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侒回家之后就给仆从下了令,从今往后见了时婳,都不许再叫二奶奶,都要称呼她为苏小姐,苏姑娘。
仆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怎么回事,但见二爷正颜厉色,也都不敢多问,只应是的一字。
陆时侒让喜雨收拾了一些时婳的衣物带着到了隔壁。
他孤家寡人守着这张大床很是孤枕难眠,但他狠下心来,把精力都用在了看书上,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晾她几日,好让她知道,没有自己在身边的滋味。
时婳的闺房,被布置得如同在德州的家里一样,从香妃色的纱帐,到精致玲珑的美人榻,一桌一椅,丝毫不差。
梳妆台上也有许多的旧物,看着这些难免触景生情,她坐在镜前不觉又落下泪来,兜兜转转,这些物件又出现在她眼前,那么阿娘呢?什么时候可以见到……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喜雨抱着一个包袱进了屋。
时婳收了泪珠,匆忙拿帕子揾了脸上的泪痕,“二爷,可有说什么?”
“二爷只说让我好生照顾姑娘,其他的一概没说。”
喜雨把陆时侒如何厉声厉气地吩咐下人改口的话都告诉了时婳,她破涕成笑:“他惯会装模作样!”
这场冷战注定是陆时侒一人的独角戏,他在这边对烛长叹,而时婳却在隔壁,怀里抱着小兔,倚在美人榻上,手里捧着陆清嘉写的话本小说看得津津有味,不亦乐乎。
陆时侒端起桌上的茶盏,听完喜雨的汇报,蹙眉问道:“她果真没说起过我?”
“没有,姑娘这几日一直在看书,绣花,或者去大姑奶奶那小坐说话儿,确实不曾提起二爷。”喜雨心直口快,丝毫没犹豫就将实话说出了口。
“砰”的一声,他重重将茶盏搁在桌上,雪上加霜,本就冷着的俊脸,又寒了三分,“好啊她,几日不见长本事了!”
他觑了一眼喜雨:“你回去吧,别多嘴。”
“是……”喜雨缩手缩脚地退了出去,走到门外不住地拍拍胸口,吓死了,头一次见二爷发火,她也暗自后悔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晌午一过就变了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时婳也没出门,歪在美人榻上看了一天的话本子。
夜里起了东风,风刮的门窗吱嘎作响,廊下灯笼被吹得摇摇晃晃,昏黄的烛光照着院中树枝花木,婆娑树影映在窗子上影影绰绰的,不多时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时婳盥洗完,坐在妆台前托着腮,听着外面的斜风细雨,看着窗户发了一会儿呆,已经有六七日没见他了,也不知他此刻在做什么?是在看书?还是已经睡了?
她忽然从绣凳上站起来,拿了披风胡乱穿上,就往门外走,喜雨见她出来,披了小袄从榻上起身,问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见她穿戴齐整,又忙问:“这么晚了,姑娘是要出门吗?”
“我……”她低头看着脚尖,挪了挪步子,吞吞吐吐道:“我就是看看门关好没有……”
“都关好了,您就放心吧。”
时婳蔫蔫地回了房,躺进被窝里,暗自排解:姐姐说得对,不能惯他臭毛病!本来也不是她的错,她为什么要去找他?哼!
也不知几时几刻,窗外的雨好似大了一些,时婳听着雨声渐渐地睡着了。
约莫三更了,陆时侒撑着伞踱步走到大门上,喊上夜的小厮开门,小厮见他也没打灯,揉着蒙眬睡眼,殷勤问道:“二爷这是去哪?可用备车?小的去提灯给您照明。”
“不必了。”陆时侒走出门外,吩咐道:“今夜我不回来了,明儿卯时二刻之前就把门打开。”
“是”小厮见他径直朝西走去,身影消失在茫茫黑幕之中,顶着一肚子的疑问重新关上了大门。
片刻后,隔壁墙根底下多了一把油纸伞和一双脚印。
陆时侒翻墙而入,轻车熟路地走到了内院,这宅子与陆府规格一样,加之喜雨曾说过方位,他很快就找到了时婳的闺房。
绿纱窗还亮着昏黄的烛光,他略一怔,这么晚了她还没睡?
到窗下往里一瞧,孤灯一盏,绣房内不见娇人,床帐掩得严严实实,她应该是睡了,没吹灯而已,本想用匕首挑开窗闩,不料他轻轻一推窗户就开了,她竟然没关好窗子。
陆时侒轻轻关好窗子,走到床边,他撩开罗帐,甜香扑鼻,时婳睡思正浓,侧身面向床内,一头青丝尽数散在枕畔,雪白的胳膊露在被外,他上手一摸,早已经冻得冰凉,悄将被子揭起,轻轻地替她盖上。
他吹了灯,掀开被子从身后将她圈在怀里拥住,捂着她冻得冰凉的胳膊,本来是要同她“算账”,谁知见了她一点气都没了。
时婳近日睡的多了,夜间睡的并不沉,他动作虽轻,但也把她扰醒了,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紧贴着自己,她习惯了陆时侒在身边,压根不曾多想,轻声呢喃着:“二爷……”转身往他怀里钻。
过了片刻,时婳醒了,缓过神来,才回想起此刻他不应该在这里,拧着粉颈躲着他的吻,半喘半惊:“你是怎么进来的?”
“什么你啊你,现在连称呼都没了?是不是想挨打了?”陆时侒见她醒了,更加肆无忌惮,一手拽着她乱动的手腕,“窗户都没关好,若是有坏人来,该如何是好?”
“再也没有人比你还坏了!”她蹙着眉,小声哼哼,“是谁说,迎娶那日再来的?”
“小没良心的!还不是你不跟我回去?”陆时侒松开她的手腕,他压着嗓子说:“小声一些,喜雨还在外头,若被她听到,你大晚上偷男人……”
时婳一听这话,羞耻满溢,小声骂了他一句:“混蛋,明明是你潜入深闺,胡作非为!”
“还敢顶嘴!”
雨不知何时停了。
陆时侒离开前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娘子好睡,为夫晚间再来。”
她累得昏昏沉沉,翻了个身,模糊不清地说了句:“你想得美!”
第二晚,陆时侒来的时候,屋内一片漆黑,他伸手推窗,纹丝不动,不止是窗闩,内里多了几根木条,窗户被封死了。
时婳坐在妆台前捂嘴憋笑,见他的身影消失在廊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放心地起身往床榻走,还没脱鞋,便听到外间的门“吱嘎”一声被推开,紧接着挂在多宝阁上的珠帘叮咚叮咚相撞,有人进门了,沉重又急促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夜显得格外的大。
这,不是他的脚步声。
三更半夜会是谁?时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吓得手脚都软了,她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小声喊:“喜雨……”
没有人回应她,而碧纱橱已经被推开,一个黑影极快地往她这边冲来,然后她就被抱起来,扔到了香浓锦被上,他欺身压了下来,“小娘子,大晚上不睡,是不是等着我来采花?”
“我呸!”时婳抬脚踢了他一下,“登徒子,我要喊人了!”
“喊吧,让全府上下都知道,未出阁的姑娘房里有个男人。”他握住她的脚,“刚才是不是吓坏了?我刚才抱着你的时候,你在发抖。”
“你就会欺负人!”
“乖……采花贼可不会怜香惜玉。”
第八十一章 探花
流光瞬息,晃眼已是三月初,气温回暖,柳树抽芽,嫩枝吐绿,正是一派春意盎然的好风光。
会试在即,那些风流才子们来不及赏春踏青,反而三五成群地扎堆往城外寺庙道观里烧香拜佛,求签算卦,都想求个上上签,得到神明的庇佑,能够一举得中。
家里两位考生胸有成竹,反而时婳很紧张,她听喜雨说城外清禅寺香火最旺,跃跃欲试地也想去佛前上炷香,但陆时侒与许穆清都不信这些,她只好邀着陆清嘉一同前去。
这天一早,时婳和陆清嘉携了两个丫鬟乘车去城外寺庙,这寺庙建在山上,要想礼拜,非得一步一步地爬上山这样才显得心诚意诚。
山脚下,人马簇簇,来焚香礼拜的人比平时多了一倍不止。
“真是要了老命了,这些文人举子也真是有意思,一边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一边又求神拜佛”陆清嘉停下脚步,抬头一望,前方是看不到头的石阶,她累的腿肚子发软,从袖中掏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一手叉着腰,回顾身侧的时婳,“要我说,有这闲工夫不如多读几篇文章好了!”
时婳热的小脸通红,气喘微微地也掏出帕子擦了擦细汗,笑道:“姐姐,二爷同你说的一样!”
“他自己都不信,那我们巴巴来受这罪干吗”陆清嘉一听这话,忙转过身,拉着时婳胳膊就要往山下走,“走走走,不去了,我们找地歇歇。”
“也倒不是为了上香祈求他们能考个好功名,就愿在贡院这几日顺顺利利地做文章,别生病。”时婳抬眸往四周一看,真是造化钟神秀,远处青山滴翠,缥缈的云雾笼罩着峰峦叠嶂,让人仿佛置身仙境,只觉身上的疲惫感消失大半,她搀着陆清嘉胳膊,笑眯眯地说:“已是处在半山腰上了,姐姐我们到山顶歇息,听闻山上风景更好。”
落在后头的喜雨和绿枝赶了上来,绿枝忙走上前,扶着她另一只胳膊,小声说:“姑娘!这都要到了,您也到佛前上炷香,听闻这里送子观音最是灵验。”
陆清嘉看着左右“护法”,压根不容她退缩,只能扬唇干笑一声:“呵呵……”
于是乎,主仆四人互相搀着爬到了山顶,拜了佛,用了素面,浑身酸疼地下了山,等回到家后陆清嘉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四天。
卫勉给她揉着小腿肚,听她赌咒发誓:“我以后再也不同婳婳爬山了!”
春寒料峭,正是乍暖还寒时候,天说变就变,明明前日还温暖适宜,没想到入场这日,寒风凛冽,恍若一夜又回到了冬天。
天还不亮,贡院大门正开,周围灯火通明,举子们排着长长的队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个个冻得的脸色苍白,嘴唇发紫,他们要穿着单衣经过严格搜检之后才能进贡院的大门。
时婳踩着车凳往前方看,队伍看不到头,太远了也看不清哪个是陆时侒哪个是许穆清了,她叹了一口气,“这么冷的天,还不许穿夹得,不要冻病才好。”
“姑娘放心吧,许公子和二爷身体康健,定会无事的。”喜雨帮她拢了拢斗篷劝慰道。
没一会儿,就见十四从前方跑回来,走到跟前,道:“许公子和二爷都进场了,二爷还说天冷让您尽快回家,这几日他不在,让您去大姑奶奶府上小住。”
这进了贡院,要一直在里头待九天,考完三场,才能出来。
这九日,时婳都待在卫府,她心不在焉地吃着碗里的饭,充分是理解了当年陆清嘉在卫勉进京科考时,茶饭不思了。
“你看你,魂和丢了似的。”陆清嘉挟了一些菜到时婳碗里,“璟翊是去考试,又不是上战场,别担心了。”
时婳努努嘴,“姐姐当年不也这样嘛。”
“非也,当年我是好吃好喝,就因吃得太多了,才会走到荷花池散步。”陆清嘉矢口否认。
站在一旁的绿枝笑着拆穿了她:“婳姑娘,您别听我们姑娘的,我当时可是在的,明明是担忧姑爷,闷闷不乐,才会到荷花池散步的。”
“你这丫头再拆我的台我就不要你了!”陆清嘉故作凶狠地瞪了绿枝一眼,“还说呢,要不是去荷花池,我也不至于落水……”
更不至于,她莫名其妙地就来了这里。
陆清嘉没由来的心烦意乱,“罢了,不提了,吃完饭,我们出去逛逛,省得你胡思乱想!”
千盼万盼总算是等到了出场这日,时婳早早地就坐上了马车,赶到贡院附近,十四到贡院门口等着,她坐在车厢里,掀开帘子,一直望着外面。
陆陆续续已经有许多举人出来,毫无例外,个个都一脸病容虚弱苍白,更有甚者被官兵搀扶着走出来的。
十四翘首往里看,总算是瞧见了许穆清与陆时侒,两人一前一后,精神面貌倒是比旁人略好些,但比较之前还是瘦了一大圈,很是憔悴,“二爷,许公子,您觉得身子怎样?”
两人都只简短地说了两字:“无事。”
这几日在窄小的号房里,吃睡都不好,很是疲倦,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浪费口舌。
十四走到中间想一左一右搀着两人,二人异口同声拒绝道:“不用。”
但等他说婳姑娘也来了后,陆时侒立马靠着十四,虚弱道:“十四,我怎么有些看不清了,快快,我八成是要晕了……”
许穆清只觉得他也有些要晕,是被陆时侒气晕的,方才还生龙活虎,这一会子就弱柳扶风了,真是厚颜无耻!
“二爷!”十四心领神会,大喊了一声。
主仆两人配合默契,成功骗过时婳,她吓得不行,上了马车一直催促十四驾车快一些,到了家里,请医看诊,亲自喂他喝完药,她才宽了宽心。
陆时侒这“病”一直拖到杏花开了,会试放榜这日才好,这期间时婳一直在照顾他。
时婳焦急地站在门前来回踱步,十四已经去看榜了,一直未回,反观陆时侒却是神情如常,他拉她到椅子上落座,沉着镇静,“坐下等是一样的。”
第八十二章
陆时侒随手拿起桌上她没看完的话本子,随意地翻了两页,做出了点评:“好多错别字,阿姐的字写得这么丑,你能看懂吗?”
“中了!中了!!二爷中了!!!”十四洪亮的声音打断了时婳要说出口的话,紧接着,他欢欣若狂地进了门,作揖道:“小的给二爷道谢了!您中了第六名!”
陆时侒淡淡的“哦”了一声,即是意料之中的事,自然没有多惊喜,他又问:“许穆清呢?”
“许公子第一名,会元!”
他点点头,放下手中的书本,道:“也算是一件喜事,吩咐下去,这月的月钱翻倍,晚上在厨房多添几个菜,去隔壁请下许穆清。”
“是。”十四喜滋滋地退了出去。
陆时侒这才长臂一伸,把傻站着的时婳拉到了怀里,她从方才听到这个消息,兴奋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到现在都没缓过神来,他捏捏她的脸颊,“你傻了?”
时婳眼里续上水光,喜极而泣,“我是太高兴了,你读书多年,总算是没白辛苦这一场!”
“有付出自会有回报。”陆时侒微微一笑,替她擦掉脸上泪珠,“要是我没中,你会不会伤心?”
“当然不会。”
“我若不中,许穆清要是不让我娶你了,你怎么办?”
时婳笑得灿烂,偏偏不说他想听的,把问题又抛给他:“二爷什么时候这么听穆清哥哥的话了?”
修长的指捏住脸颊,他挑眉一笑:“张嘴,我倒是要看看你这舌头是怎么长的!”
她坐在他腿上被吻得晕乎乎的,就听得仆从隔着帘子回禀:“二爷,报喜的差役到了!”
陆时侒又低头亲了她两下,才站起来整理了衣衫,缓步出了门。
杏榜后很快就到了殿试,进宫之前,陆时侒特地还打扮了一下,不过是往丑里装扮,原本气色纯正的脸变得蜡黄,唇色苍白,眼下一抹青痕,往日神采不见,只觉虚弱不堪,俊颜大大折损,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