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陷在那日的回忆里,冲了个澡,眼睛有些疲累,拆出个眼罩戴了会儿,这才进房间。
他动作很轻,但没一会儿,她还是醒了,迷迷糊糊问:“你去哪了?活动不是十点就结束了吗?”
“没去活动,”他说,“这几天的活动都推了,陪你。”
她恍惚地睁开眼。
江溯:“去了趟学校,调了之前的监控看看。”
她唔了声,还有些没回神:“什么监控?”
“给你校服的那天。”
她愣住,一瞬间清醒。
“那不是七年多前了吗?”
“嗯,所以调了很久,又不知道是哪个时间段,一直在找,”他解释,“所以现在才回来。”
她启了启唇想说话,但半晌,发出个空音。
他说:“那天很热,洗手间弯出来的那个空地上,卜睿诚拿水管浇了你,我正好回来,给你校服,然后骂了他一顿,是不是?”
……
沉入睡眠而趋于平稳的心跳,在这一刻重新加速跳动起来,她没想到他会记起这一天,他太忙了,无论是剧本还是圈内人际关系,这七年来他的工作、结识的人,可能是许多人这辈子的容量,人的记忆是有限的,所以她理解,他大概真的很难记起关于高中的一切。
可是。
她讷讷:“不记得了也很正常,其实你不用非得去找的——”
他垂眼,笃定说。
“但我不想只有你一个人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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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爱十七岁的你的人,又多了一个。
小听设置的密码,从男主生日到自己的生日,象征着她从仰视喜欢的人变成平视自己的过程。
第49章 指根戒
她愣怔许久。
“好了,不是困?”他说,“快睡觉,醒了就要去伦敦了。”
她摇摇头,“有点睡不着了。”
他刚洗完澡,肌肤上散发出很清淡的沐浴露香气,像淋了雨的夏天,她贴上去,鼻尖轻轻拱着。
“睡不着就跟我聊聊天,”他很受用跟她的亲密,手指陷入她发里,轻轻摩挲着,“说说我不知道的以前?”
她半梦半醒地说了好多,从高二的转学、艺考的艰难,说回在那之前、更久之前——说起那件校服对于她的意义,在她整个人格塑造期,都经受了舅妈一次又一次的诋毁和打击,说她不如表姐漂亮,说她不如表姐高和瘦,不好好学习以后没有出路,当然她后来才知道,“为她好”所以一直批评她,只是舅妈的托词。
——只是舅妈在将她交还给父母时,面对所有长辈亲人,冠冕堂皇的说辞。
她是在长大之后,和朋友的聊天中,说起从前一次又一次的复盘,才渐渐明白,那时候舅舅好赌,成日打骂舅妈,舅妈恨但也无能为力,舅妈艳羡也嫉妒她的父亲拼搏上进,嫉妒她父母可以一起打拼,但自己只能遭受压迫。
她是舅妈情绪发泄的出口,也是舅妈找回自尊安慰自己的工具。
起码在舅妈的口中,表姐如此优秀,而她如此不堪,仿佛这样,舅妈便能心态平衡。舅妈刻意给她买不便宜但不好看的衣服和发夹,刻意给她梳不好看的发型,日复一日下她长成舅妈掌控下的样子,直到后来才得以解脱。
所以那件校服对她,并不只是一件校服,是将她快要被完全击垮的自尊,重新撑了起来——他没有让那最后一根稻草落下。
“其实假如没有在一起,你也带给过我很多积极的东西,”她说,“所以不要觉得有哪里对不起我,因为你,我才是更好的自己。”
刚在一起时,她并没告诉他高中的事情,也是她不希望他因为愧疚而更爱她。
她希望他爱她,就只是因为她是她,不是为了补偿那一年的疏漏,不是因为感动,只是因为她可以。
江溯唇角贴着她额头,闷闷答了声好,他想应该没人比她更好,即使他错过了这么多年,每一次提起从前都会沉默,她还是这样温柔地告诉他,不怪他,让他也无需责怪自己。
顿了顿,他说:“不是你的错。”
她知道他在说舅妈的事,半晌嗯了声。
舅舅后来被胃癌折磨了数十年,在极端的痛苦中去世,表姐不愿再和舅妈来往,组建了新的家庭,舅妈花光积蓄,每月虽有抚养费,但过得很差。
她之前跟何妙说起,何妙还说恶人自有恶人磨,现世报罢了。
就像她后来也听人说起,高中时校园暴力的那批人,现在也都如脏污处的蝼蚁,其实她不伟大,也从来没想过原谅她们,只是听到这些消息时又会觉得,何必呢。早知如此,当初何必。
她是走在光下的,她不会再去回头看她们了。
她终于泛起些困意,又听江溯说起从前,和她的猜测出入并不大,他刚出生不久父母就分开了,母亲很快去了很远的城市重组家庭,但外婆爱他,他就在出生处被外婆一手带大,有很融洽和谐的童年,一切幸福。所以他是舒展的,是自洽的,即使没有父母在身边,但外婆给他的,早已高于中国式教育下许多父母给子女的。
他父亲在他初中那年创业成功,公司拓展,即使是他名义上的监护人,也没给过钱和关心,因他父亲还有许多情人要养,一个接一个地生,但生了五个,都不是刻板庸俗印象里“能继承公司”的男孩,终于,高中那年,他被其实并不爱他的父亲强行带回了家。
少年当然不愿意,但外婆那时生病,医药费不是笔小数目,江父以此要挟他,说以后若他好好学金融接管家业,这笔钱就算做送他的。但他心里始终用“借”来定义,家里很吵,怎样的人都有,全和他没有丝毫关系,寒暑假不在学校时,他就会找个有位置的地方出去。有时是图书馆,后来变成音像店。
后来矛盾爆发,江父质问他,让他不要不识抬举,不接管这个公司,难道他以后还能做出更有成就的事?那个男人说,这就是你这辈子能走到的最高处了。男人要他匍匐,当做恩赐地接过这个公司。
于是他登高。于是他开始提前学所有的知识,接过电影组递来的剧本,他会站在最高处,也确实是超越了那个公司千万倍——一个顶流的估值,约等于一家上市公司。
而他顶流了七年。
她问:“那那个公司后来呢?”
他笑,语气里有不明显的气音:“倒闭了。”
“女儿也一个比一个有出息,他就带着他荒唐的儿子梦过完后半辈子吧。”
“外婆呢?”
“手术效果很好,又多活了几年,”他声音终于低下来,“后来自然去世了。”
“好可惜,”她说,“不然以后还能见见她。”
“等你回来,带你去见。”
她说好。
困意终于在密密匝匝的谈话声中袭来,她意识有些游离,听他说:“你问了这么多,是不是该轮到我问你?”
“嗯?”
“之前为什么想和我分开?”
她如实说:“因为你25岁要结婚呀,我不想耽误你。”她说,“这是不是外婆去世前你承诺她的?我能猜到。”
“嗯。”但是他说,“但是如果是你,晚两年也没关系,她会同意的。”
“她会满意吗?”
“当然,她会很高兴,你是她喜欢的那种类型。”
她噢了声,“但是,也有可能不止两年,我这几年都好忙,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想结婚。”
“那就等你想结了再结。”
她小声,“你真没原则。”
“也得看是对谁。”他说。
没一会儿,指根落下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她奇怪睁眼,听到他说:“但是如果你要结婚,就只能跟我,行不行?”
好奇怪,这样的一句话,被他说得又温柔又强硬。
她借着手机的光去看,是枚很漂亮的戒指,素净但精致,绕了一圈钻,很亮,但并不显得多么张扬。
他说:“外婆走前和我一起去选的,说送给以后喜欢的人。”
她眨眼:“外婆审美这么好啊。”
他勾唇。
“所以我说,她会喜欢你。”
“那你现在给我干嘛,”她打了个呵欠,“马上就要去伦敦了。”
“在伦敦戴着,免得有烂桃花。”
“是这个作用吗?”她松口气,“我还以为是求婚。”
他笑,“求婚当然要另算。”
她假设:“那万一到时候,那个求婚我不满意呢?”
“那就再求。”
“还是不满意呢?”
“就再求。”
……
往复几个回合,他跟着她笑起来,她想起什么,问:“对了,我大学毕业那天,你为什么说,那个生日不快乐?”
他沉默了会儿,说。
“因为那天,有一个人要放弃我了。”
……
忘记最后是怎么又开始接吻的了,可能是气氛刚好,唇舌交绕出浅浅水渍声响,亲了好久,他伏到她颈侧,她想起些什么,闷声说:“火影忍者如果要拍续集,应该来找你。”
“你以为我想忍?”他哑声,“不动你,是怕和你走到最后的人不是我。”
她面子薄,不愿意把睡衣扯走,最后他也由着她,灯也没开,距离启程伦敦还有五个小时,被子里全是潮润的水汽,他亲一会儿又停,在起伏的呼吸声里想到什么:“之前剧组你喂的那些猫,我让助理送到救助中心,只剩一只就全被领养光了。”
她意识都已经不清晰了,生生被他拽回来,朦胧睁眼:“你怎么还知道我喂猫了……”
他觉得她这样勾人,即使并不能看得太清,舌尖去卷她耳垂处的汗粒:“还有剧组那个男的,后来有没有联系?”
她想起他是在说谁了,但是实在记不清那人的名字,猫叫似的说:“不知道,我删了。”
他笑,继续。
她抬眼,视线尽头是面紧贴墙的镜子,是她今早化妆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他从换衣间搬来的,镜子是娱乐圈顶配的高清化妆镜,亮而宽阔,就在她视线的正对面。
她眼皮发烫地垂下眼,猝不及防被画面刺激到视线,又赶紧抬起来,不用看也知道从脸到太阳穴肯定红透了。
江溯抱着她,顿了顿,抬头从下向上看她:“怎么了?”
她埋在他颈窝,好半天才带着鼻音憋出来一句:“没……”
“事”字还没说出来,他仰头,喉结止不住地上下轻滚,微眯起眼与她鼻尖对鼻尖,呼吸都带着热流,那双电影中都清白的眼此刻却呼吸都像在放蛊:“所以不分手,是么?”
……
她启唇,声音却微小得轻而易举被雨声遮盖,他贴近去听,她的声音淌过微微发汗的脸颊贴上他的。她是在说:“这都什么时候了……”
小声地,好像撒娇的抱怨。
他失笑,也真的笑起来,偏头去追她视线,故意问:“什么时候?”
她抿唇,忽然觉得他此刻表情竟然算是难得的少年气的恶劣。
以前从来没有这么靠近看过他,即使后来在影院里看过无数场,那投落在视网膜的质感也和此刻全然不同,他极有耐心,大概真在那天被她说中,一小时后小雨转烈,她心如鼓擂地感受着他的送入和隐于深处的脉搏跳动,接吻伴随频率,房间里响起熟悉而又陌生的水渍声音。雨声哗啦敲打屋檐,淅淅沥沥地,雾气蜿蜒游走,铺满整块玻璃,人影也变得绰约,随窗帘一并晃起。
她想起初见时,她画笔蜿蜒落在他后背,他痒但克制,那时候她抬眼,能看到他肩后肌肉紧绷。如同此刻抬头,一览无遗。
她想,原来不止克制的时候这里会绷紧,发力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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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剩三章完结,明天见。
第50章 荣誉感
凌晨一点到家,十点要准备启程出发去伦敦,她怎么想也想不到,九点半的时候,她还没有睡觉。
人被放在上头,她语带哭腔:“我一个小时都没睡到……”
江溯含她耳垂:“那我出来?”
“……”
最后,她终于放弃早餐,多出了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她在能闭眼的那一刻感谢人间。
但她不过睡着二十分钟,意识竟然又慢慢转醒,江溯是没睡着的,只是一直闭着眼抱她,半晌后,感觉怀里的人轻手轻脚挣脱开,穿上拖鞋。
以为她是去喝水,但二十多分钟后人还没有回来,他起身去找她,却在拉上窗帘的客厅,看她半跪在沙发上,面前是那张被撕碎的画。
即使将所有的碎片拼凑起来,也还是有地方是无法被拼凑的空白,此刻她就穿着那件已经因为冲击掉到腰下的睡衣,手指拢着胸口,用随身携带的颜料细细往空白处填补颜色。
也不知道是在挡什么,这也没人,方才他早就也看完了。他不禁觉得好笑,但没打扰,半晌后退回到房间里,又过十几分钟,她才进来。
身上也已经冰冰凉了。
他全身暖和,将她搂紧怀里,故意成全她:“去哪了?”
“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她说,然而话没说完,略一停顿,又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神秘兮兮地跟他介绍自己已经把画全部弄好了,他也挺给面子,像中途根本没发现过一般,整张画是白云涧高山流水,水与绿树交相辉映、碰撞,七年前的画技还有很多不足,但毕竟心意和时间弥足珍贵,整幅画拼在一起,是一个蜿蜒的“溯”字。
她其实想以后找个机会,把这个灵感重新再画一遍。
但看着他的表情,觉得自己悄悄爬起来准备的惊喜还是很有诚意,心里也不免满意几分,受用到不行,完全不知道自己临时起来这件事,早已被他撞破,只是故意依着她的心思靠近。
上飞机后,江溯才继续提起:“你带颜料过来,会不会很重?”
“随身只带了红黄蓝,很轻的,”她说,“三原色,可以调出所有颜色。”
“难么?”
“有点。”想了想,她又说,“不过对我来说还好。”
……
飞机上放了六七场电影,她睡过去了三场,再一睁眼发现说着英文的主角忽然就开始激烈的接吻运动,把她给吵醒了。
她一时间有些尴尬,喝水缓解气氛,过了半晌觉得差不多了,又重新靠回他身上。补觉完毕,这会儿睡不着了。
电影里面仍旧在接吻,声音比他们今天早上还大,她也不知道看哪儿,等着这个剧情赶紧结束,忽然,背后的江溯问:“腿疼不疼?”
怎么突然回到这个话题了……
她僵着:“……还好。”
“腰呢?”
“……也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