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溪笑了,“骂是要骂的,胆大包天了,竟是敢做出这样的事,寻常也不见她有这样的胆子。”
林氏刚要说什么,瞧见沈兰溪身侧跟着的小儿郎时顿了下,“是得多教训,不然胆子养大了,日后若是做出什么有辱家族门楣的事,便是追悔莫及了。”
这话另有其意,沈兰溪听懂了,只是含笑应下,“母亲说的是。”
祝允澄抬眼看了眼笑盈盈的人,不轻不重的哼了声,扬着下巴,模样傲慢又骄矜。
他才不信她会收拾他呢!
更何况,他又不怕她!
林氏把他脸上的神色收入眼底,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么大的孩子,已经不好管教了。
一进正院儿,沈兰溪就瞧见了那倒霉催的沈兰茹,后者一脸心虚的站得老远,小声的唤她:“二姐姐。”
沈兰溪哼了声,故意不搭理她,随着林氏进了屋。
沈兰茹自知理亏的跟了进来。
许是林氏提前吩咐过,几人一进来,便有女婢端上了热茶,还有好几碟子的煎果子。
林氏叫坐,几人才解了披风陆续坐下。
刚坐,门开传来了动静,是沈兰溪的嫂嫂带着孩子过来了。
又是一顿行礼问安,众人方才坐下。
人多了,七嘴八舌的好不热闹。
祝允澄本是不愿跟在祝煊身边听他教训,此时跟着沈兰溪坐在女人堆里才觉不适。
他瞥了一眼坐在人堆里的沈兰溪,那女人正含笑听着旁人说话,嘴巴里的点心却是不断。
真能吃,不是才吃过一碗醪糟汤圆吗?
难不成是父亲与她抢了,她还没吃饱?
祝允澄想了想那般严苛板正的父亲,只觉得荒唐。
几个小孩儿都不大,正是喜欢乱窜的年纪,不让阿娘规矩抱着,自己迈着小短腿哒哒哒的屋子里乱跑,贴身伺候的奶娘不敢错眼的跟着,生怕小祖宗摔着了。
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童,雪雕玉琢似的小人儿,穿着一身喜庆红衣,唆着手指,瞪着一双圆眼睛站在他面前,似是好奇的瞧他。
祝允澄与她对视一瞬,从碟子里拿了一个小果子给她,把她含的满是口水的手指解救了出来。
“小郎君,不可!”
第7章
一旁的奶娘喊了一声,冲过来把小女童要往嘴里喂的果子拿走了,皱眉道:“我家小娘子且年幼,吃不得这果子。”
那一道喊声险些破音,尖锐刺耳,顿时引得屋里人侧目。
祝允澄面色尴尬,被众人瞧着,不自觉的站起了身。
沈兰溪扫了眼那奶娘,又看向祝允澄。
少年郎此时脸红脖子粗,一脸的窘迫,但也没为自己辩解什么。
若是被祝老夫人瞧见自己曾孙这模样,还不定怎么心肝儿宝贝的心疼呢!
沈兰溪在心里叹口气。
那莹姐儿,便她未出阁时,也不敢去逗弄的小孩儿啊!
嫂嫂潘氏是商户出身,见多了自己爹娘后院儿里的腌臜事,对自己的一对儿女最是紧张。
是以,莹姐儿虽是生的跟个雪团子似的,玉雪可爱,但沈兰溪也从未伸出过魔爪,生怕给她磕着碰着生麻烦。
潘氏过去把自己的闺女抱起,扯出些笑,“祝小郎君别怕,无大碍。”
沈兰溪收回视线,笑与潘氏道:“祝家这曾孙辈,只这孩子一个,这是瞧着莹儿惹人喜欢,这才想给莹儿果子吃,不想这么小的孩子吃不了这个,倒是险些惹了祸,二娘替他给嫂嫂赔个不是,好在没出什么,还望嫂嫂大人大量,能宽宥他一回。”
“二娘说的是哪里话,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惹祸宽宥的,没什么大事,不必记挂在心上。”潘氏道。
她虽是心高气傲,但也知道眉眼高低,别说今儿没出大事,便是出了,她也不能真的把祝家这位小郎君如何。
沈兰溪笑笑,忽的侧头与林氏说:“这莹儿身边的奶嬷嬷,是先前母亲的人?都说孩童闹人,我瞧着这奶嬷嬷精神头倒是挺好的,嗓门儿也大,想来是二嫂嫂待下人宽和,奶嬷嬷也尽心。”
林氏瞪她。
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沈兰溪上了一剂眼药,眼风扫见潘氏稍变的脸色,见好就收,“惦记着今儿回门,我昨夜便没怎么睡好,母亲和嫂嫂若是没旁的事吩咐,二娘便先回院子了?”
“去吧,屋子我让人打扫过了,去榻上歪着吧,一会儿去前厅用饭我再差人去喊你。”林氏一点都不想留她,顺着话茬道。
“多谢母亲,二娘告退。”
沈兰溪说罢,与还面红耳赤的站在椅子旁的祝允澄招了招手,“既是认过了人,便随我去瞧瞧院子吧。”
祝允澄此时自是不会驳她的话,拱手与众人行礼告退。
两人出了门,他才别别扭扭又小声的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她吃不了那果子。”
日照当空,沈兰溪没披披风,动作懒散的抻了抻筋骨,敷衍的‘嗯’了一声。
几息沉默,祝允澄轻咳一声,吐出一句:“方才……谢谢。”
沈兰溪忽的停下脚步。
祝允澄跟在她身后半步,也随之停下,白玉脸再次浮上了血色,先开口道:“你干嘛,你不要以为我跟你说了谢谢,你就——”
沈兰溪抬手,在他脑门儿上轻敲了一下,眼里闪着坏笑,“没规矩,该喊我什么?”
祝允澄还呆愣于脑门上一触即离的温热感,便听她又开了口。
“重新谢我一遍。”
“你!”祝允澄如同一只炸了毛的猫,面红耳赤的说不出话来。
哪有女子如她这般!
竟然敲他头!
他爹爹都没敲过他!
就是他母亲还在时,也!没!有!
举止简直轻浮!
沈兰溪面目澄澈,“若是你不说,那便我说了。”
“你说什么?”祝允澄不明所以。
总不能是她要谢自己吧?
“嗯……就简单跟你父亲说说,你如何喜欢那个小妹妹的。”沈兰溪故意使坏,威胁道。
这话听在祝允澄耳朵里,倒是像在说,她要跟他父亲给他生个小妹妹似的。
他傲娇又别扭,半天才哼哧出一句,“你不要生妹妹——”
若是妹妹,会被她带坏的!
沈兰溪挑眉。
怎么就到了这个话题?
“生个弟弟吧。”祝允澄挪开眼,避开她的视线,又小声的补了一句,“我可以带他抓蛐蛐儿,父亲给我做的小木剑,小马,我……咳,我也可以送给他玩儿。”
曾祖母早就跟他说过了,他是家里的嫡子嫡孙,以后还会有弟弟妹妹,他要保护他们。
先生也说过,兄弟如手足,他长大了要爱护幼小。
但是那些个小孩儿都哭哭啼啼惹人烦,如若是个弟弟,约莫就不会哭了吧?
那他也可以喜欢他多一些,把那些读不完的书都给他读~
沈兰溪:“?”
这莫不是家里的两位长辈说了什么,这小孩儿在这儿试探她呢?
他且年幼,她这个继母入府,别是害怕她生了孩子,会夺了他的家财爵位,抢了他父亲的宠爱吧?
她嫁入祝家,本就是沈家的无奈之举。她不想当恶毒后娘,也当不了贤良后妈,和谐相处最好。
沈兰溪装模作样的叹口气,“这话你与我说可不成,得跟你父亲说。”
她说罢,又弯了腰,似是与他讲悄悄话一般,一手拢在嘴边,在小孩儿惊诧的神色中开口,“实话与你说吧,我有些怕你父亲,他好凶的。”
她模样真诚,神色认真。
祝允澄:“!”
他眼前忽的闪过,今早在府门前,她扒拉他父亲的画面。
难不成,那是因为父亲骂她了?
他只觉得一道惊天闷雷砸在了头顶,他父亲还会骂人?还是说,父亲打她了?
可怜少年郎被忽悠得恍恍惚惚,走在前面的那个解闷儿逗趣儿了一番,兴甚至哉,脚步轻快。
行过回廊时,沈兰茹从后面追了上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的,羊角辫,红棉袄,又在吃手手,身边没有跟女婢和奶娘。
祝允澄一眼就瞧见了那满是口水的胖手,他深吸口气,眼不见为净的垂了头。
沈兰茹累得不轻,把怀里的小胖墩放在地上,自己扶着一根柱子大喘气。
“追我做甚?”沈兰溪立在一旁没走近,睥睨的瞅她,一副余气未消的样子。
沈兰茹瞧了眼旁边的祝允澄,扯了扯沈兰溪的手臂,把她拉到一旁说话。
“好姐姐,我错了~”
沈兰溪被她抓着手臂晃,斜眼睨她,不为所动。
“你也知道我跟四郎的事,此生我非他不嫁,我不能弃了他去嫁到祝家的。再者,祝家虽是门第高,但是规矩也多,我太害怕了,且那个孩子,一瞧便是不好想与的,我,我嫁不了”,沈兰茹急急的道,“我先前都说了不嫁,父亲母亲丝毫不听我说,执意定了这门亲事,我什么招式都使了,你也瞧见了,但都无甚用,眼瞅着要到正日子了,我就——”
说到这儿,声音戛然而止。
沈兰溪不搭理她前面的一番话,却是问,“出走这事,是谁的主意?”
“是四郎说的,但我也实在是没法子了。”沈兰茹说得小声,“好姐姐,我真的不知道父亲母亲会把你嫁过去,我以为我出走了,他们就会去退了亲的。”
沈兰溪倒是不计较替嫁之事了,毕竟她从中获了利,出力也是应该的。
倒是沈兰茹,与她一同长大,虽是没有亲缘,但也有情谊在,瞧她行将踏错,便恨铁不成钢的伸手在她脑门儿上戳了一下,与方才敲祝允澄的脑袋的力度全然不同。
“他陆翰羽虽允你正妻之位了,但是陆家可不是他做主,便是他的亲事也不是他说了算的。他若是当真要娶你为妻,便该好好与家里说,早日登门提亲才是。但是你们二人心意相通都多久了,他可说了何时来下聘?什么都没说定,你便敢听他的话躲婚出走!沈兰茹,你脑子呢?你可知你出走一事若是传扬出去,不光是丢祝家和沈家的脸,便是你自己,有名望的好人家也不会来与你提亲了,届时你要如何?”
沈兰茹被她问得面色讪讪,觉得委屈又丢人,呐呐道:“四郎说了,他与家里说过与我的事了,但是他母亲还不同意,得先等等,他会说服他母亲娶我的。”
沈兰溪轻呵一声,有些无奈,这话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她不欲与她辩解这话真假,只是纳罕,“你是看上陆翰羽什么了?那文弱模样都禁不住我踹一脚,空口白牙一张嘴,不是子曰便是之乎者也,唯有一张脸算得上清秀,但你也不能只看他脸吧?”
沈兰茹委屈的嘟了嘟嘴,“我跟你说过的,我喜欢他身上的书卷气,四郎还特别温柔体贴——”
不等她说完,沈兰溪抬手打断她的话,不想听她一个恋爱脑的发言稿。
累了。
劝不动,多说也无益。
她亲爹亲娘健在,也无需她在这儿苦口婆心的惹人烦。
沈兰溪回头,刚想喊人随她回院子,只见莹姐儿眼巴巴的站在祝允澄跟前,沾了口水的手抓着他腰间的玉佩,元宝蹲在莹姐儿跟前小声劝着什么。
半大少年郎,一双淡眉紧蹙,罕见的手足无措,站在那儿一动不敢动的。
沈兰溪愣了一瞬,又忍不住笑。
还以为是老虎,没想到是只猫啊~
第8章
沈兰溪回门后一日,天大雪。
她且在被窝里脸颊红扑扑的梦周公时,被带着一身寒意的元宝进来晃醒了。
“哎呦,好娘子,快醒醒,今日请安要晚了!”元宝一脸焦急的拽着她的胳膊,硬生生把人从床上拉着坐起了身,又惭愧道:“外面落了一夜的雪,天色暗,奴婢也起晚了。”
沈兰溪还顶着一头凌乱,坐在被窝里,耷拉着脑袋,眼皮掀开一道缝,嘟囔道:“几时了?郎君可来了?”
绿娆也端着水盆进来伺候,规矩答话道:“禀娘子,辰时了,奴婢未瞧见郎君。”
元宝边手脚麻利的给她拿来了衣服套上,边猜测道:“外头雪好厚,人踩上去,脚腕子都能陷进去,郎君说不准直接去老夫人处请安了,作何累得多跑一趟?”
“瑞雪兆丰年”,沈兰溪思绪迟缓,不走脑子的附和一句,又打了个哈欠,脑子里冒出了自己在厚重的风雪里步履蹒跚的模样,只觉得愈发可怜,连忙道:“这么冷的天儿,我还得去请安,回来指不定会染风寒,你去与小厨房吩咐炖点排骨汤来,顺便放点莲藕,发发汗便不会病了。”
元宝对她这话不以为意。
她家娘子哪里是怕染风寒,怕不是梦里梦见肉汤馋了嘴吧!
“多炖点,银子不必走公账,从我这儿拿,给院儿里伺候的人都分一碗,年关了,可别病了。”沈兰溪又补了一句。
有了好吃的,元宝立马笑得眉眼弯弯,把自己腹诽人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多谢娘子,奴婢这就去。”
她说罢,屈了屈膝,便一溜烟儿的跑了。
见状,沈兰溪没好气的道:“就这,成日里还好意思说我馋嘴?”
绿娆站在她身后伺候她梳发,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是娘子体贴。”
一头凌乱长发梳顺,门外进来一嬷嬷。
“少夫人安,老夫人差老奴与少夫人说一声,这几日风雪大,不必去正院儿请安了,待日头好了再说。”
沈兰溪愣了一瞬,随即喜上眉梢,殷切道:“哎哟,祖母真是心慈!初初儿见时,我便觉得祖母慈眉善目,温和的紧,果真如此。身为晚辈,我本该不辞辛苦的去给长辈请安,侍奉在跟前,但既是祖母的好意,我也不好驳了,再者,我若是病倒了倒是不美了,反倒给长辈添乱,嬷嬷回去与祖母说,二娘定当听祖母的话。”
一番言辞恳切,那副乖巧模样,像是不见风雨的兔子。
花嬷嬷傻了眼,只觉得耳边噼里啪啦的脆珠子在响,半句话没听进去。
这还是她头回见少夫人这般生动……
沈兰溪瞧她呆愣的神色,眉梢动了下,恢复了一惯的端庄温和,“这事随便打发个小厮来说一声便是,祖母竟是还差了嬷嬷来,这天寒地冻的,冻坏了可怎好?去给嬷嬷倒杯热茶暖暖身子。”
绿娆额角的青筋直跳,憋得着实辛苦,垂首应声,去倒了热茶。
花嬷嬷这才回神,赶忙道:“老夫人身边还等着人伺候,老奴便不喝少夫人这杯茶了,多谢少夫人。”
沈兰溪一脸惋惜,“嬷嬷辛苦了,既是祖母等着你,那我也不留你了,回去与祖母说,二娘定会乖乖听话。”
这么冷的天儿,她正愁不想出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