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维持着抬头的姿势,期待着有一架往西北方向的飞机能从这里经过,这样也算见了她一面。
机场,时姜和一众队员在和研究所的各位同事在做最后的告别,机场提示已然想起,他们一同进了安检口,在一同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大家都很依依不舍,同时也在为即将到来的繁重的任务而紧张着。
许久,时姜关掉手机,看了一眼窗外京山的样子,回想了一下他的样子,奇怪,她居然很平静,在看到所有的新闻都是关于那个不再属于她的人之后,心里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坦然。
时姜承认,她还没有放下,但是她不会再逃避,也会从容淡定地面对,只希望自己少一点遗憾,他还是想最后再看一眼这里,因为她不知道,还得过多久,她才能回到这里,一年还是两年,又或者三年五载的,她说不准,也许就是因为以后是个未知数,她现在才会如此波澜不惊吧。
下午三点半,飞机准备起飞,朝着那个西北方向,毫不犹豫地起飞。
时姜也在心里做了一个暂时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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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一行人穿过这片广袤的大地,朝着那个西边的方向,心里憧憬着,向往着,期待在这里发现和收获,并做出重大成果。
夜晚,在藏区璀璨的星空下,他们终于抵达西藏聂拉木县,这是位于日喀则地区的贫困县,他们将以这里为起点,把科考范围扩至西藏七个地区,七十四个县,全面系统地对青藏高原上的地质和化石进行详细的研究。
科考队被安排在一所中心小学,这里的孩子不算很多,就为他们按照学校原来的样子安排了住宿,一是这样工作进展会更方便一些,二来科考队还可以给这些孩子上一些科普课。
队里只有时姜一个女生,所以她一个人住一个房间,时姜放好行李,看了看这里的环境,墙上装饰着西藏特有的雕花,还有一些很是显眼的颜色,无不体现出这里的独特。
晚上等大家都差不多洗漱完,她又组织了一场小会议,主要就明天的行程和分队进行说明,第一天先探查地形地貌,熟悉环境,进行样本采集。
“我们尽快结束,今天第一天到这,大家对于高海拔地区还没有适应过来,我们动作快一点,早点放大家去休息。”
于是几十个人迅速出动,挤在一件小小的教室,面对着黑板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
等一切结束,大家终于放下一天的疲惫和倦意,各自回房。
赵柘成却是精力充沛,等人走完之后他又叫住时姜,“时队,我们去外面看看。”
时姜跟着他到了院子里,两人一起坐在台阶上,就这么一会儿,好像整日的高反都缓解许多。
“时队,你觉得我们这次大概要在这里呆多久啊?”赵柘成望着天空问她。
西藏,这个离天最近的地方,夜晚的银河就像悬挂在头顶,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
时姜没有仰起脖子,只道,“我第一次当领队,未来什么样我也不知道,不过考虑到这个科考项目的跨度,我预计要三年才能结束。”
“这么久啊。”不同于他说的话,赵柘成语气里没有焦急和失望,时姜却听出了满满的等待和冷静。
时姜想起曾经在周所长的办公室,那个时候她还没有下定决定要来西藏,他也会语重心长地告诉她,这次科考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且不说需要个三年五载回不来,也可能会遇到这种各样的情况。
她知道周所长的担心,她是女孩子,可能在适应环境和一些体能方面上确实不太占优势,但是周所长也确实不想放弃她,一个二十二岁就从京山大学古生物毕业的研究生,再加上这两年在工作中的接触,在周所长眼里,时姜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所以后来她还是过来了,把一切都抛诸脑后,只是想着完成这次任务。
她已经做好准备了,不管是多少年,她总得做点什么,才能回京山交差。
所以是时姜在这里全身心地投入到科研工作中,每天白天除了工作,休息日也会和同伴带着设备和小学里的学生一起乘着大巴车用实践给他们上科普课。
他们也会一起驱车看遍了西藏所有的雪山和湖泊;走过最艰险的陡坡,淌过湍急的河流;会在勘探沿途偶遇野生牦牛和羊群;会因为遭遇恶劣的天气而放弃一辆深陷泥沼的车;会选一个天气尚好的时候驻扎进藏北的无人区,他们打磨过许多石头,挖过许多的土,晒过高原辐射最强的太阳,经历着旁人一生都不曾经历的故事。
在西藏的时间里,时姜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愉快和放松,那也是一段充实忙碌的时光,后来每每想起,她都很是感动。
但其实事实证明,时姜的预估还是错了,在西藏的第三年,这里的情况变得复杂,她们在勘探的过程中找到一些前所未有的新发现,于是他们回去的时间被往后拖了一年。
他们在那曲地区的一个无人区中发现一种古脊椎动物化石,所以当天从那里赶回之后,她当即决定要带队前往无人区。
出发前一天,大家都在收拾行装,沈高桦却一脸忧心忡忡地坐在床边,时姜注意到了他,坐在他旁边,“担心回不来?”
沈高桦点点头,眉头紧皱,又像是在安慰自己般问时姜,“时队,我们会一切顺利的吧。”
她没有立即回答,拍拍沈高桦的肩膀,“放心。”
时姜也不知道,这句放心,是对沈高桦说的,还是对她自己说的。
男生在面对这种情况都这般担心,更何况她。
小队整装待发,前往无人区,其他人也要进行日常的勘探活动,兵分两路,有条不紊。
关于在西藏考察的最新消息已经到了研究所那边,他们每周会定期在线上汇报工作的进度,和接下来的工作计划。
周所长收到消息的时候,他们已经出发了。
历年来进到西藏的无人区几乎都很困难,周所长也不禁为时姜捏了一把汗。在她们还没有深入的时候,就已经告知,一定要注重人身安全,必要的时候也必须先保全团队。
时姜回复得很快:收到。
可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时姜的通讯设备在发出这条消息的第七天,信号突然被中断,队里其他人的通讯设备也是一样的情况。
他们在无人区的行踪完全消失了。
周所长第一时间联系到了当地的救援局,先后派了三支队伍前往无人区,再加上各路救援设备,当地派出直升机和一架固定翼飞机深入无人区,大家全部都在为了如今下落不明的他们而努力找寻着。
研究所上上下下的心都随着救援进程的消息更新牵动着,焦急着,所有人就如热锅上的蚂蚁,着急地晕头转向,大家也都暂时搁下了手里的工作,时时关注着最新的行动和消息。
救援接连进行了三天,所有方面都还是一无所获,周所长却被告知因为西藏的救援力量有限,再加上那曲的无人区三面都是山脉,地势极其复杂,也不是适合人类长期生活的地方,所以导致这次的救援行动难度非常大。
周所长有些愤怒,朝着电话里大吼,“无论无何,一定要找到她们!一定要动用全部的救援力量,找不到人就还有希望!”
他情绪过于激动,一时间冲昏了头脑,等缓过神来,才发现竟没有想起来去找沈之介。
周所长拿着电话的手微微颤抖,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电话的接通。
“周所长。”沈之介应声,背景里还有个人说话的声音,应该是在开会。
“沈总.....”周群啰啰嗦嗦地不敢开口,连声音都在哆嗦,“时姜....她在无人区失踪了。”
沈之介有些晃神,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接着听这话,如同雷轰电掣当头一击,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他倒吸一口冷气,惨白的嘴唇好久才勉强讲出几个字,“多长时间了?”
“三天。”
沈之介一听时姜失踪已经过去三天了,一向以冷静自持的他这回却彻底乱了阵脚,胸口发闷,像是被压上了一块石头,又心急如焚地联系到了临近西藏的几支救援队,全力搜寻。
他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着烟,在办公室来回踱步,一刻也没有停下来,心里笼罩着一层浓郁的愁苦,带着一阵阵侵袭而来的痛意。
他就这样,抽完了抽屉里所有的烟,熬了一整宿的夜。
还没有任何消息,西藏那边没消息,研究所也没有消息,救援队那边更是一点声响都没传来。
就算有些人都快要放弃希望,但沈之介勒令所有人都不能停止救援,他必须要看到时姜平安无事他才能放心。
第四天,沈之介通知私人飞机在云盛顶楼停下,打算亲自去西藏找她,却被江林拦了下来,“沈总,您不能去!”
“滚开!”他呵斥着。
“沈总!眼下正是最后的关头,您不能离开!”
“谁给你的胆子拦着我!”沈之介坚持要上飞机,语气容不得别人拒绝。
“你一旦离位,您为时小姐所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了!”
沈之介不顾江林的劝阻,执意要上飞机,下一秒江林却接到一个电话。
“找到了!找到了!全都找到了!”
江林立刻转告了沈之介,把他从飞机上拉了下来。
男人眼里早已布满红血丝,眼下的黑眼圈也是一层又一层,早就精疲力尽,如今脸上却是抑制不住地喜极而泣,眼眶湿润,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里如释重负,仿佛有块空缺的地方在慢慢补回来。
周所长也打来电话,说是时姜她们都已经找到了,发现时姜的时候,他们已经断粮两天了,靠着仅剩的一点水一直在坚持着,设备在那里没有信号,卫星电话也失去联络,所以才会与世隔绝。
救援顺利结束,一行人也被转移到了当地的医院。
时姜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依然心有余悸,没想到当初竟然一语成谶。她躺在医院里,望着洁白的床单还有天花板,感慨自己命大,死里逃生。
独自呆着的时候,她却毫无预兆地痛哭起来,哭了很久,直到哭累了,没有力气了,才终于平复下来。
她在西藏的三年里,从来没有遇见这样的事,因为也不是第一次深入无人区,所以她觉得自己有些经验,却没想到,意外总是突如其来,她后怕,因为她不是一个人,她的身上还担着同队员的命,她得对他们负责,所以从无人区里被抬出来的那一刻,她心里的石头也终于放下了。
经过几个星期的修养,大家都恢复得差不多了,由于都还放心不下考察的进程,所以都没怎能休息就又投入到工作中。而无人区的古脊椎化石也被后来第二次带着直升机前往的小分队给带回了。
等到得空的时候,她想着去救援队看看他们,表示感谢。
可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救援队的队长却说把她们救出来的不是所属救援队的飞机,时姜追问,他说好像是一位姓沈的男人从西藏临近救援队派过来的飞机,也是他们第一发现失踪人员的。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救援队的,精神有些恍惚,突然听见那个她已经好久没有想起的名字,居然觉得恍如隔世,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啊。
时姜的事情一结束,沈之介收回消散的心思,好不容易聚拢心神一头扎进和秦氏的斗争中,有时候他也会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细细想着,还有多久,还有多久,结束掉这一切。
也许快了吧,沈之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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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奔赴西藏的科考队,于第四年春天回来了。
时隔四年回到所里,倒是也没什么变化,研究所终于加了两个新人,都还是男生,直接跟在副所长身边,看来也是把他们当作重点对象进行培养。
时姜偶然看见他们的时候,惯例还在感慨古生物研究的女生太少了。
顾瑾媛还在所里,一如既往每天心里在打各种小算盘。
时姜遇见她的时候,她也只是勉强扬着嘴角,摆出一个算不上多好看的微笑,她有时候也在想,当时怎么没发现顾瑾媛她那点小心思,明明城府不深,却还是骗了自己好长时间。
一回来就听说顾瑾媛已经和她那明面上的男朋友分手了,也不知真假,她想起那个时候在老唐山看见她们两,就猜得出来顾瑾媛绝对只是把那个男生当作无聊时消遣的工具,玩腻了,也就不要了。
顾瑾媛的目标,时姜太清楚不过了。
整日在研究所和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顾瑾媛因为工作上多年来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被调到另外一个部门去了,如今时姜和她也再没有工作上的交集了,按理说,她应该觉得轻松才是。
可好像,也不太需要了。
等一切对接工作结束,研究所准备给这次时间跨度极长的任务完成开一个庆功会。为了满足所有人的要求,时间定在周五,地点选在位置有些偏僻的饭店。
这天,时姜他们已经早早完成了工作,就等着和周所长一起去吃饭的地方。
在西藏的四年里,因为环境有些艰苦,生活设施也很简陋,西边的饮食习惯也常常让他们深受折磨,几乎吃不上什么从小惯吃的江南菜系,作为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时姜实在不适合这边的饮食,所以一回来就去挑了一家从前常去的小餐厅,解了自己的馋。
这回和所里的人一起,又能饱餐一顿了,想想实在开心。
晚上七点多,大家到了饭店门口,让时姜没想到的是周所长精挑细选的这家店,就是小弄堂,她记不清什么时候了,和沈之介一同来过很多回。
时姜在门口站着迟迟不进去,有些犹豫。赵柘成从里头喊她:“时队,进来啊,愣着干嘛。”
“来了。”她手指轻轻捏着衣角,应着他进去了。
一群人坐定,周所长旁边却留出了一个位置,时姜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位置...怕不是....
果不其然,周所长在上座提醒了大家:“等会呢,云盛的沈总会过来,大家也不要太拘束,一起吃个饭。”
桌面上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都是面带喜色,一个劲地问沈之介什么时候过来。只有时姜一个人面露难色,一时间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也不知道是该躲着他还是装作陌生人假装什么是都没发生。
十分钟之后,沈之介如期而至,风尘仆仆地赶进来,一边脱掉外套一边道歉:“不好意思诸位,有个会延迟了一会。”
他似不经意地扫视了一遍在场的人,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自己的对面,那张四年不见的脸不再只是在自己的梦里出现,现在却是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心脏好像有一瞬间的停滞。
好像在无垠的岁月中有个无人问津的深潭,潭里昏暗无光,死水静谧,却突然在某一天被人造访,往下丢了一块石头。
石头砸在水面上,泛起了阵阵涟漪。
尽管只是一瞬间,但这里永恒不变的幽静终于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