就缓缓放开手,脚步有些不稳,踉踉跄跄地先走了,留下时姜一个人在原地为这句没头没尾的承诺愣神。
反应过来,她在心里嘲笑着自己,“怎么什么都信,时姜,事到如今,你怎么还是一点都没变?”
许久,她终于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也回了饭桌上。
两人一前一后回来,在一众人中倒是没有引起多大的怀疑,饭局照场进行着,大家在觥筹交错间依然享受着这个时隔多年难得的热闹和轻松。
酒足饭饱,一群人乌泱泱地从里面出来,全部聚集在门口,周所长问沈之介能不能送几个顺路的回去,都喝了酒,太晚了也打不到车了,知道沈之介带了江林过来,就没怎么客气。
另外两个人自然是高兴的,就怕不喜麻烦的沈总不答应。
男人侧脸看了时姜一眼,她也注意到了他,两人四目相对,倒是默契。
时姜慌张失措,连忙挪开眼神,就听见他答应了下来。
“好。”答复虽然简单,但足够有用。
时姜也不想在许多人面前搞特殊,免得到时候有人口舌,只好也跟着他们上了沈之介的车。
沈之介因为喝了酒,就让江林开了车过来,自己坐在副驾驶上,撑着头在假寐。时姜坐在驾驶座后面,往右前方一抬眼就是他那张俊朗冷酷的脸,想不注意到都难。
车里很是安静,沈高桦和余博平时两个话最多的人此时也没了声音,时姜却觉得这样挺好的,清静。
“时姜,你说两句。”余博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地说。
“说什么?”她也轻轻回应他。
“随便什么,车里太安静了,感觉好尴尬。”
“你一个大男人,还让我说?”时姜一时无语,偷偷看了一眼右前方那个人的背影,朝余博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敢。
两人只好作罢。
车里又一阵寂然无声,耳边只有窗外的车流声和喇叭的鸣笛声在缓和着气氛,时姜长吁一口气,开始后悔就不该再上沈之介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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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不知过了多久,江林先是到了沈高桦的住处,又到余博的住处,把两人安全送回家之后,最后只剩下时姜一个人了。
“江林,怎么绕这么远?”
按理说,时姜住的地方是离吃饭的地方最近的,怎么着都是自己先送到,这回绕的路都能绕着京山转一圈了,除非某人是故意的。
她在背后瞪了沈之介一眼,那人突然睁开眼,吓得时姜赶紧低下眉眼,像个做坏事差点被抓住的孩子,暗自庆幸沈之介没有发现。
“时小姐,您别着急,这就送您回家。”
时姜闭着眼睛也猜到是沈之介让他这么干的,奈何自己是在人家的车上,是在拜托别人,也没说什么。
车终于在时姜的小区楼下停了下来,江林却先下了车,时姜一掰后座的门,却被锁住了。
她一时气结,“沈之介你到底想干什么?!”
“时姜,我们有四年没见了吧。”他问了一个不算问题的问题,时姜懒得回答他。
又听见他自顾自地说,“这四年,你一个人在那边,我也是一个人在这边。”
什么意思?他四年来一直是一个人?怎么可能?明明四年前临走前还在新闻上看见他已经和秦熙文订了婚,整个京山都是皆大欢喜的样子。
“我没有未婚妻。”沈之介冷不丁又冒出这么一句。
“与我无关。”时姜不想再卷进他们的事情中了,从前已经筋疲力尽了,就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我知道,但很多事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沈之介没再继续说下去,时姜也没有兴趣再听了。
“沈之介,我们之间已经不剩下什么了,对我而言,我没有从前了。”
“那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沈之介用一种几近哀求和恳切的语气,在问她。
时姜看着窗外这栋有些残破和年久失修的楼,很平静地告诉他:“沈之介,你看这栋楼,”男人听话地把目光转向窗外,“我们就像这栋楼,残败,危险,几乎没有什么能留得住的了。”
沈之介望着她口中这栋好似他们关系的楼,望了很久,才开始说话。
“可它还在这,不是吗?”
楼旧了,破了,但是过了这么多年,还能想像这栋楼刚刚建起来的崭新模样,时间在它身上留下了许多痕迹,但是过了这么久,它依然还在这。
就算有天这栋楼会被拆除,会被销毁,但是也还是会在原来的地方,再建一栋更好的,更新的,更坚固的楼。
一如沈之介所提议的重新开始。
时姜被沈之介说得哑口无言,于是便不想再继续争辩,“沈之介,我累了。”
一阵沉默之后。
“咔哒”一声,后座的锁开了。
“好好休息。”沈之介没再挽留她,因为他知道,他们之间也许只是少了时间,不着急于这一时半会儿,他知道时姜现在给不出回答,但他愿意等,以后,他愿意相信,他们还有以后。
看着女孩一步步上了楼梯,最终消失在拐角,他也终于卸下紧绷的神经,刚刚,他觉得异常地紧张,几乎快要应付不了,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心情。
比起处理棘手的工作,和无数个让人头疼的项目,时姜给他的回答才是最能让他感到慌乱和被动的。
自所有人回来之后该开的会,该吃的饭统统结束之后,大家又进入了新一轮的工作。
由于这次时间跨度大,任务难度也大,所以很多资料上一时半会儿不能及时处理出来,所以需要大家在完成正常的工作前提下,加班加点地整理好这四年来在西藏考察所收获的资料和成果。
西藏所在的青藏高原,见证了漫长历史长河中,无数生物的消亡和进化,这里原本的海洋在数千万年的运动中,高高隆起,成为如今的青藏高原。
这样的地壳演变让这里成为化石研究的天堂。
所以他们在整个考察过程中,将他们在西藏发现的化石和某些地质问题分了很多个大类,这意味着,距离最后的研究报告还需要一些时间进行整理的归纳。
时姜已经连续熬了好几天的夜了,也干脆不往小区那边去了,直接住进了办公室。
小组成员轮流值班,挨个休息,平时除了工作几乎都不怎么离开办公室,大家过了一个多星期这样的日子,等到整理工作进行到完成一个大类的时候,终于有一个中午可以一起好好吃顿饭了。
时姜在众多走动的人中精准地找到了正在电脑前伏案工作的赵柘成,这孩子本来打算上个月在这玩几天就回光海的,没想到周所长临时通所有参与考察的队员也都要参加接下来的后续工作。
主要是因为后面再加一些新人的话,出于对实地的不熟悉和没有进行实践的经历,在数据处理和情况分析中就会失去准确性,这样的话,还是原班人马处理得好一些。
“小赵,吃饭去吗?”
赵柘成抬起头,已经有些撑不住的眼皮耷拉着,但还是应了一声,“来了。”确实比平时他的活跃度要低许多,这样想着,时姜也不催他,只叫他慢慢收拾,在门口等着。
一众人刚到研究所门口,一辆黑色商务车就停在他们跟前。
江林从副驾驶上下来,接着又下来几个穿的像服务人员的人下来,江林走到时姜跟前,诚意满满,“时小姐,沈总让我来给所里送点吃的,得知你们已经高强度工作一个多星期了,刚下飞机就让我过来了。”
时姜有些头疼,身后的人却在惊呼,“沈总也太体贴了吧!”
“谁说沈总冷漠无情的?下回再听到我第一个不同意。”沈高桦喊着,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几人从车上陆陆续续拿下许多食盒,包装精美,看得出餐厅是花了些功夫的。
众人跟着吃的又集体往回走,时姜留下问江林:“我不需要你们沈总这样费心思,还请回去转告他。”
“时小姐,沈总刚下飞机,心情不太好,我这会儿还是不去自寻死路了,要不你亲自去找他?”
这哪里是心情不好,这摆明要时姜自己去找他。
时姜怎么可能去见他,好不容易过几天清静日子,她躲他都来不及呢,“算了,随你们。”
这段时间不是送餐就是送咖啡,再就是各种下午茶,时姜甚至都在怀疑云盛是不是快要倒闭了,沈之介竟这样闲。
江林也跟着时姜进去了,他们把东西放好,一个一个打开,是一家日本寿司店的特色,一些三文鱼和刺身被均匀分成等块装进食盒里。
“时小姐,沈总还记得你喜欢这家的寿司,这家店今年出了很多新菜,沈总想让您尝尝。”
时姜看着同事们都在开始准备开动了,她却没有一点胃口,只转身说了一句,可我现在不喜欢了。
江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时姜这样不接受沈总的心意,怕是还有些心结没有打开。这几年两个人对彼此的境况都不太了解,沈总这几年的事情想必时姜远在西藏也不知情。
于是他又补充道,“时小姐可能还不知道,沈总已经正式接手沈氏了,但是云盛那边又不能松懈,所以沈总才会比之前更忙一些。”
时姜疑惑,沈之介不是只想好好经营他的云盛吗,沈氏又不是没人,就问他:“怎么都是沈之介在管?”
“沈老爷子这两年身体愈发不好了,许多事情都不做主了,沈总的父亲虽然现在还是云盛的领头羊,但是底下很多事实际都是沈总在管着,沈董事长只说以后反正是要交给沈总的,左右不过一个时间问题。”
这样也好,沈之介一心只在工作上,也就会再分出精力过来打扰她,就这样也挺好的。
时姜在心里想着,就见江林抬手看了一眼时间,以为是他还有工作要忙,让他要是没别的事就先回去,“你请便吧。”
江林却有些犹豫,“时小姐,沈总刚下飞机就有个私人行程,不让人跟着,要是你这方便的话,我们找个咖啡馆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