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夏——鹿灵【完结】
时间:2023-04-29 23:07:24

  这是她的一整个高二上,他像传说,也是神话,他的手仍然会出现在那个窗台,仍旧有高高抛起的面包,思考时指节会敲击窗台上的瓷砖,一切看似如常——
  但她知道,一切早就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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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鹤溪山
  寒假接踵而至。
  音像店不再招工,她的兼职地点换成了对面的奶茶店。
  那年的一点点还没在铺天盖地的营销下侵占人们的视野,奶茶时代也没全面到来,学校周围都是自营店,生意很一般,好在她们搭着做一些面包,不算太冷清。
  和她一起工作的是开店的老板娘。
  老板娘只比她大两岁,却早早地就辍学进了社会,平时最爱说的是羡慕她可以读书,她就一边洗着杯子一边出神,冬天的水很冷。
  老板娘夸赞她:“第一次见你这么勤快的,以前那些学生都最不爱洗这个了,不像你又爱干净,一个杯子洗几遍。”
  老板娘不知道,她也很讨厌洗碗,因为在舅妈家早就洗吐了,可这个位置视野极佳,抬头就能看到对面的音像店,江溯就坐在那儿写题。
  她时常觉得恍惚,好像就一瞬间的事儿,网络的传播力太强,他突然就变成了走在路上也会被认出的类型,他开始习惯扣一只黑色的帽子,只能看到半边侧脸,但他不会被影响,依然喜欢坐在音像店写题,也依然买汽水和面包。
  她每天早上都会去旁边的便利店,检查有没有缺货的面包,偶尔看不到时,会拜托老板记得进货,然后把自己做的那份吐司放在货架上,他大概是没得买,就顺手提了这一袋。
  隔着玻璃远远看到他吃了一片,她会在一瞬间高兴起来,再在一瞬间低落下去。
  如果说从前的江溯只是遥远,那现在的他已经遥不可及地不属于这里,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去往聚光灯下,然后再不回来。
  那天老板娘问她时间,她顺手点开手机锁屏,刚要说,老板娘忽然凑了过来:“你壁纸是江溯啊?你喜欢他?”
  她下意识否认:“没……”
  可话没说出口,老板娘便接道:“我也挺喜欢他的,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有娱乐号发几张照片就爱上了的,他那个《少年游》是明年上映是吧?我还等着去看呢。”
  ……
  一瞬间,她反应过来。
  江溯这个名字,不再是喜欢他需要感觉到少女心事窘然被戳破的同学,而是艺人,是明星。
  喜欢他,变成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她怔了很久,这才抿了抿唇,说嗯。
  她那张壁纸是在电影官博里存的,官博里除了海报,还有很多其他的照片。
  她最喜欢的是从背后拍的那张,他就坐在自行车上,白色衬衣被风吹出漂亮的鼓角,身子微微腾起,那个角度,很像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
  她设置为壁纸的时候甚至在想,也许她还得感谢这部电影,如果不是它,她这辈子也无法臆测与他如此靠近时,视角会是什么模样。
  周末时,老板娘有事忙,委托她一个人顾店。
  面包放满橱柜后,她又忍不住盯着鞋尖发呆,这次兼职结束,她想买双鞋。
  突然,门口响起欢迎光临,她抬头,与冬日的光突然撞上视线,江溯推开门帘走了进来。
  卜睿诚在他旁边叽叽歪歪:“我跟你说,虽然我长得一般,但是我审美绝对好——”
  不知道在说什么。
  大概是卜睿诚今天来找他玩,二人顺道买奶茶。
  卜睿诚终于把话说完:“那个妹子真的漂亮,一起出去玩玩,你试试嘛,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江溯:“就因为她是你女朋友闺蜜?”
  “……”
  “你这替人说媒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她心里咯噔一声,猜测到这大概是个什么话题,思绪不由得混沌。
  连江溯走到菜单前都没发觉。
  半晌后她才回神,仓促道:“你好,需要喝……什么?”
  他低头看了会儿,她反应过来,老板娘给饮品的起名都太意识流,可能他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顿了会儿,他低声:“有推荐的么。”
  她下意识指向第一个:“这个,招牌奶——”
  因为只有这一个能看得懂名字,所以客人点得最多,也不会出错,但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她想起他指尖时常出现的汽水,抿了下唇,鬼使神差指向下方。
  “这个,是橘子苏打。”
  他点头出乎意料地快:“行,那就这个。”
  卜睿诚点了份“黑色世界”,靠在吧台旁寻死觅活:“就让她明天跟我们一起呗,你如果不同意,我的世界也会变成黑色。”
  江溯:“那就黑色吧。”
  “……”
  她闷着头,细致地一个个调配,既忍不住私心想把时间拖长一些,去听他们在说什么,又怕他们发觉,慢吞吞给他多加了些小料。
  奶茶出餐,二人离开。
  掀开的门帘在空气里撞出噼里啪啦的碎响,二人离开的对话留下一截尾音。
  卜睿诚:“好喝吗?”
  “还行。”
  “切,橘子味的啥你都喜欢……”
  过了会,卜睿诚又说:“对了,明天去鹤溪山,你注意好防护,我可不想——”
  再后面就听不到了。
  她出神地想,明天会有个喜欢他的、很漂亮的女生,和他们一起爬鹤溪山吗?
  他见过她吗?会喜欢吗?女生会很主动吗?
  他们……会在一起吗?
  冬天的冷水在水池里溅起涟漪,她的手指放在底下对着冲也感觉不到丝毫怪异,快麻掉了,心脏也是。
  卜睿诚点的那杯是桑葚果汁,沈听夏后知后觉去看标牌,江溯那杯的名字是——
  守望。
  *
  她第二天还是请假了。
  其实没抱太大的期望,她在鹤溪山门口的树下等了许久,最终决定放弃,在园内绕了一圈,忽然看到个个子很高的背影。
  人潮汹涌,但她一眼就能认出。
  这个背影,太熟悉了。
  她想,大概也是因为他留给她最多的,也只有背影吧。
  人群熙攘,她怎么靠也靠不近,最后还是卜睿诚停在某个摊位前,她才侥幸走到他们后方。
  她抬眼,试图去寻找别人。
  好像只有一个女孩子,和卜睿诚牵着手。
  她心脏稍轻,却始终不敢松口气,只听到卜睿诚算完了自己的什么,然后道:“您也给我这朋友看看呗?”
  她看着他的背影,少年双手抄兜,说话时,有雾气缭绕。
  江溯:“我不算命。”
  卜睿诚:“算一个呗!我出钱你还不算啊?好的听了高兴,不好的就当迷信!”
  说完,没等他反对,卜睿诚递上去一个小袋子。
  她这才看清,他们对面,是个算命先生。
  先生算了许久,说来也是神,能精准地算出他事业拐点在成年前、十八岁之前命格顺风顺水甚至辉煌,连他以前和外婆生活都算出来了。
  她一边忍不住在心里附和,一边怔忡。
  卜睿诚:“就是他十八岁之前命特好,众星捧月,这也好那也好是吧?”
  “这还用您算嘛!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卜睿诚期待,“后面呢后面呢。”
  先生默了半晌,推推眼镜。
  “命这东西最讲究平衡,十八岁那年,”他抬头看江溯,“要注意,有个大坎。”
  ……
  卜睿诚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很唯心主义地大喊着呸呸呸不听不听,付完钱就赶紧拉着江溯跑了,嘴里嘀咕着你别放心上,这都说来玩的。
  大概是关心则乱,她站在原地,和老先生对上视线,心脏忽然,重重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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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太阳雨
  很快,她也摇了摇头,说服自己算命这事儿,也不是每一个都准的,对吧?
  但最后还是没忍住,生怕出差池似的,买了个平安符,一路朝向最高处挂去。
  她给自己拿了个,又替江溯求了个,垂眼看着时不禁莞尔,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想过要求这个吧。
  写有二人的字符被绑在同一根树枝上,随风来回飘荡,她拿出手机拍了一张,想,也许这就是他们两个人的名字,最靠近的一次吧。
  *
  附中的寒假很短很短,只有一周半。
  她用攒下来的生活费,买了双深绿色的球鞋。
  七百多,快赶上半个手机了,她一阵肉疼。
  贵的鞋和她那些一两百的也没什么差别,走起路来还是一样,也不是什么灰姑娘的水晶鞋,她依然低头、平凡,每天背着重重的书包走进校门,做一些天马行空的梦。
  《少年游》的官博开始征集一些画作,她也不知道用途,只知道大概是宣传之类的,她一开始也没觉得非得参与,只是无聊的时候,就在纸上涂涂画画,不满意就擦掉,画坏了就换张纸。
  江溯开始变得越来越红。
  多次被偷拍后,校长为他颁布了禁令,常有老师下课在走廊上巡逻,其他班的人也很少再敢跑来骚扰,但他很处变不惊,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人最多时也不会关上窗,依然会在自习课思考时抛动抽屉里的面包,不会因为怕被认出,就不再下楼。
  他身上有股严丝合缝的自洽感。
  但他很讨人喜欢,卜睿诚跟同学们约法三章,也没人偷拍他到处乱传,只是他经过的地方,总是招揽许多的视线。
  她偶尔也会松懈,可看到他走得那样快,打盹都不敢超过十分钟,马上又提起精神来,就这样,她又上升考到了二班——在这条漫长的、宽阔的走廊上,朝他靠近了五米。
  但她知道,他们越来越远了。
  她给江溯画的那幅画耗时太长,光草稿就改来改去画了两个多月,错过了参赛期,她也不是奔着这个去的,没太多情绪,只是慢吞吞画着,是沉重学业下唯一解压的方式。
  画好了线稿,她又觉得太淡,自己钻研了要怎么上色,考虑了许久,买来一些油画材料。
  那天午休,她写完了上午课程布置下来的所有作业,悄悄拧开颜料旋钮,想试试怎么上色。
  班主任就是在这一刻推门进来的。
  她心如鼓擂,心脏差点跳停,她知道这些课外活动在老师眼里意味着什么,被班主任叫出去的时候,她天都塌了。
  许媛问她:“书底下那幅画是你画的?”
  她明明知道后果,手心也渗出冷汗,可谎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半晌后小声承认:“……嗯。”
  “学过画画吗?”
  她摇头,“没有。”
  风声似乎都变得刺耳,许媛停顿几秒,然后说:“那你想画画吗?”
  嗯?
  她错愕抬眼。
  初春时学校栽了杏花,在许媛身后绽出一只浅粉色的花苞,摇曳不停。
  许媛:“学校下个学期想开个美术班,试水不用交额外学费,如果这个专业学好了你也能上更好的学校,你想不想试试?”
  她在那一瞬间想了很多。
  画画,好像也是喜欢的。
  也没有学习那么枯燥。
  江城的学生那么多,一分都要甩掉好多人,以她的成绩,这会还在重本线左右徘徊,高三怎么样还不知道,但如果别的专业读好了,是不是……会更优秀?
  她想变得更优秀。
  停了会儿,她小心翼翼问:“那老师,如果进了美术班,我们到时候在哪里上课?”
  “美术班比较复杂一点,平时要上课也要画画,所以有两个教室,这边没位置,会在对面楼开两个出来。既然是第一批,学校肯定会认真做。”
  她心陷了下去。
  如果去学美术,就看不到他了。
  她盯着鞋尖半晌,不知该怎么说话,许媛拍了拍她肩膀:“你考虑一下吧,回去也可以和家里人商量,晚点给我答复就行。”
  ……
  她纠结了好多天,连一周后许媛找她,都没决定好。
  看她表情为难,许媛问:“是家里人不同意吗?”
  她小幅度摇头:“没。”
  “我妈妈说挺好的。”
  四月初,窗外的春风一阵阵向内灌,有香樟混合杏花的香气,很奇怪,是不是有人在窗台底下开汽水,她怎么闻到北冰洋的味道。
  许媛柔和地问她:“能不能告诉老师,你在犹豫什么?”
  她当时没能回答上许媛的问题。
  直到下下个周五,学校组织春游,她偷偷低头假装掉队,混进后面火箭班的队伍旁。
  卜睿诚正在跟人聊天,话题毋庸置疑围绕的是江溯。
  卜睿诚:“真的,我当时第一次看他名字,一下都没反应过来读什么,他这人就跟名字一样玄。”
  她看着脚下泥土,江溯就站在她左侧,隔着三五个人,他的声音却仿佛能屏蔽所有杂音直达耳底——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你没学过?”
  她微微失神。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逆流而上。
  许媛的提问仿佛一瞬得到解答,他总能轻巧解开她所有的问题。
  她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天的挣扎。
  道阻,且长。
  因为太阻太长了,这数不尽的距离和数不清的阻碍,难以跨越,无法跨越,她不知道要怎样说服自己,再放弃掉这唯一的羁绊。
  她舍不得。
  午餐时,他就坐靠在石阶上晒太阳,她想有的人天生就是焦点,如同她天生如此平凡,他向后撑着手臂,有无数明目张胆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饱含仰慕爱意与艳羡,但他并未睁眼。
  她知道他早就不会为有人直勾勾盯着他而感到打扰了,但尽管如此,她仍旧不敢光明正大地抬头、盯着他,仔细端详她想知道的每一个五官。
  她仍然只敢悄悄地看,在视线转换的某一秒钟,余光会掠过他的脸,那一秒,在她的世界里,他是高清的。
  这一年,大家已经越来越习惯用大明星去做他的代称,所有人都不吝啬对他的看好与赞美,即使拍完电影后他没出席过一个活动,媒体也从不掩饰他将有多么坦荡的未来,他是如此星光满身,而早晚会更加璀璨。
  可对她来讲不是。
  她喜欢的,就只是那个,松松垮垮穿一件白色校服,爱在课间拎着瓶橘子汽水,靠在香樟树下笑的少年。
  无关于他光鲜的身份,就只是,他这个人本身。
  春游结束后,她仍然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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