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溪方才那疼得一下,脸色有些发白,对上她恨毒了的视线,面色无辜,“妹妹若是不服,不若出去,试试那惊雷会不会劈在你身上?”
这话说得有些毒了,但是比起方才祝窈说的那些,倒是小巫见大巫,不足一提了。
更何况,她要是不说得狠一些,这些人怕不是以为她是个没脾气的泥菩萨?
“沈!兰!溪!”祝窈气得咬牙,全身止不住的发抖。
沈兰溪朝她走进一步,“如何?你以为你在欺负谁?你今日所遭,先前分毫没有想过?便是你自己无知,你二哥,父亲和祖母也应是提醒过你,但你执意要入三皇子府,该你受的,便自己好好受着!”
沈兰溪瞧她气得脸红脖子粗,依旧不住嘴,“眼下觉得委屈了?我郎君,父亲,食君之禄,蒙受皇恩,自当忠君,他们行事问心无愧,对得起列祖列宗,你呢?你委屈,父亲母亲体谅,缘何大闹祠堂,扰得列祖列宗不安?你败坏我名声,无妨,左右都是自家人,我不与你计较便是,但你凭什么欺负你二哥?他有何处对你不住,让你这般诅咒他天打雷劈?”
“啪!”
清脆响亮的一巴掌,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沈兰溪手掌立马变得滚烫,她努力压住心虚。
不好意思,她说谎了。
她这人爱计较,她可以说自己是娼妓之子,但旁人不能说。
这一巴掌,说是为祝煊,但更多是为她自己。
站在祝煊身后的祝允澄眼睛瞬间瞪圆了,嘴巴也小声‘喔’了声。
祝煊则淡定许多,这才是她的性子。
“沈兰溪!”祝窈低吼一声,立马要扑上来。
沈兰溪早就防着她这反应,身子灵活的往旁边一躲,一脚踹在了她膝窝上。
‘扑通’一声,祝窈被踢得跪在了地上,正对祖宗灵位。
这倒是有些灵性。
“不肖子孙祝窈,给列祖列宗赔罪了。”沈兰溪慢悠悠的替她说。
第35章
祝夫人咽了咽喉咙, 默默地收回了迈出去的脚。
便是老夫人,听得那一声,也舒服得轻挑了下眉梢。
嘴巴凌厉, 气势足, 话也说得让人挑不出错来, 比那泥性子好多了,这才有祝家主母的样子。
祝窈神色狰狞, 目眦欲裂的回头瞪向沈兰溪, “混账东西!凭你也敢与我动手!”
说着, 便要起身再次朝沈兰溪扑去。
沈兰溪面无表情,直接抬脚。
“砰!”
刚离地的膝盖又狠狠磕了回去, 祝窈有些狼狈的摔倒在地,一张脸疼得泛白。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半分不敢出声。
今日之前, 他们哪里能够想到,小门户出生的人能够在夫家这般硬气, 不该是各种软和话哄着吗?
“天子重孝, 你是三皇子侧妃,但也是祝家女, 我沈兰溪身为你二嫂,便是你长辈, 如何训你不得?你今日先是仪容不整的冲撞先灵,又口出恶语重伤我与你二哥, 称你小娘为母,你将母亲至于何地?”沈兰溪走到她面前, 语气威严。
“前两事暂且不论, 我与你二哥体谅你受三皇子磋磨, 心里苦闷,但是你今日又是晚归,又是在列祖列宗面前闹事,扰祖宗不宁,令人蒙羞,长辈心疼你遭遇,但你却让长辈心寒,祝窈,你好自为之。”
一向温软的人,突然的发火,众人也只是以为被逼得狠了,没有半分责怪。
“来人,将三娘子绑了送去主院。”祝夫人抬手,唤了人来,眼神清冷的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人。
祝窈被拖了出去,祝家主深吸口气,脸色依旧发黑,主持大局道:“祭祖吧。”
沈兰溪收敛锋芒,站回到祝夫人身后侧,偷悄悄揉了揉发烫的掌心。
果然脾气还是要发出来的!好爽!
一早上,碰上这般晦气的事,谁都没了好心情,沈兰溪除外。
规矩繁多的祭了祖,众人去前厅用饭。
都是通晓眉眼官司的人,谁都不提方才的不快,说起了过年轮流去谁家吃饭的事,气氛倒是稍稍回暖了些。
沈兰溪对那些若有似无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装作没察觉,背脊挺直,恪守礼仪的小口吃饭,与平时模样判若两人。
众人暗暗咋舌。
先前以为祝煊眼神不好,娶了那样低门户的女子为继室,哪知这人眼光独到,挑了个这样出彩的来。
用过饭,沈兰溪陪在祝夫人身边送宗族里的女眷出门,给她们看见了一个进退有度的沈二娘。
“今日起得早,累了吧,方才瞧你没用多少饭,可是还难受?”祝夫人问。
沈兰溪蕙质兰心,顿时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乖软摇头,“只一点点难受了,替郎君觉得委屈。”
洞察人心思的人,随意一句便能说到人心坎儿上,祝夫人无奈叹口气,眼眶温热。
她拍了拍沈兰溪的手,“好孩子,二郎有你这个知心人伴着,是他的福气。”
沈兰溪赞同的点点头,嘴上却是道:“得以遇郎君,是二娘之幸。”
这话她是真心诚意的,凭她在祝煊面前越来越蹬鼻子上脸的行径,这人是包容她的,换作旁的男子,她虽也会活得快活,但少不得要装模作样些,比不得现在的日子自在。
更何况,祝家虽是规矩多,但不管是口不对心的老夫人,还是温和敦厚的祝夫人,亦或是甚少见到的祝家主,无一不是良善之辈。
祝夫人拉着她的手,把腕子上的一只白玉镯摘下,顺势戴在了她手上。
沈兰溪一惊,赶忙推拒。
饶是她不懂玉,也能瞧出这镯子品质上佳,不是俗物,况且,这样贴身佩戴之物,想必是心头好,她如何能坦然接受?
“母亲……”
“好孩子,给你便是你的了,不必推拒”,祝夫人道,“回去吧,一会儿我让人熬碗参汤给你送去,去吧。”
沈兰溪屈膝行了一礼,“多谢母亲。”
哎呀呀~她推不掉呀~~
行至后院儿,绿娆妥帖提醒道:“娘子,您要不要去老夫人院儿里瞧瞧?”
今日她家娘子打的可是老夫人的亲孙女儿,不知她可介怀?
沈兰溪摇摇头,“不必,老夫人甚是满意。”
她可是眼观六路沈二娘,自是瞧见了方才那一巴掌后,各人的反应。
老夫人对她突然支棱起来,都偷偷笑了。
只是她还是低估了老夫人的满意程度,一进西院儿,只见花嬷嬷捧着只匣子等在院儿里。
沈兰溪微微诧异,快走两步迎了上去,“嬷嬷怎的来了,是祖母寻二娘有事吗?”
花嬷嬷笑盈盈的与她屈了屈膝,把手里的漆木匣子递给她,“这是老夫人差老奴送来的,老夫人说了,知晓少夫人今日受了委屈,但三娘子的话还请少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沈兰溪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连连摆手道:“先前也是我气狠了,一时冲动才与妹妹动了手,祖母不怪罪,二娘便感激涕零了,哪还敢要祖母的东西?还请嬷嬷回去禀告祖母,今日之事已了,二娘不会放于心上,家和万事兴,二娘知道的。”
这一番说辞,花嬷嬷瞧着她愈发满意了,上前凑近与她低语道:“老奴偷偷与少夫人说一句,老夫人甚是满意少夫人今日作为,她老人家嘴硬心软,不会说什么好听话哄人,这步摇与手钏是老夫人的陪嫁之物,先前三娘子想要,老夫人都没舍得给,今日让老奴送来,实则是嘉奖少夫人的,少夫人便不要推拒了。”
闻言,沈兰溪面露惊讶,又有些小害羞,“多谢嬷嬷告知,如此,二娘便却之不恭了,还请嬷嬷替二娘与祖母道声谢,就说二娘明白祖母心意。”
后面,听得了全部话的元宝面色波澜不惊,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何她家娘子打了人还会有赏,但她家娘子最是聪明啦!
“还有一事,老夫人体谅少夫人明夜守岁熬人,特地吩咐说,明早少夫人不必去请安了,可多睡几个时辰。”花嬷嬷笑道。
“祖母最是宽厚仁慈啦!”沈兰溪说好听话哄道。
花嬷嬷走后,院儿里静了小半刻,绿娆忽的脚步匆匆的进来禀报。
“娘子,韩氏在院子外跪着了,说是求娘子莫要怨怪祝三娘子。”
沈兰溪喝了口橘子茶,吃掉元宝喂到嘴边的无花果,道:“去与她传话,我不怪祝窈了,让她回去吧,不必跪着了。”
这话是真的,祝窈骂她一句,她扇她一巴掌,又踹了两脚,气出了,事又何必放在心上?
“是,娘子。”绿娆微微屈膝,转身出去了。
不过片刻,却是又回来了,这反应倒是在沈兰溪预料之中。
花嬷嬷前脚刚走,韩氏便来跪着了,说是巧合,那她也太心大了。如今这长跪不起的架势,不过是逼她一个态度,想要从她这里,让祝家主与祝夫人不必与祝窈生大气,好免了祝窈的罚。
但她沈兰溪,是这般好算计的人吗?
“元宝,去请大夫来,顺便让阿芙去前院儿请郎君来,便是在宴客,也要请来,声势越大越好。”沈兰溪侧躺在软榻,吩咐着,漫不经心的翻了一页手里的话本子。
“是!”元宝眼脆生生的应下,立马脚底抹油的跑了出去。
不过片刻功夫,少夫人身子有碍之事便在府里传开了。
祝煊来得很快,进院子时,韩氏都没来得及唤他。
那寻常稳重的人,脚步急促,匆忙得很,如一缕风飘过。
只是门推开,却是与那趴着看话本子的人对上了视线,白嫩的脸颊一侧鼓起,里面藏着颗小橘子。
眼神清明,脸颊微微透着粉,哪里有半分病态模样。
祝煊停在门口,一瞬不瞬的瞧着她。
心里的那些惊慌失措与害怕如潮水般退去,慢慢的松了口气。
沈兰溪一脸神秘的与他招手,“把门关上。”
祝煊走近,忽的抬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下,这次是真的在教训人,力道稍重。
沈兰溪立马捂住被他敲了的地儿,皱着脸不高兴的瞪他,“打我作甚?”
“又说谎,还想挨家规?”祝煊也气她拿自己身子说事的行径,语气冷冰冰的。
沈兰溪眼珠子转了一下,爪子从脑袋上挪开,扯着他的腰封把人拉近,眼巴巴的仰头瞧他,撒娇认错:“我错了,不打好不好?”
祝煊狠不下心肠,又着实气,忽的弯腰,俯身在她粉桃子似的脸上咬了一口。
“啊!”沈兰溪痛呼一声,瞬间瞪圆了眼睛。
祝煊就是狗!
元宝机灵,请来了一位沈家常用的老大夫。
那人不知是不是被交代了什么,请安后熟稔的上前为沈兰溪诊脉,沉吟一瞬,摸着自己的山羊胡,正儿八经道:“尊夫人气结于心,胸口郁郁,是以才会头晕眼花,她身子虚……咳,静养便是,倒也不必大补。”
祝煊朝那卧床静养的人瞧了眼,深吸口气,“有劳。”
竟是编的这般谎话来唬人。
沈兰溪故作柔弱的轻咳两声,唤道:“元宝,去给大夫拿诊银。”
“是,娘子。”
大夫来去匆匆,沈兰溪却是顺势躺在床上睡了,早上起得太早,着实困得很,丝毫不管外面那位是否还跪着。
祝煊替她放下帘帐,拔下乌黑发间的那根白玉簪,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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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祝煊回来院里用膳,便见那吃着青菜豆腐的人,眉梢眼角透着喜意,不似昨夜那般哭着抱怨吃不着肉。
歇上一觉,便这般高兴?
“韩姨娘被父亲禁足了。”祝煊忽的道。
“哦。”沈兰溪不甚在意的应了一声,夹了根青菜送进嘴里。
她跟韩氏无甚仇怨,只是她要算计她,她便回击一二,才不会为她劳神费心。
祝煊停下筷著,略一思忖,道:“母亲给你东西了?”
沈兰溪咬着青菜抬眼,一双眸子瞬间弯起,“嗯呢~”
她应着,嘚瑟的与他晃了晃手腕,宽袖垂到小臂,细腕子上的白玉镯子莹莹发光。
祝煊忍不住发笑。
这人总是奇奇怪怪,本来早上那一出,任谁都得满心介怀得不高兴几日,她倒好,甩了一巴掌,再收个玉镯子,便能欢欢喜喜的吃素斋了。
沈兰溪与他炫耀完手腕上的玉镯子,又撂下筷子跑去拿来那匣子,把里面典雅贵重的步摇与手钏给他看。
“这是祖母让花嬷嬷给我送来的哦~~”
祝煊略一挑眉,有些吃惊。
沈兰溪不知道,但他却是知晓的,这两样东西是祖母的心头好,祝窈要了几次都没得一样。
“财迷。”祝煊屈指在她脑袋上轻敲了下,“去放好,过来老实用饭。”
“哦。”得了东西,沈兰溪高兴,也乐意听话。
颠颠儿的放了东西过来,又继续吃碗里的青菜,她忽的想到一事,问:“你膝盖怎么了?”
“嗯?”祝煊心里一动,故作不解。
“方才瞧你走路有些不对,磕到什么了?”沈兰溪又道。
“嗯。”祝煊淡定的应了声,“不慎撞到了桌子,无碍。”
沈兰溪丝毫没生疑,舀了碗汤给他,道:“母亲让人送来的参汤,大补。”
祝煊深吸口气,咬牙:“沈兰溪,你知不知道跟一男人说‘大补’是何意?”
沈兰溪藏着坏笑,故意逗他玩儿,“郎君觉得我知不知?”
她总是有法子惹得他气血上涌,祝煊坏不过她,夹了块豆腐堵她嘴,“吃饭。”
沈兰溪见好就收,咬走了他喂到嘴边的豆腐,还嘟囔一句,“还是鲫鱼豆腐汤好喝。”
“想喝明日让厨房做。”祝煊顺着她的话道。
说罢,他又想起一事,“方才,父亲做主,罚了祝窈三十,让人把她送了回去。”
说这句,也是给她今早所受的委屈一个交代。
沈兰溪也懂他的想法,点点头,忽的小声问:“她的两只手该肿得不能用饭了吧?”
娇惯着长大的小娘子,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受的住那些板子?沈兰溪努力藏着自己的幸灾乐祸。
祝煊夹菜的动作一顿,默了默,道:“不是打在手上。”
他后半句没说,沈兰溪却是意会了。
臀杖?
那是罚的还挺重。
不过也是,她那模样进的宗祠,冲撞的可是列祖列宗,祝家这样的人家重规矩,祝家主再是疼宠祝窈,也自是得重罚她才能给族人一个交代。
沈兰溪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忽的抬头,“但这样一来,不就是打了三皇子的脸面?”
祝窈是外嫁女,是祝家人,但更是三皇子府上的人。
早上祝窈那样回来,是三皇子在打祝家人的脸面,现在祝家主是还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