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嬷嬷嘴角抽搐了下,“是,老奴记下了。”
元宝从小厨房出来,便瞧见一道落荒而逃的身影,纳闷的挠挠脑袋,掀起棉帘子进了屋。
“娘子,小厨房的排骨不够了,奴婢就让人单拿出来给娘子炖了汤,还把鸡肉剁成了肉糜熬粥给大家分!”元宝兴冲冲的禀报道。
不用冒着风雪去请安,沈兰溪心情甚好,抬手点了下她脑门儿,嗔道:“就你会吃。”
元宝嘿嘿的笑,转眼瞧见她还散着的发,又焦急起来,“娘子快快挽发吧,今日着实是晚了!”
“刚才花嬷嬷来了,说是老夫人吩咐的,娘子这几日都不必去请安了。”绿娆一脸笑意的解释。
元宝又乐了,立即扭头又问:“娘子要去床上再眯一会儿吗?约莫还得半刻钟才能摆膳呢。”
沈兰溪看着她那一脸的真诚有些无言。
她开始反思自己。
她做了什么,怎就给她们留下一个好吃懒做的形象?
一炷香后,祝煊身披风雪推门进来,与裹着被子躺在榻上、手捧书卷的人对上了视线。
两人皆是一愣。
沈兰溪没想到他这个时辰会过来,讶异道:“郎君怎么过来了?”
这话倒像是西院儿是她的,他成了不速之客,扰了她的清净。
祝煊憋了憋,吐出一句:“……来吃饭。”
他神色淡然、语气寻常,但又让人能从其中听出几分憋屈与无语。
沈兰溪张了张嘴,小声的‘啊’了一声,眼风扫到他肩头雪化之后洇湿的一块儿,殷勤道:“还得等一会儿才能摆膳,郎君先去换身衣裳吧,可莫要着了凉。”
这模样,倒是有几分关切自己郎君的意思。
祝煊‘嗯’了声,受了她的好意,抬脚往内室走。
绿娆看了眼又缩回被窝里看话本的沈兰溪,依然伺候在外间,没有跟过去。
沈兰溪眼角的余光看见祝煊进去,立马与绿娆招招手,待她附耳过来,悄声道:“你去与小厨房说一声,多做一份膳食。”
今日祝煊迟迟没来,她还以为他是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祝老夫人最是喜欢自己的曾孙,第二喜欢的便是祝煊这个嫡孙了,怎会不留他用饭?
是以,她差元宝去吩咐厨房时,根本没算上他的饭菜……
绿娆:“……”
祝煊换好衣裳出来时,膳食已经摆好在桌上了。
酥饼,肉包子,一小碟的酸黄瓜,小炒肉,还有两盘子的点心。
他面前放着一碗鸡丝粥,对面那人跟前是一个白陶罐子,上面且还盖着盖儿。
“郎君换好了?那便吃饭吧,等你等得我都饿了~”沈兰溪娇娇的说了一句,迫不及待的打开了自己面前的罐子。
热气儿混着香味儿跑了出来,醇香浓郁,带着一股子淡淡的清甜,她立马深吸口气,嗅了一鼻子的香。
头顶上的视线着实有些扰人,沈兰溪眨巴着眼睛抬头,与他解释二人饭食为何不同。
“鸡丝粥做的不多,我喝这个莲藕汤就行了,郎君不必歉疚。”
祝煊:“?”
上面还飘着一层淡淡的油星儿,只是莲藕?当他瞎吗??
他着实不瞎,还能瞧见里面砍成小块儿的排骨!
祝煊无言了一瞬,忽的逗弄心起,掀袍在她对面坐下,“你虽是刚入府,不知府中银钱多少,但也不必紧衣缩食,且事事紧着我,今日便罢了,这粥给你吃,我来喝汤。”
说着,他把自己面前的鸡丝粥端给她,作势要换了她的‘莲藕汤’。
沈兰溪瞬间警铃大作,条件反射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抢她的吃的可还行?
不行!
立在一旁伺候的元宝见状,也立马瞪圆了眼睛,恨不得帮她家娘子抢回来,屏着呼吸,一副紧张模样。
主仆俩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护食得紧。
“嗯?怎么?”祝煊状似不解的问,眉眼间满是真诚。
沈兰溪张了张嘴,扯出一抹尴尬的假笑,“夫君身子羸弱,我特意让人在这鸡丝粥里加了几味温补的药材,想着给夫君补补。”
她说罢,又一手抓着帕子半遮脸,一副娇羞模样,“妾身知道郎君心疼人,不愿委屈我,但妾身不觉委屈,郎君安好,妾身才能真的好,难道郎君真的要拂了妾身的一片心意吗?”
这……情情切切的一番话,祝煊听得眼皮直跳,盯着她那张樱桃唇看了半晌,不知道那嘴里还能说出多少哄人的话。
明知她是哄人,但也听得欢喜。
“罢了,既是你的一番心意,我便尝尝。”他顺势收回手,拿起汤匙吃了口粥。
沈兰溪松了口气,刚要动筷子,便听他疑惑出声,她瞬间心又狠狠一跳,双手护着自己的白陶罐子排骨汤。
“怎么没吃到药材味儿?”祝煊如是问。
沈兰溪没抬头,鸟悄儿的翻了个白眼,她就没让人加,又怎会有?
她敷衍道:“许是放得少,郎君多吃些便能尝出来了。”
祝煊垂首,眼眸含笑,听话的又吃了几口。
桌上饭菜皆是荤腥,唯有一道酸黄瓜清爽可口,那一小碟,一想便知是端来给她解腻的,倒是对了他的胃口。
“呀!这怎么还有排骨呢?”沈兰溪惊呼出声,弯着的粉唇里吐出一小块干净的骨头,眉眼清澈懵懂又无辜。
简直把‘不知道’这三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还知道做戏做全套。
祝煊无奈的笑了一下,也不戳穿她,咽下嘴里的酸黄瓜,配合道:“许是下面的人觉得你操持内务辛苦,特意给你放的。”
沈兰溪眼睛闪了闪,惊喜从里面跑了出来,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一脸认真,“大家都好好哦~”
祝煊:“……”
还没完了?
第9章
一连三日大雪,沈兰溪舒服的窝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没人来扰清净,过得实在恣意。
奈何祝煊却是不争气,被沈兰溪说中了似的,刚销假上了两日值,夜里便发了热。
书房的床冷硬,这人也着实是个能忍的,一声没吭。
还是在外间守夜的阿年,听见他几声呓语,进去查看时才发觉他发热了。
下人禀报到了沈兰溪这里,元宝和绿娆赶忙把她从被窝里挖了出来,一个伺候穿衣,一个被她靠着。
二半夜,是做梦的好时候,沈兰溪且还迷迷糊糊时,被她们俩搀着出门,寒风兜脸扑来,她瞬间清醒了一半。
“这是怎么了?”沈兰溪发癔症似的问。
元宝语气焦急,“郎君发高热了,好娘子,咱们得快着些了,不然若是老夫人她们先一步过去,倒是显得娘子你不紧张郎君了。”
沈兰溪心累的叹口气,“这更深夜重的,怎会惊动老夫人?”
主仆三人到了前院儿时,书房亮着光,里面人影绰绰。
“真来了?”沈兰溪傻眼了。
书房里,老夫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面色焦急,祝夫人立在旁边,瞧着大夫把脉。
沈兰溪几步进来,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压着声音行礼,“祖母安好,母亲安好,二娘来迟了。”
两人都无甚心思放在她身上,敷衍的抬了抬手,示意她别说话。
沈兰溪有眼色,闭了嘴,乖觉的立在一旁。
“禀祝老夫人,祝郎君这是邪风入体,引发了高热,用热帕子擦擦身子,喝完药,明早若是散了热,那便无大事了。”大夫道。
“那便好,那便好……”祝老夫人松了口气。
祝夫人身边的女婢立马上前给了诊银,送人出去了。
元宝端着热水进来,刚拧了热帕子,便被阿年接过去了。
他走到榻前,把祝煊露在外面的脸、脖颈和手都擦了两遍。
“我不是与你说了吗,要留他在屋里歇息,这天寒地冻的,他一人歇在书房,你也不闻不问!”老夫人散去忧心,立马拧眉问责。
沈兰溪正站着犯困时,被她倏地提高的声音吓得回了神。
老夫人往日虽是待她可有可无的,但也没说过什么责怪的话,瞧得出来,祝煊这个孙子在她心里是疼得紧的,就是一宝贝金疙瘩。
沈兰溪不吭声,站好挨骂。
老夫人继续道:“正卿身边没有女婢伺候,你这个做娘子就得多上上心,天冷添衣,添床被褥,吃住出行等大事小事都得操持,你倒好,整日在西院儿闭门不出,既是不喜欢出来,那便禁足——”
“祖母,咳咳咳……”榻上一道沙哑的声音打断她的话。
祝煊撑着身子要坐起身,被祝夫人过去拦下了。
“你发了高热,好生躺着。”
“无碍”,祝煊半坐起身,侧头道:“更深夜重,祖母、母亲,你们都回去歇息吧。”
老夫人对他疼惜的紧,撇了沈兰溪,过去瞧他,温和慈爱道:“你啊你,快躺下,莫要惹我与你母亲心疼,身子是自个儿的,不舒服便要请大夫瞧瞧,万不可忍着,这书房冷,还是得回西院儿睡才是啊。”
“孙儿记下了,祖母莫要担忧。”祝煊应声道。
祝夫人适时插话,“母亲,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煊哥儿还病着,让他睡吧。”
又是一番温情语,老夫人和祝夫人才带着女婢走了。
书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祝煊看向站在一旁的人,脑袋耷拉着,看不清眉眼,瞧着有些可怜。
他叹口气,轻声唤她,“过来。”
沈兰溪不明所以的抬头,抬脚走到榻边,没出声。
豆大的烛火似是要燃尽了,光线昏暗的厉害,他依旧瞧不清她的神色。
“祖母方才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是见我发热,心焦担忧才说了那些,并未是有意训斥你。”祝煊与她解释。
沈兰溪还是没说话。
她倒是不在意这个,而是在想另一事。
“时辰不早了,你且回去睡吧,禁足之事待我明日去给祖母请安再说,别忧心。”祝煊觑她神色,又宽慰一句。
沈兰溪没动,而是问:“你要喝水吗?”
许是因发热,他声音干哑的厉害,不似往常那般清淡温润。
祝煊喝了一杯热水,那厢汤药也煎好了。
他接过阿年递来的药碗,吹了吹,一饮而尽。
沈兰溪站在一旁瞧着他,骨节分明的手端着碗,经络微微凸起,蕴藏着力量。
他的手腕处有一颗红豆似的痣,像是戴了一颗玛瑙红的珠子,有点好看。
没等沈兰溪上前,阿年已经接过了空了的药碗。
祝煊擦了擦嘴,察觉到那灼灼视线,抬头瞧她,“怎么?”
沈兰溪咂吧了下嘴,觉得有些苦,问:“你要吃蜜饯儿吗?”
三更天,沈兰溪坐在床榻旁,不时地往嘴里送一颗甜丝丝的蜜饯儿,看着祝煊睡觉。
这人被世家规矩熏陶,便是睡觉也十分规矩。
被子盖至胸口处,露出一截素白的里衣,肩宽平直,往上,喉结凸起,头发乖顺的压在软枕上,闭着眼,呼吸均匀。
简直比辞世之人睡得还安详。
“啊!”
沈兰溪忽的惊呼一声,与那‘诈尸’之人大眼瞪小眼。
“吓到了?”祝煊语气歉疚的问。
这话唤回了她的神,沈兰溪气得抬手就在他胸口拍了一巴掌,“人吓人,吓死人啊!”
祝煊身子僵了一瞬,随即只当作什么都没察觉,无奈道:“你在这儿瞧着我,我睡不着。”
“你没睡着?”沈兰溪讶异,随即又了然。
躺的那般平直,谁能睡着?
“你回去睡吧,不必在这儿守着我。”祝煊再次劝说她。
说罢,他忽的想到什么,又迟疑的询问,“或是上榻来与我一同挤挤?”
沈兰溪顺着他的动作瞧去,暖和的被子被他掀开一角,他往里面挪了挪,给她留出了一块,似是还冒着热气儿。
她向来不是心志坚定之人,立马被这暖和的被窝勾了去。
随手把装着蜜饯儿的食盒放在椅子上,脱了披风鞋袜便要上榻与他一同睡。
却是被人伸手拦了一拦。
沈兰溪:“?”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怎能出尔反尔?!
她不悦的瞧他,似是他若敢说一句反悔的话,她便要抽他。
祝煊对上她的视线,指了指那挨着床榻的食盒,支使道:“放到外间桌上去。”
酸甜可口,让人口齿生津,如何能安睡?
沈兰溪一副‘嫌他事多,但又不得不做’的嫌弃之色,不情不愿的抱起那食盒往外走。
夜里便是点了炭盆也冷得很,她缩着脖子踮着脚跑回来,踢了鞋子便手脚麻利的钻进了他的被窝。
暖烘烘的,身后的人也好暖和!
沈兰溪眉眼一转,没掖紧身后的被子,而是不要脸的往后蹭一蹭,再蹭一蹭,直到她的后背贴上他才停休,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
床帐被放了下来,榻上光线暗的瞧不清。
祝煊平躺着,手臂贴着她的后背,毫无睡意。
她方才悄悄的靠近自己,是在害怕吗?
也是,她一个刚出嫁的姑娘,在府里没有一个亲人,出了西院儿,性子都收着,乖顺柔和,便是如此,今夜也还是被祖母训斥了一番……
祝煊叹口气,动作轻微的翻了个身,二十几年来头一遭没平躺着睡,伸手把她抱进怀里,手脚都僵硬的厉害。
沈兰溪刚要睡着,忽的腰间一沉,思绪清明了一瞬。
祝煊抱住了她?!
罢了,左右两人都是夫妻了,随没有恩爱两不疑的甜蜜,但他既是给她取了暖,她也大气点,给他抱抱吧。
沈兰溪重新合上眼,瞌睡虫再次袭来。
祝煊思索片刻,还是出声安慰道:“你不必害怕,安心睡觉,万事——”有我在。
“啪!”
那揽在人腰上的手臂挨了一巴掌。
“睡觉!”语气凶巴巴的。
祝煊:“……哦。”
翌日一早,外边刚传来些动静,祝煊便睁开了眼睛,垂眸扫过身上的挂件儿。
他无语的叹息一声,伸手推推自己胸口上的脑袋,“沈兰溪,你该起床了。”
呼吸绵长,纹丝未动。
“沈兰溪,醒醒。”他继续唤。
“别吵……”沈兰溪赶蚊子似的动了动手,脑袋一转,换了一边继续睡。
祝煊瞧她这般,忽的生出几分意趣,手捏上了她的耳朵,心念一转,道:“沈兰溪,祖母要到了。”
静默一息,他胸口上的脑袋动了下,继而那睡得红扑扑的脸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