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上几乎要睡着的数学老师慢慢踱步到这边，“题目做完了？一惊一乍的干什么呢？你不做题别人还要做呢！”
“老师，我小姨给我带的钢笔不见了，那笔很贵的，花了好几百呢，我要是丢了，回家妈妈会打我的”张悦还在翻找着，满脸的焦急，似乎要哭出来了，“肯定是有人看它好看，趁课间我不在把它偷走了。”
“老师，我妈刚给我买的笔记本也不见了！”右边的章丽举起手来，手里还比划着笔记本的大小。
“老师，还有我的自动铅笔！”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雨很大，噼噼啪啪打在窗户上，姜文希仍然拄着手肘托着腮看着老师一排排的检查书包，检查过的书包里的东西就散乱的摆在桌子上，半截的铅笔，揉成一团的废纸，缺了封面的草稿本。
检查完的学生都跟同桌一起讨论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师翻后面的同学的书包，带着一点想要抓到小偷的小雀跃，揣测着到底是哪个人会是小偷，班上浮现出一种带着兴奋的紧张感。
姜文希把书包拿出来，拉开拉链，蓝胖子长着嘴笑着看着她。格林童话不见了，多了几本笔记本和没用过的自动铅笔，还有张悦的那支金闪闪的钢笔，就这样从哆啦A梦的百宝袋里掉落出来，弹到了旁边的数学书上。
“不是我干的！”姜文希下意识反驳，却在抬头的时候撞到了数学老师冰冷的眼神，还有大家原来是她的恍然大悟，教室里的讨论声越来越大，没有人在听她。
“都闭嘴！接着做题！姜文希！把东西都还回去，明天早上让你家长送你过来，到办公室找毛老师，听到了没？”
我哪知道都是谁的啊？姜文希站在座位上纹丝不动，窗外的雨打在榆树叶上，沙沙的声音一直不停。“不是我做的，我不知道是谁放到我书包里的。”
“不是你干的？不是你干的在你书包里？不是你干的怎么不在别人的书包里？你的意思是还有人陷害你呢？小时偷针大时偷金你妈没教过你？没家教的东西！你也别上课了，没教养的人学习再好又有什么用呢！顶着这些书，去前边站着，什么时候想好了就过来跟大家道歉，去！”
这是姜文希走过最长的路，张悦又一次麻利地起身，眼神正好和姜文希撞上，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从中读出来许多——有恰到好处的鄙夷，不屑与自己为伍的厌恶，还有一丝，得逞了的笑容——这一刻，姜文希突然明白了她突如其来的善意，她帮自己借书只是不想让自己打开书包，姜文希人生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想要打人的冲动。
但是她没有证据，她抱着那一摞本子，走到饮水机旁的角落里，头顶是一次也没开过的电视机。
把书举过头顶，她尽可能让自己把视线集中在第一排王小平的水杯上，她从来都不怕和别人的视线碰撞，也喜欢躲在角落里默默看着大家，但是这一次她没有直视大家眼睛的勇气，尽管这不是她做的。
同学们笔尖扫过作业本，一片沙沙的声音，姜文希独自酝酿着自己的愤怒，她想起不知道现在在哪里的张磊，他有满身的伤痕，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正如没有人关注她是不是真的偷了东西。
张悦摸着书包夹层里的格林童话封页上凸出来的字，回想起妈妈今早对姜文希的夸奖，“还不起床呢？饭都摆到桌子上了，叫你起来吃都这么费劲！你看看你邓阿姨家的文希，人家现在估计已经把饭做好了！上周到你邓阿姨家去，人家文希一会儿给我倒水，一会儿给我拿瓜子吃，怎么人家就这么懂事呢？再瞅瞅你！快起来！去洗脸，把牛奶喝掉，再吃两个鸡蛋！”她真的很讨厌姜文希，总是装成一副乖巧的样子，偏偏大人还都吃这一套，每次都哄得妈妈对她各种夸奖。
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偏要装成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没有好看的钢笔，没有新衣服，邓阿姨每天去服装厂上班也懒得管她，她也不会像自己一样会跳芭蕾，妈妈偏偏总是夸奖她。
“咱家悦悦心眼少，那丫头看起来就有一百个心眼，坠的都长不高了，以后少跟她玩哈！你看她妈一天天去厂里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不知道的还以为去见什么人呢！这种家庭出来的都没家教，别被教坏了！”奶奶却讨厌姜文希，她很想让奶奶把这些话讲给妈妈听，让妈妈知道姜文希的真面目，但是奶奶每次都私下里跟她说，从来都不告诉妈妈。
角落里的姜文希灰溜溜地站着，张悦慢慢把格林童话的一页撕下来揉成一团，回家要怎么把这件事讲给妈妈听呢？
雨渐渐停了，远处的云被夕阳染红，树上的叶子被雨水扫过青翠欲滴，时不时聚成大的一颗，滴落到某一位经过的幸运儿头上，某个调皮的同学一脚踹上去，雨就又下起来了。
下课铃响了，姜文希手已经酸痛，同学们背着书包一个个走过，还有的跟她摆手再见，她也能听到两三个一群走出教室时在说着“小偷”的字眼。
张悦是今天的值日生，往常她都随便扫一下，把垃圾堆在角落里就跑了，但这次她做的格外仔细，慢慢地寻找着细微的垃圾。姜文希低着头举着本子，她原想死死盯住她，用怒火传递自己已经知道了是她干的的消息。
但她想了想，似乎无视她更容易让她吃瘪，于是她假装根本没有看到有个把讲台扫了三遍的白雪公主。
中间杨华清过来往她口袋里塞了一张纸条，姜文希在回家的路上才打开，纸条已经被手里的汗水浸的有些发皱。
上面是杨华清工工整整的字体，“我相信你不是小偷，毛老师说张磊没事，我先回家了。”
姜文希鼻头发酸，她在心里暗暗发誓要和杨华清做一辈子的好朋友，还有就是等她被陷害的时候自己一定也要做那个义无反顾站《格林童话》却不见了，这一天可真是漫长啊！
在前面站着的时候她只想着同学们都在看着，于是和想象中的目光斗智斗勇，没有工夫去委屈。现在自己走在回家的路上，雨后湿润的空气吹过来，还带来了各种饭菜的香气，夕阳红彤彤洒落在地上的积水里，赶不上今晚的动画梦工厂了，突然想哭。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还没等她哭出来，就跟几只狗狗狭路相逢——准确来说是被几只狗堵在了一个水坑前——眼泪瞬间断在眼眶里，心中的气愤逐渐扩大，今天未免也太倒霉了一些，她吼叫回去，“你们几个快点走开，不然我咬你们哦！”
甚至考虑到语言障碍问题，姜文希还贴心地翻译成他们的语言，“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喔！”
“噗——哈哈哈哈哈，大王，二王，三王，四王，过来，别吓到人家！”一个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男人顶着一个鸡窝头坐在门口的水泥台阶上，手里捏着一粒花生米，旁边一个喝了一半的酒瓶，酒瓶旁还有一个已经磕掉一块的白色瓷碗，朝着她笑得一脸灿烂，“嗨！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得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才能告诉你。”姜文希的不爽写在脸上，恨不得找个人打一顿，狗也行。
“我吗？好久没人问过我的名字了呢。你妈妈没跟你说过不要靠近我这种人吗？” 花生米熟练地升空，入口，他端起碗啜了口酒，半倚在斑驳的柱子上伸了个懒腰，翘着的脚一下一下敲出一套旋律。
“没有，你是哪种人？为什么妈妈要让我远离你？”
“我是哪种人？哈哈哈哈哈哈.....他们都说我是个傻子。”
“可你看起来不像是个傻子。”
“大家都说我是傻子。”
“为什么呢？”
“因为.....我跟大家都不一样。”
“跟大家都不一样就是傻子吗？”
“他们认为是。”
“那我认为不是，他们都认为我是小偷，可我不是。”姜文希现在对于大家这个词深恶痛绝，“我叫姜文希，你呢？”
“你可以叫我平叔，要不平哥也行。 ”
“行，那我叫你傻平吧。”姜文希笑得像只得逞了的小狐狸。
“随你吧，有心事？小偷是怎么回事？”
姜文希小心翼翼跨过地上的水洼，穿过吐着舌头看着她的四只大狗走到他的面前，从他杂乱的胡子滑过古铜色的鼻子向上瞅到那墨色的黑瞳，一脸认真，“傻平，你觉得我看起来像小偷吗？”
“小偷也有很多种啊，有人偷东西，有人偷心，有人偷了东西是为了劫富济贫，也有人就是穷的活不下去才偷东西的，还有人偷东西是为了自己开心…..你说的是哪一种小偷啊？”
“我也不知道我说的是哪种，明明不是我偷的，那些东西怎么就到了我的书包里？我觉得是我同桌放进去的。”
“不是小偷你难过什么？该难过的不应该是他们吗？是他们眼瞎啊。”
“可他们不难过。”
“那你就惩罚自己替他们难过？还不如过来坐着看看夕阳呢！来！看咱俩投缘，花生米分你一半！”
“不要，脏！”
“脏？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啊，你妈没教过你吗？你不要就算了，大王二王，给你们了！”
夕阳落下的时候，傻平不再说话，双手枕头躺了下来，旁边的酒好久没动一口了，姜文希觉得他应该睡着了，她在这里坐了够久了，于是迈下台阶准备回家面对暴风雨。
“好运，小孩儿。”
“我叫姜文希！你没睡着啊？我走了哈！”
路灯已经亮了，昏黄的灯光洒下来，照亮了一个圆圈的范围，不知道妈妈下班了没，最近她总是在加班。
姜文希的家在一个老旧的小区，楼道里的声控灯已经坏了半年了，也没有人来修一修，她摸着栏杆一层层挪到三楼，打开吱呀作响的门，房间里一片漆黑，早上赶着上学不小心碰倒的花盆还倒着。
小鹿姐姐和跳跳龙已经下班了，不知道哪吒和小猪熊今天在海底过的怎么样。
妈妈还没回来，姜文希翻了翻冰箱，找到昨天剩的米饭，踩着小板凳打了个鸡蛋做成蛋炒饭，端着坐在沙发前看智慧树，她决定跟妈妈直说，既然已经有两个人决定相信自己不是个小偷，那妈妈一定也会相信的。
写完作业，直到看完动漫星空放映的《阿凡提》，电视上出现熟悉的雪花，彩色条状组成的圆形形状中间时间在跳动，十二点十四分。
妈妈今天估计不回来了，她很忙的。爸爸也有四十天没打电话过来了，姜文希想起被偷走的格林童话，想起还有半年才能见到爸爸。
明天妈妈去不了的话毛老师会怎么处理呢？他们还会不会相信自己没有偷东西呢？哪吒没有偷海底的龙珠，是九尾狐偷的，但是所有人都认定是他，于是他的爸爸阻止了他的反抗，姜文希清晰记得当时哪吒的妈妈那句温柔而坚定的话，“如果他可以打掉龙王的蛮横，那就让他去吧。”
自己的妈妈会这样说吗？张磊怎么样了？明天他还会来上学么？那边沉底的小白船明天还会不会在？应该被值日生扫走了吧！傻平明天还会不会在那里喝酒？傻平不会是隐居的大侠吧？他也许是在试炼我，等看到我是个天才就会把武功传给我，一定是的！我不会不是我爸妈生的吧，我一定是捡来的，不然妈妈怎么会这么讨厌自己呢？说不定明天我亲生爸妈就找上门来了，给我带很多很多的零食和童话......
姜文希昏昏睡过去，脑中百般事情交集缠绕，早上五点多，便被开门声吵醒。
“妈妈，是你回来了吗？”姜文希翻身下床，天才刚蒙蒙亮，她穿上拖鞋打开卧室的门，客厅的沙发上有个身影，“妈妈？”
在姜文希的印象里，妈妈一直都是精致漂亮的，她是附近最漂亮的妈妈了，可是今天的她就失魂落魄般地坐在沙发上，衣服乱糟糟的，头发也散乱在肩头，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挂在眼下，“妈妈，你怎么了？妈！”
直到她摇了摇妈妈的手，她才仿佛灵魂刚刚归位一般回过神来，“啊？文希啊，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快回去睡吧，我没事儿。”
当她温柔地帮姜文希把碎发理到耳朵后面，手指上的温热透过耳后的皮肤传到大脑的时候，姜文希脑子一热，竟开始坚定地觉得妈妈会相信她不是那个小偷，“妈妈….是出什么事了吗？你怎么了？”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管，我一会儿还得去上班，你自己在抽屉里拿点儿钱去楼下曹爷爷那里买份粥买个鸡蛋当早餐吧。”
姜文希捏着睡衣上的扣子转圈圈，明明刚刚还那么坚定地相信，现在却不敢问出口，“嗯…..妈妈…..”
“又怎么了？”眉眼中传来的不耐烦让姜文希瞬间清醒，但是却不得不把在弦上的箭发出去，她闭着眼睛，“妈，毛老师让你今天上午去学校见她。”
“你干嘛了？打架了？还是考试作弊了？怎么一天天地净给我惹事儿呢？”妈妈疲惫地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语气已经带了几分的怒火。
“我….昨天张悦的钢笔丢了….”姜文希摆弄完扣子又重新捏起衣角。
“悦悦？她钢笔丢了关你什么事啊？”
“数学老师搜了我们的书包.....”姜妈妈从包里翻找出镜子，正准备补妆，点了点头示意姜文希接着说下去。
“在我的书包里发现了......”
“你偷别人东西？”姜文希还没说完，就被正在涂口红的妈妈打断了。
“我没有！是别人放在我书包里的！.......真的不是我偷的！”
“去认错！把东西还给他们！你要什么我没给你买啊，用得着去拿别人的东西？”
“可我没有偷东西！我要是认错了，那就是承认是我偷的了，我不认错。”
“我可没时间跟你在这里耗，我今天还有事，你自己去学校！把人家的东西还给人家！”
姜文希突然好难过好难过，不是所有的妈妈都像哪吒的妈妈那样坚定地站在他身后，至少她的妈妈不是。姜文希一直觉得妈妈并不爱自己，她已经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很乖巧了，想让妈妈知道自己并不麻烦。
可这次，她有些难过，她不想一直做个乖巧的小孩了。不想晚上回家在没有人的家里自己做饭，不想在妈妈的朋友面前端茶递水，背各种古诗，只为让妈妈在她的姐妹面前可以有些面子.....她想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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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哥哥
妈妈最终还是没有听她讲完她的理由，也没有任何要陪她去学校的打算，更别提询问一下她的委屈。
她打不掉任何人的蛮横，真没办法。
家里又是她一个人了，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姜文希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她几乎可以想象到今天她在学校会被怎样对待，当初一群人是怎样围着张艳红叫她“瘸瘸”的，今天他们就会如出一辙般围着她高喊“小偷”，这是一个烙印。
而现在也有一群小人，围在她的脑子里转着圈圈高声呼喊“逃学！逃学！”，她在床上翻过来滚过去，最终还是接受了小人的建议，尽管她还小，但她早就明白了一个最伟大的真理——少数服从多数嘛！
闹钟响之后，她乖乖地起床，乖乖地叠好被子，乖乖地洗脸刷牙，又乖乖地从抽屉里拿了钱出门…曹爷爷的摊前已经围了一圈人了，他们在等新出锅的油条和韭菜盒子，姜文希运气很好地吃到了热气腾腾的大油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