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穆清见了大吃一惊,不知他这是又搞什么鬼,不过几日后,等他帽插宫花,身穿红袍,披着红绸,骑着御赐的高头大马游街时,方才知道陆时侒这厮老谋深算!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十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今日,金銮殿上传胪唱名,钦点名次,众进士谢恩完毕后,便要到长安左门外观看张贴的金榜。
御赐的游街,每到这个时候,都会引得全城百姓前来围观,道路两侧人满为患,而楼阁上的轩窗也都四敞大开,是那些未出阁的千金小姐们,正倚着窗往下看,大家都想看一看,今年的状元郎是长什么样,探花郎又是怎样的英俊。
禁军开道,被前呼后拥的新科进士们个个意气风发地骑在马上,在锣鼓齐鸣,喜炮震天,张灯结彩的大街上游街而过。
许穆清作为本朝第一个连中三元,而且还是最年轻,英俊的状元郎,自然是得到了全部的瞩目,站在二楼的闺秀们,纷纷把什么手绢,香囊,香花,统统都往他身上扔。
陆时侒见许穆清正在左右躲闪着那些天降“喜爱”,不由得笑出声,打趣道:“舅哥果然是最受欢迎的!”
许穆清回头剜了他一眼,乔装打扮过的陆时侒是那么的不起眼!
今年的热议谈资无非就是两个,状元郎年轻有为,英俊非凡,另外就是今年的探花郎,长得属实太普通了吧……
“哎,不是说好探花郎是颜值担当吗?”陆清嘉站在窗前小声地同时婳讲,“他化成这副样子还能入选,不会是有内幕吧……”
“定是二爷文章做得好!”时婳见陆时侒的马,要经过窗下,忙探身喊了一声:“二爷!”紧接着就把手中娇艳欲滴的鲜花丢了下去,他正巧接住,冲她爽朗一笑,怡然自乐地插在了帽子上。
只听得旁边有个贵女不屑地说了一句:“什么眼光呀,竟然看上了探花……”
“我觉得他现在这样也很俊朗啊。”时婳不服气地冲陆清嘉道。
陆清嘉调笑道:“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时婳已经搬回了隔壁,她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望着高高的院墙若有所思,自打金榜题名后,陆时侒就一直没来找她,今天已经是第十日了。
他做什么去了?问喜雨,她只说:“二爷最近成日不在家,就连府里的下人也不知二爷的行踪。”
“姑……娘!”喜雨从前院一路小跑过来,喘的上气不接下。
“怎么了?”时婳缓过神,见喜雨毛毛躁躁的,还以为出事了,忙从秋千上站起来,追问道:“出什么事了?”
“是喜事!”喜雨拍着胸脯缓了缓气,笑着说:“有媒人上门!”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定都是为穆清哥哥吧。”时婳松了一口气,媒人上门是再正常不过了,自打那日游街后,许穆清一时成为京城闺秀们最想嫁的男子,家里的门槛差点被提亲的媒婆给踏破。
喜雨忙不迭地解释道:“不是不是,是二爷来提亲了!”
这几日家里很是热闹,大礼从纳采过到了纳征,虽然仓促但样样俱全,也不知他是如何说服了父亲,不单单同意了这门亲事,纳征这日还亲自上门。
一应的都是许穆清在前头照应,时婳待在闺房里迷迷糊糊地,像是做梦一般,请期已过,良辰吉日定好,她很快就要嫁给他了。
时婳坐在床上,看着喜雨方才端进来的凤冠霞帔,暗暗出神,她如今的心是乱的,有喜有忧,有一肚子的话想同陆时侒讲,但他偏偏不来。
“婳婳。”许穆清站在门前敲了敲。
时婳回过神,道:“哥哥,请进。”
他进门,时婳招呼入座,两人在椅上落座,许穆清把手里捧着的盒子搁在几桌,往时婳那边推了推,把来意说清:“这些都是姑父临终前交给我的家资,嘱咐我,待你出嫁时都交付于你。”
第八十四章 相认
时婳对家里的生意一窍不通,钱财对于她来说也不甚重要,她把盒子推回去,郑重道:“哥哥,爹爹临终前是让你来继承家业的。”
苏詹临终之前全权将家业交付给许穆清,是他亲选的女婿,自然放心,只不过谁没成想会发生后面这些事。
倘或时婳嫁与他为妻,他可以为她打理这些,但如今她要嫁给别人,自己再帮忙就说不过去了,这些都是苏家的产业,理当是她继承。
“婳婳,你是姑父唯一的女儿,苏家就是你来继承的。”许穆清态度坚决。
时婳蹙着眉,为难道:“可我不懂这些呀,倘若交给我,爹爹一生打拼的心血岂不是要毁在我手里了……”
许穆清微微一笑,打消她的顾虑:“不打紧,我可以教你,这些都不难的。”
要是让她绣花成,做生意是万万不成的,她根本就不感兴趣,但见许穆清如此执着,她也只好先应承下来,“那……好吧。”
这边正说着话,忽有小丫鬟来报:“陆二爷上门,要求见姑娘。”
“二爷?”时婳一怔,匆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可有说是什么事?”
丫鬟道:“二爷只说是十万火急事,要亲自见了姑娘再说。”
许穆清陪着时婳往前厅走,不知为何她有些心神不宁,这一路上,她的步伐极快,离厅堂越近,心越焦,终于忐忑不安地走到了廊檐下,隐约能听到陆时侒的声音,屋内似乎不止他一人。
到了门前,丫鬟掀开了帘子,她迈步进屋,抬眼望向厅堂 那一瞬间,时婳全身都僵住了,眼泪比肉体先行一步地做出了反应,大颗大颗地沿着面靥滚落下来,彻底模糊了她的视线。
柳含烟亦是热泪盈眶,急巴巴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往她这边走,边走边喊:“婳姐儿……”
“阿娘!”时婳疾趋向前,一下子扑倒母亲怀里,娘俩儿紧紧相拥,抱头痛哭,所有的思念都变成了流不完的眼泪,直哭个不停。
季远顾及着柳含烟的身子,走到跟前,劝慰道:“柳娘,莫要伤怀了,当心哭坏了身子。”
陆时侒和许穆清也在一旁解劝。
母女两个这才略略止住,柳含烟掏出帕子给时婳揾泪,“我的儿,你让我找得好苦。”
许穆清见了礼,忙说:“柳姨,快坐下说话吧。”
柳含烟拉着女儿的手往椅前走,一抬眼瞧见旁边的季远,忙介绍道:“我糊涂了,婳婳,这是季叔。”
“时婳见过季叔叔。”她行了万福礼,这才抬眼打量了一下季远,他生得一张四方脸,浓眉大眼,皮肤略黑,身材魁梧,长相虽然平凡,但一脸的正气,瞧着是个品行正直的人。
季远笑着应了一声,关切地看着柳含烟:“柳娘你身子重,快坐下歇歇。”
当着小辈的面,如此关怀体贴的话不禁让柳含烟脸一红,埋怨地瞥了他一眼,方落了座。
母女两个紧挨着,时婳也掏出帕子给柳含烟擦泪痕,她细细地打量,见阿娘气色红润,体格比以前丰腴不少,尤其是腰肢更显臃肿,怎么看都是孕味十足的样子,她盯着隆起的小腹,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阿娘,你……”
柳含烟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那天是你季叔救了我……”
她款款道情事情的经过。
原来,柳含烟从人牙子手中逃出来后,在沧州的当铺换了钱,买通了码头搬运货物的工人,她藏在装货物的箱子里上了船,这船正是来京城的货船,她到了京城,最后一点钱花光后饿晕倒在季府门前。
季远听了她的遭遇,很是同情怜惜,对她照顾有加不但帮她寻找时婳,还带她回了山东祭奠亡夫。
原本她打算在苏家一辈子守着女儿出嫁潦草过完下辈子就完了,不成想会有今日。
季远对她很好,但一个男人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对一个女人好,他无妻无妾,为人端正,向来同她在一处都是本本分分,等祭奠完苏詹回来,他才向她表达爱意。
只是说完后,他又说出来一个令柳含烟意外的话:“柳娘,我前头娶了三位娘子,都过门没多久就去了,算卦的道士说我命不好,克妻,我想照顾你一辈子,但我又怕……”
柳含烟一个被卖的苦命女人,年纪也还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季远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能终生有依靠她不想错过,更何况她从不信命。
就这么她嫁给了季远,没几月就有了身孕,她如今都三十六岁了,没想过还会有孩子,自打生了时婳后,请医问诊没少喝汤药都没怀上,现在想来应当都是许氏那个毒妇使了手段。
听到这里,时婳忍不住落泪,柳含烟搂了她在怀,“好了,好了,别哭了,都过去了,多亏了璟翊,我才能找的找你。”
“二爷?”时婳抬着泪眼看向陆时侒,他见她哭得那样,心疼得不行,但碍于众人都在也不能过去抱抱她,只好冲她温柔地笑笑。
他温声说清缘由:“是你那块玉佩。”
玉佩陆时侒一直没有停止寻找,阴差阳错,那块玉佩就流落在了季家当铺,那日恰逢季远去铺子查账,柳含烟闲着无事也跟着去逛逛,伙计便把近日来收到当物给东家过目,她也就看到了玉佩。
后来十四去当铺找寻,这才有了后面的相认。
时婳心中悸动不已,原来这些时日他都在忙这些。
婚期将近,柳含烟也留了下来等时婳成婚后再回季家,大家又说了一会子话,陆时侒就告辞了,时婳送他到门上,空有一肚子的话到了嘴边却不知说什么,手里拽着帕子,扭扭捏捏地只盯着他看,也不言语。
“多日不见,你就没有想说的?”他从她手中抽出丝帕,揣到了自己怀里,俯身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我可是想你想紧,这帕子我拿回去,睹物思人。”
时婳踮起脚,亲了一下他的侧脸,“我很想你。”
话说完,她就转过身,像是做了坏事一般,急急忙忙的朝门内走,心跳和步伐一样又快又乱,不过脸上带着甜蜜蜜的笑容。
“你慢一些走……”陆时侒舒眉展眼,抬手摸了一下她方才吻过的脸颊,“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时婳听到后,心跳得更快了,他的意思是三更半夜会再来……
第八十五章 大婚
陆时侒进士及第的消息传到扬州,陆家阖府上下属实是热闹了许久,陆泽更是为了庆贺侄儿高中,不惜舍钱舍米,周贫济老,做了许多善事儿。
扬州城百姓无不称扬陆家。
一时间整个扬州城的媒婆都聚集到了陆家,这个千金那个闺秀,凡是有头有脸叫得上名姓的人家,都谴了媒婆上门,都盼着同陆家结亲。
早些年也有不少媒人上门,但陆老夫人都推脱以孙儿功名为重都推了,这下金榜题名,媒婆们就随踵而至了。
陆老夫人想着挑个稳重大方,温柔和顺,长相还得标致的孙媳妇属实不容易,画像看了一大堆,还没选出来个头绪,就收到了大儿子的书信,信上说,他已经为孙儿选了一门极好的亲事,定的是新科状元的幼妹。
这信来得突然,直打了老太太个措手不及,她看完信,将信封重重拍置桌上,“怎的匆匆就定了亲,那女方家世如何,人品如何,女孩又是什么模样品行,一概没说,简直是太胡闹了!”
“璟儿他老子如今也是四十多的人了,还这么鲁莽从事,想一出是一出,当年他非得要娶唐家的女儿,娶了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误了人家女儿,这璟儿的婚事他做主,能选个好亲吗?”
王妈妈见陆老夫人气的脸色通红,忙端了一杯六安茶递过去,劝解道:“老太太消消气,老爷这些年做事稳妥持重,又当官多年,官场上的事儿他比谁都清楚,若是家世不好,也定不会就许了这门亲,更何况是状元郎的妹子,想必是错不了的。”
“罢了,罢了!”陆老夫人重重叹了一口气,“我已是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由着他们去吧!”
信上说了要在京城完婚,陆澜包了一艘豪华大船,一大家子乘船北上进京。
六月十六日,大吉,宜嫁娶。
天微微亮,府内各处大红灯笼亮着,映目都是一片的喜气洋洋,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只喜鹊正栖息在院中的桂花树上清脆的鸣叫,仿佛是在庆贺大喜。
时婳已经穿好了彩绣龙凤对襟大红袖衫,同色马面裙,肩披戴了霞帔,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妆台前,等着全福妇人来绞面。
没一会儿,全福妇人笑呵呵地进了门,喜雨奉上包好的喜钱,“有劳您了。”
妇人笑着接了,就走到妆台前,开始为时婳绞面,她的动作迅速,三两下就完成了任务,虽又快又稳,但时婳还是疼的眼里直冒泪花,白嫩的脸蛋上泛了红,涂了一些珍珠膏,就开始梳妆了。
等描眉画唇完毕后,时婳睁开眼睛看向镜中,这新娘妆属实是称不上美丽,镜中的她脸白如纸两腮还有一团红彤彤的胭脂,唇上的口脂更是红的像是刚吐完鲜血,她心里止不住嘀咕,这要是他看见不吓一跳才怪!
发髻梳好后,时婳顶着重重的凤冠移步到床前坐好,柳含烟喂她吃了一些喜面,紧接着屋内就进来很多妇人,大概就是说一些吉祥喜庆的话,她羞答答的低着头静静听着。
外头传来一阵阵混合着噼里啪啦的鞭炮的鼓乐声,是迎亲的队伍到了。
因两宅离得实在是近,迎亲就少不得就围着城内转悠一圈一路吹吹打打热闹非凡,陆时侒一身大红喜袍,气宇昂昂地骑在高头大马上,沿街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夸赞:“好个英姿勃勃,挺俊不凡的新郎官!”
他从出门那一刻脸上的笑容就没断,金榜题名不如洞房花烛,娶她是他这二十年来最开心的事。
意外地进门顺利,许穆清并没有多刁难,陆时侒到了堂内,给柳含烟敬了茶,“岳母大人,请吃茶。”
柳含烟着笑接了,饮了茶,陆时侒行完礼,盖着大红盖头的新娘子才被搀着缓步走到堂上,两人一起叩首拜别,柳含烟眼里泪光涌出眼眶,语气几度哽咽,“祝愿你们互敬互爱,举案齐眉,一生平安幸福白首到老。”
时婳眼眶酸涩,低着头被牵着走出了门外。
柳含烟从椅子上站起来季远扶着她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她心里又欢喜又伤心,没承想会有这么一天,她能光明正大地看着婳婳上花轿。
走到大门口时,是许穆清背她上花轿,按照德州那边的规矩,是由兄长背负,他的手挑着轿帘,纵使有千言万语,也都被堵在了喉间,最后只喊了一声:“婳婳……”轿帘被缓缓放下,轿子被抬起,接亲的队伍渐渐走远。
时婳的眼泪簌簌往下掉,她掏出帕子小心地擦着,这是喜悦的泪,能在亲人的祝福下嫁给心爱的人,是每个女子梦寐以求的。
八人抬的大轿缓缓落下,喜娘上前掀开轿帘,喜雨扶着时婳的胳膊,手里被塞过来一节红绸,她握住后就被牵引着踏进了大门,盖头遮挡得严严实实,时婳只能低头看着脚下铺的大红喜毯,她只顾脚下,没事先做好准备,着实是被突然响起来的鞭炮声吓了一跳。
震耳欲聋的声响里还混合着许多宾客的贺喜声,时婳牢牢抓着手里的绸缎,玉步款款走进了喜堂,拜过天地,就是送入洞房,时婳被安排坐到撒满桂圆红枣花生等喜果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