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要有抛弃理智的时刻吧,她怕自己后悔。
拿起手机,七分钟前他发来消息,看时间猜测,是他回到房间之后。
他依然给她发送了自己床头那束玫瑰的近照,被他养得很好,没有凋落。
他问:【那明天能给你送花了么?】
所有的不切实际渐渐清晰,她垂眼,缓慢勾起唇角。
【可以。】
已经很晚了,发完这句话,她洗完澡睡下,起先还有些睡不着,后来调整了呼吸,才慢慢睡过去。
一睁眼,就收到他消息。
她还记得何妙跟她说过,恋爱是由很多个细微的满足感堆砌起来,其中之一,就是醒来就收到对方的消息。
江溯问她起了没有。
她尝试适应自己生活里多出一个人的轨迹。
她撑着脸颊,慢慢消化着心脏里多出来的愉悦,靠本能慢吞吞打字:
【你醒好早。】
【没睡。】
她愣了下,坐起来问:【为什么不睡?】
江溯:【打算确认一下,我还是不是你男朋友。】
……
她被直球撞得头重脚轻,但心脏某处,深深深处,又浮上一缕,微不可查的心动。
这要怎么说……
她有点不太好意思,但又想要回,半晌之后,江溯发现她头像动了动。
对话框下方传来系统提示。
她拍了拍自己说“嗯”。
他抵在床边,一整晚胡思乱想不切实际的乏累在这一刻驱散,忽然笑了下,然后说:【我来接你?】
她拍了拍自己说“嗯”。
江溯:【我在跟微信提示谈恋爱?】
她拍了拍自己说“嗯”。
她的画像似乎随着深入越发生动起来,不再是那个坐在他面前,总是轻言细语一板一眼说话的女生,她会有很多和别人不一样的细微之处,她是独特的。
故意逗她似的,他说:【今早吃红油抄手?】
他看过,知道她不爱吃。
只是想知道,她会怎么回。
拍一拍后缀被她改掉,头像动两下,提示再度传出。
她发了个炸弹的表情。
整个微信对话框弹出特效,硝烟弥漫,掌中手机都被炸得震动起来。
他笑,脊背颤动。
管衡进来时正撞到这幅场景,莫名其妙道:“一大早什么事这么开心?给,下周代言的样品,你试试看效果。”
十分钟后,管衡:“破手机盯半天了!!看样品!!!”
酒店的大清早也是闹闹腾腾的。
沈听夏跟他一起进了电梯,遇到同事,管衡又在一边絮絮叨叨,好在没其他人关注他们是不是同一层,江溯牵她的手,被她偷偷藏到身后。
人潮散去,他好笑问她:“我是见不得人?”
她深谙流言蜚语:“办公室恋情,好像不太好。”
他想了想,只能叹气,“行。”
管衡是知道的,在一旁阴阳怪气学她语气:“办公室恋情不太好~”又画风陡转,“求你们了!管衡的命也是命!!试样品!!!”
……
江溯终于试了香水样品,又递到她鼻尖给她闻了闻,问她意见。
她没什么意见要提:“挺好的,像被雨打湿的森林。”
树叶、泥土、花香,融合得恰到好处,有清淡的冲击力。
“这个形容挺好,”江溯很浅地抬了下眉梢,“文案就用这个,要不要付版权费?”
“不用付。”她将手边的画箱打开,忽然问,“之前的手链你有带吗?”
“带了。”他笑了下,好整以暇地看她,“愿意接了?”
她将口袋里的绒布盒拿出来,打开小声说:“这个送你。”
梵克雅宝同系列的手表,深蓝色贝母,光泽很亮。
他盯着那块手表,半晌道:“什么时候买的?”
“前几天,网购的。”她说,“怕你又送些贵重的,我可以还礼。”
他看了半天,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将她拉过来,给她把手链戴上,又将她白皙手腕抬起。
“这次放过你,”他说,“下次再看到你不仅回礼还要把价格配平,我就亲你。”
“……”
江溯像是能看穿她潜意识的想法,将她拉近了些,说:“男朋友买的礼物,不用老是想着还礼,既然给你,证明你值得,不用觉得受之有愧。”
他又笑了下,“不过我很喜欢,能戴出去炫耀吗?”
他话题总是转得这么快,她晕晕乎乎地才反应过来,说:“那你到底——”
“我想你没什么负担地和我在一起,也想你能肯定自己的价值和意义。”他说,“手链很漂亮,很衬你。”
年少时物质的贫瘠,羡慕大家比自己贵重的鞋和配饰,让她这些年即使再怎么努力更正和说服自己,偶尔也还是会觉得,自己是不是衬得上最好的东西。
所以总讲公平,总说同等付出,可为什么他的三言两语,就能轻易击中最关键的部位,肯定她,她也配得上别人的付出,无关于她如何回应,因为她存在,就值得。
他在填补她空缺的地方。
她说:“可那你不会觉得,你没有得到什么吗?”
“你的开心就是我的礼物,”他说,“你的情绪对我来说就是宝贵的东西。”
她眨了眨眼,第一次有人面对面设身处地同她讲这些,是一种很难被说明的能量,她缓慢消化着。
她说:“你好像是个很好的男朋友。”
他支着头,眉眼上扬时有少年的意气:“觉得也不亏,是不是?”
没空再闲聊,她收回神,拿起画笔:“今天的戏好像是在脖子上的,你把扣子打开一些。”
他没动:“这些好像女朋友也可以做?”
她反应过来,“那不显得我像在占你便宜吗。”
话说完她就觉得不对,果不其然,他已经靠在沙发里笑起来,这张脸被所有导演偏爱是有原因的,他笑时真的很迷人。
“这样啊,”他说,“那我大度一点,让你占一下。”
再跟他推拉下去就真没时间了,她伸出手指,将他领口轻轻外拉,灯光下手指陷入,他锁骨处的凹陷很深。
她落笔,说:“你也太瘦了。”
他仰头“嗯?”了声:“你不是喜欢瘦的?”
她微愣,“什么时候?我说的吗?”
“就那一句话,我瘦了三斤。”
在他这个基数下,还能再瘦三斤,简直难于登天。
她终于恍恍惚惚记起来,自己好像是说过喜欢瘦一点的,但是……她说:“你不要再吃减脂餐了,之前那样我也喜欢的。”
他偏头:“真的?”
“真的。”
她说:“减脂餐好难吃。”
“是有点,”他也笑了,“那今晚陪你出去吃别的。”
她打开细勾线笔的盒子,江溯让她跟自己面对面坐着,她右手刻画,左手将笔盒就放在他手心。
他自然地低眼去看,“这是你什么时候的笔盒,怎么还有准考证?”
“高中的。”
话一出口,他微微停。
笔盒里有一张打印的照片。
杂乱的校服上,压着一块方形校牌。
江城附中,高二六班,沈听夏。
……
他略错愕地举起相片,半晌后,转头看她眉眼。
“你以前在江城的时候,读的是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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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薄荷糖
她笔锋一顿,略微抬头。
这才从某种奇异的感觉中抽离出来,点头道,“嗯,高二转学去的附中。”
江溯:“我那会儿读的也是附中。”
我知道。
他说:“你跟我应该是同一届?六班?”
她想了想:“后来在二班了。”
“13届,二班,”他似乎在回忆,半晌后压着眼尾笑了一下,“那我们好像还在同一层楼。”
不止。
同一层,隔着一条宽阔的过道,我趴在窗边远远看出去,期待你会在什么时候探出手。
他说,“挺有缘分。”
其实是没有的。
其实是隔得很远的。
只是那时候我,很努力奔向你。
她不知该如何和他形容这一刻复杂的情感,只知道,现在不是摊开过去的最佳时机。少女隐隐作痛的自尊让她在这一刻暂时无法开口。
她说:“后来高三就去艺术班了。”
大概高中于他而言真是很遥远的记忆,他实打实又回忆了一会儿,这才说:“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艺术班在哪个楼?”
“对面,学致楼。”
他笑:“只记得那年好像是我们学校第一届艺术班,出了一个省前十,后来就一直办下去了,否则试水效果不好,估计也就腰斩了。”
他问:“应该是你?”
她笑了下,那会儿好像确实考得很好:“好像是。”
他举起相片,厚重的相纸并不透光,其实是很普通的场景,但就是莫名地,想了解她多一些:“怎么想到拍这个?”
她说,“那时候和朋友出去吃火锅,正好有免费打印的服务,就从相册里选了一张。”
那张图其实没什么含义,只是高二开学那天,他曾抛给她一件校服,又掉出一块校牌,还回去之前她反复想拍下一张照片作为留念,可那时候手里的小灵通,并没有拍照功能。于是那个执念不了了之,却在那之后伴随她很久很久,有天她假装买水路过他身前,明知道他看不到自己,却还是在人潮之中提起心脏屏住呼吸,听他转头和卜睿诚说,校服袖口的走线烂得不行,写字都会扎到手腕。
怪不得他总喜欢将袖口挽起。那时的她这么想着,翻开自己的校服,惊异地发现一模一样的混乱走线,看过钱姜的才知道,大概是只有她和江溯是新发的那批,袖口处的缝制都很潦草。
十七岁的她因这个意外的巧合和他拥有一个共鸣之处,雀跃地、欣喜地、却又不可告人地,像怀揣一个天降的惊喜和秘密,弥补曾经的遗憾,把自己的校服展平,又将校牌放上去,模拟自己当初,最想要的那个构图。
后来相册清清删删,却始终留着这张照片。
过往是在回忆里愈发清晰的,她这才想起全部的背景故事,目光移向照片。
“校服的走线,太烂了。”
忽然戳中他似的,他轻轻吸气,锁骨随着笑音凹进去一截,“很烂。”他说,“太烂了。”
房间内安静片刻,他忽而又说:“你知不知道那棵桑葚树现在——”
顿了顿,想到没有前情提要,他补充:“你可能不太清楚,小卖部后面有棵桑葚树。”
附中香樟遍地。
她说,“我知道。”
“你知道?”他这回是真挺意外,身子后倾和她对上视线,“没几个人知道那棵树。”
是啊,我怎么会知道呢。
大概是某个下午,你和卜睿诚以及三两好友,在体育课结束后发现那棵桑葚树,然后从体育室借了梯子,就踩在最高处摘桑葚。
我那时候再一次假装路过,其实不抱任何期待谁会看到我,但是一颗桑葚掉在我脚边,我下意识想去捡,听到你说——
别吃那个。
我起身的时候你已经重新抬头了,我反复在被叫住的空白的思绪里思考今天的马尾辫有没有扎歪,然后你递下来一个小袋子,让卜睿诚递给我。
你没再低头。
即使低头,也不会记得那时候的我吧。
你递来的是一方白色纸巾包住的桑葚,虽然只有三颗,但很饱满,纸巾上被压出浅色的桑葚汁痕,我机械性地挑了一颗放进嘴里,走出去之后才开始后悔,怎么就全吃完了。
忘记洗了。我那时候念头很多,很快又想,即使不吃又能怎样呢,留作纪念也会放坏的。
不太记得那天桑葚的味道了。
思绪在这一刻切回,她只隐约记得很新鲜,汁水很足,至于是甜是酸全忘光了,又或者,甜,但也酸。
江溯手指在她跟前晃了晃:“在想谁?”
“树,”她说,“我前几个月回去,树还在的,但是熟了的桑葚没人摘,掉得满地都是。”
然后慢慢变成小猫的食物,或者土地的养分。
他笑:“那我挑个时候,一起回去摘吧。”
她愣了会儿,但很快说好。
他脖颈处的藤蔓很快蜿蜒向后,她让他站到有光的柜子前,顺着侧颈向后描摹。
她微微踮脚向前,被人揽住腰肢,抱进怀里。
她微微僵了下,其实很克制没有外露,不然显得自己像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过那半秒的失神仍然被他精准捕捉,他侧头问:“不可以吗?”
“可,”说到这里不知被什么卡了下,她继续把话说完,“可以。”
他手臂收紧了些,薄薄的衣衫能很清晰地感觉到他手臂力道和位置,他朝前贴近这个拥抱,她没来由地,觉得眩晕。
他朝前去拿什么,嘴唇无意识擦过她耳垂。
她忍不住轻轻抬了下肩膀,他似乎也反应过来,纸张哗啦的声响过后,伸手去揉捻她被蹭过的耳垂,动作大概是擦除,但更像标记。
她觉得痒,整个人缩成一团,他隔着她心脏的位置,手掌贴着她左胸后的背部,形容她的心跳:“很快。”
她没回,追根溯源地说:“你干嘛突然去拿剧本。”
“一抱你心有点乱,背的台词忘光了。”
……
她屏着呼吸将收尾部分画完,他一手揽着她腰,另一只手举着剧本在背,气音轻微如同呓语,像靠在她耳边的低喃,从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这么靠近的时候。
终于画完,她松了口气,又说不出的怅然若失,但他手没放,忽然问她:“要不要去沙滩?”
她愣了下:“今天吗?”
“嗯,等拍完戏,”他说,“看你朋友圈背景是沙滩,今天天气不错,应该很好玩。”
她出神片刻:“但你不会……被认出来什么的……”
他手肘终于抵着身后桌台,微微后靠去追她的眼睛,笑时领口在很轻、很轻地颤动:“那我当然有办法。”
他又问:“你知道跟艺人谈恋爱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什么?”
“低调、听话,不惹事。”他缓缓将话说完,“但跟江溯恋爱不用。”
“跟江溯恋爱,你要做的就是,相信他。”
*
他说是有办法,果然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