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觉可能有事,跟随大家步伐一起过去,才发现她们是在往江溯抽屉里塞信笺和礼物。
她们说,他接到电话,很快拍完毕业照就要走了。
沈听夏第一次脱口而出:“还有多久?”
好在所有人都在喜欢他,并没人回头看她一眼,有知道的人回复说:“不到十分钟吧,他们班已经拍完了。”
十分钟,她能给他什么?
又或者,他需要她给他什么?
他好像什么也不需要。
她那幅画了将近一年的画,到现在也还是没有修补完毕。
昨天刚刚弄好所有的上色,还差外画框和拼合,只要再晚一天,就可以送给他了。
她站在原地,甚至颓丧地想,那就什么也不给吧,反正他也不会知道她是谁。他不会需要、期盼她给的任何礼物。
江溯的抽屉已经被塞满,各种礼盒从桌面溢出来,座椅和地面上随处可见,他不会需要她,任何场景、任何时候。
她甚至已经做了决定,但看到他拍完毕业照从台阶上下来的那一刻,有光划过他指尖,他仰头,看向更远。
她忽然疯了一样跑回教室,自暴自弃地想如果这次错过就算了,颤抖着手撕下一页便利贴,拿最靠近的一支笔,写下脑子里一闪而过的那句话。
要落款时,她停了停。
算了。
她想。
不用落款了,反正他也不会知道她的名字。
最终被她赶上,江溯抱着满满当当的箱子从教室离开时,无数人簇拥在他周围,她艰难地伸出手,将那张便利贴,贴到箱子旁。
有人向他要签名,工作人员拒绝,他却伸手接过,于是一发不可收拾,涌上去的人越来越多,她纠结了一会儿,路过面反着光的不锈钢饮水机,从那里面看到自己。
她的校服有些乱了,衣领处还有颜料,刘海是前几天自己剪的,有点小瑕疵,马尾辫也松散了,垂到脑后,脸颊被江城炙辣的光照得发红滚烫。
假如他不来,这会是她最普通的一天,又或者假如他换个时刻来,她穿上那件纯白的没有颜料的校服,袖口处有她自己画的海浪,刘海是在理发店修过的,马尾辫也扎得齐整——那样就好了。
可惜他不是。
可惜他来了,不是在她最好的时候。
她并未上前索要签名,因为连她都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她垂着眼,站在原地看他签完回到车上,车子绝尘而去,尾号是一串递增向上的数字,二人之间越来越远,她知道往后鸿沟漫长,再不能追上。
她阖眼转身,想起他在音像店里也仍然厚重的试题,想起他参考书里多出的演员相关书籍,想起他更加流畅的腰腹线条,想起他维持电影曝光的同时依旧漂亮的卷面成绩,想起他眼下之前从未出现的,很浅的青色眼圈。
他没说过,但她知道。
应该熬过很多夜吧,江溯,应该写过很多很多的题,娱乐圈里善意恶意开闸一般涌向你,你用你出色的能力维持平衡,尽管辛苦,但每一处,都被你做到最好。
你会让任何一个喜欢你的人骄傲。
而我,也会从你没见过的普通同学,隐没在人潮,变成为你欢呼的普罗大众中的一个。
就往前吧,别再回头。
*
高考那天,依然热到难耐。
她运气很好地被分到了本校考场,以往最难的英语这次却提前一刻钟做完,窗外香樟树上,蝉一刻不停地鸣叫。
她想,江溯现在也在写题吗?
最后一科考完,收卷完毕后,操场传来一声绵长的大叫,终于解放了。
她的心跟着轻盈,又为和他的再无关系而失落。
大概暗恋就是这么无解的命题。
第二天,大家自发组织返校,听说学校桌椅全面升级,他们这批要全丢去杂物间了。人群中有人又哭又笑,说怎么好事永远轮不到自己,一毕业就是学校重修、桌椅升级。
但他们又因此肆无忌惮,在独属于自己的桌上乱写乱画,有女生在桌面上写满了喜欢的人和未来的愿景,她在右上角写下一个江溯,又擦掉。
所有人都在明目张胆地喜欢大明星江溯,所以毫无避讳,所以火热直白。
可她喜欢的江溯,是十七岁的,扔下一件校服就足以拯救她脚下阴影的少年,因此宝贵,因此不敢声张。
最后她在桌面起草,将他的名字画成画,用刻刀雕下,再擦去铅笔草稿。
除了光和墨水,没人知道她青春里最滚烫的秘密。
*
6.15号,所有娱乐账号一齐预热,准备为江溯明日庆生。
这是他十八岁的最后一天。
她惴惴不安一整天,想起鹤溪山,再想起他十八岁生日当天,自己是如何关心则乱,加了学校所有群,不放过他任何一个消息,才确定他当天开完高速卡丁车,顺利安全到家。
直到第三天见到他才完全放下心。
她劝说自己这些不能信,可掌心却渗出冷汗,迷迷糊糊之间似乎睡了过去,半梦半醒,接到钱姜的电话。
“你看热搜没?”
“私生粉追车,江溯车上的司机为了躲避,整辆车侧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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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故事萌生时就计划好的关键剧情,对整篇文有意义,不必慌。
第13章 陡石阶
挂掉电话后,她几乎是一整夜没睡。
心脏像被人捏碎了,放在车轮下碾,碎成一片一片的菱形。
所有人都在跟进相关报道,说他伤势最重,在手术室抢救。
公司消息管得牢,到第二天凌晨,她也没再看到后续消息。
五点半,她晕晕乎乎地出门,好在李燕雯和沈昱并没被吵醒。
像在做梦一样,她用力揉了把脸,在指尖看到眼尾带出的水渍,愣了会儿神,站在公交站牌下,拿手机麻木地刷着消息。
一切都显示是真的,他还在抢救,而她至今不知道后续。
脑子里持续不断地嗡鸣,像是坏掉的电视,无法放映,只有嘈杂的声音。
她坐了最早的公交,成为今天第一个进入鹤溪山的人,买了一炷之前嫌贵没买的香,去侧门的寺庙恭敬地拜了许多遍。
往后许多天一直如此,连开门检票的奶奶都认出她,问她:“小姑娘,怎么每天都这么早来?”
其实她最讨厌早起,能睡总是要睡到日上三竿时,时间早到她一来一回近两个小时,回家时,他们都还没有醒。
但她低着头,温声回:“不记得听谁说,头香最灵。”
“给自己许啊?”
她摇摇头。
“那是给亲人?”
她顿了会儿,想说是,又觉得无法定义,沉默片刻,这才摇头。
“那应该也是很重要的人了,头香要起这么早,可不是人人都起得来。”奶奶伸手一指,“你要是有时间的话,上面那个鹤溪塔许愿最灵,不过很难爬,我之前听有个姑娘还愿,说是自己的爱人要做很危险的手术,她就每天过来求,后来手术很成功,她爱人有条腿本来保不住的,也保住了。”
她愣站在原地。
那奶奶又说:“不过姑娘很傻,用自己的长发换的,留了十几年的长发呢,一刀就给剪了。”
……
十分钟后,她走到鹤溪塔下,如梦初醒。
这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塔,却很窄,楼梯栈道不在外,很难想象,要如何才能爬到顶。
她体育一向很差,中考体育险些不及格,高考体育也是连着恶补好多天,一剧烈运动就想打退堂鼓,有时候连多走几步路都觉得累。
她从不爬山,除了来找江溯的那次。
她付了门票钱,将头顶的帽子摘下,放在台阶上。
高塔第一层只点了盏很微弱的灯。
楼梯陡而窄,每一格台阶都需跨步很大,脚掌得是斜着的,每一层的层高很矮,要弓着身子向上,稍微站起,头就会撞到石头。
听说这是数千年前修成的。
中间有几层很暗,她几乎每爬一小格,就要站在原地缓一会儿,再鼓起勇气继续向上,靠着并不准确的直觉猜测什么时候才到顶,而这又是第几楼。
凌晨的塔安静非常,没人想到会有游客,灯也并未打开,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回荡在塔内,还有一步一步,异常艰难的脚踏声。
她回头看了一眼,就那一眼,险些撑不住,想着待会儿到底又该怎么下去,精神和身体都紧张疲惫,独行的恐惧放大一切感官,她感觉到耳膜似鼓在擂,大脑皮层的神经也在跟着跳动。
奇怪,她明明是很容易就想放弃的人,可放弃的念头只冒出过几秒,还是咬着牙,一直向上。
十多分钟后,她支着瘫软的腿爬到塔顶。
一束晨光洒落进来。
塔顶是一个小小的露台,围了栏杆,一米多一点儿,刷的红色油漆已经全部脱落,大概能爬上来的人不多,系的许愿丝带寥寥。
她闭着眼不敢向下看,颤抖着手在丝带上写下他的名字,再颤颤巍巍系到最高处,逃也似的下了露台。
上来艰辛,下去更甚。
圆弧式的石阶沿着黑暗蜿蜒向下,给人一种头重脚轻的虚浮感,害怕摔跤,害怕跌落。
她站在原地,做了很久的心里建设,才摸索着石阶,先坐在上面,用足跟去探接下来的路,踩两下确认稳了,再坐到下一格,如是重复往下。
中间时她险些想哭,但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忍住,聚精会神地朝下走,耳旁一丝杂音都没有,上下皆空,无人接应。
潮湿闷热的江城,塔内却冷,她手指冰凉,后背到颈间却全都是汗,她开始分不清自己在哪里,走出去的那一刻,像是重获光明。
她蹲在入口处,想着再也不要来了。
太恐怖了,太险峻了,太累了,腿走到一半时已经酸软,下楼时都在抖,余下的路一步步也变得艰难,哪怕只是简单的下楼和行走在平地。
可第二天,凌晨的青白和云雾围绕,她还是放了首歌,扶着有些软的腿,再次拾阶而上。
江溯的近况仍旧没有消息。
她想,应该是没有完全康复。
她在塔顶,今天的腿是最疼的,酸软不堪,像是毫无预兆被要求跑了一千米,昨天的后劲还在身体里没被冲掉,今天又颤抖着再来一遭,她一边揉着好像是紧绷了的腿,忍受着那股酸痛,一边在塔顶听完了一整首《心动》。
女歌手的声音很温柔,江溯不知道,在她还在音像店兼职的时候,他踏入的某个午后,她悄悄挪动鼠标切歌,追随着他的步伐,放起这首歌的前奏。
鼓点像是心跳,他也不知道,只这一个细节,够她开心了好久好久。
第五天爬上塔顶的时候,她得到同学群里的小道消息,说江溯还是没有醒,说如果过几天再不醒的话,或许很难醒来。
她茫然地坐在石阶上,不知该向谁祷告。
她甚至不知道该向谁许愿做交换,求得他能够醒来。
塔顶的红色许愿带被她系到第五根,她近乎颓丧地恳求。
拜托了,快一点醒来吧。
快点好起来。
你还有,这么风光、热切、意气风发的一生。
虽然不能和你并肩,但至少可以遥遥目送。
少女双手合十,抵靠在膝盖里,手指攥紧。
塔内供奉的佛像很多,但她不贪心,她只有这一个心愿。
她喜欢的人,只求他平安顺遂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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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的原型是宝通寺的塔,很难很难爬,开了灯也还是很黑,人很多、很闷,楼梯又陡又逼仄,如果不是为了给这本书找灵感我应该也不会爬到顶吧,下来腿抖了好多天。
第14章 虔诚愿
距离江溯进医院已过去第六天时,她几乎关注了所有和他相关的账号,公司官微、工作人员私人账号、甚至是超话活跃的粉丝,唯恐错过和他相关的任何消息。
事发时,车上一共四个人,他伤势最重,其他的都已经转ICU,最轻的那个,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据说追车的私生粉,目前仍旧生命体征不明。
她离他太远了,连这些消息都只能靠拼凑,真真假假地听,只是确切消息是他仍旧没有转醒。
江城的气温突破四十度大关。
整个城市闷热得如同一座蒸笼,她是被蒙在其中的一粒尘埃,知道结局,仍旧对抗。
她在那个凌晨得知鹤溪塔暂时关闭的消息。
问起来时,附近扫地的婆婆说,是后院要修个小亭子,拆除的木板没地方放,就都堆在了这个塔门口,反正几乎没什么人来。
她感受到额发贴在脸颊的透湿,有种难以甩脱的不适感,急匆匆地问:“就是因为木板所以关闭的吗?”
“是哦,”阿婆说,“除非能给出口的位置搬开,不然也是进不去,塔太高了,谁愿意爬嘛。”
她垂眼说了句好。
她力气不大,平时背着书包也嫌重,这会儿却不嫌了,咬着牙将门口大块大块的木板扶起,侧拖,本想平稳放到一边,却因为实在没有力气,木板重重砸在地上。
她想去拉,听到阿婆说:“就放那里吧,那个小路也基本没有人走了。”
她搬了整整两个小时,后背湿透,李燕雯打电话问她怎么不在家,她心说坏了,沉默一会儿,如实说来,说自己在鹤溪塔,想求点愿。
李燕雯也没说什么,只说求完学业就赶紧回家,一会儿吃早餐。
她说好,然后挂了电话。
大概是李燕雯也觉得,除了学业,她没什么可求的。
搬完木板,她手已经被摩挲得有些肿,她脸就这样,手却被许多人夸过白皙好看,就连学画画也会认真护理,学别人买性价比很高的护手霜,厚厚涂在手上,然后戴上塑料手套,是最便宜的手膜。
但此刻,冬天在冰水里浸过也没有丝毫开裂的手,被木板扎出纹路和红痕,有几处渗出并不明显的血渍,她却感觉不到疼。
出口被搬开,她重新向更高处去。
她想江溯一直没有醒,会不会是因为她还不够虔诚,她突然想起自己听谁说过,用一些筹码做交换,许愿会更灵。
她仰头去看这漫长得仿佛看不到尽头的高塔,艰难困苦,每一次人身在其中时都会想,再也不要来了。
但杳无人迹的此处,她却向神佛祈愿,如果江溯能醒来,往后四年一千五百天,在她大学毕业前,会日日来此修缮朝拜,清扫这里每一层阶梯,作为还愿。
会给顶层重新供奉香火,日日出现。
哪怕她怕黑、胆小、讨厌运动,但只要他能醒,她会克服这些所有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