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敖不屈的刀、荀不移的剑已架在叶寒川肩头。
千娆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你烧了什么?”端木不尘将剑指向叶寒川,问。
一股淡淡的药味逐渐弥散在整个灵堂,原来,妫氏烧掉的纸笺中,竟然夹了药粉。灵堂内众人连忙闭气,纷纷退出灵堂,但也有胆子大的留了下来静观其变。
“书信。”叶寒川平静地答着,好像并没有三把刀剑抵在他的咽喉,“你双绝山庄竟这般没有容人之量,我叶寒川前来拜唁,却遭如此待遇。”
“休卖傻,”敖不屈厉声说,“里面放了什么药?”
“不过夹带了些寻常药物而已,”叶寒川淡淡说,“怎么,怕我下毒害你们?我要害谁,何需下毒?”
言语之中傲慢至极,可偏偏众人听着都觉得很有道理,况且在场的人也并无异状。但三柄刀剑既已出鞘,又哪有轻易收回的道理,端木不尘又说:“那你为何急于烧化,岂不是你做贼心虚!”
“既如此你还等什么?”叶寒川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师兄弟三人此时同时出手,或许真能教我血溅在这灵堂之上。但在这之前,端木不尘,我会送你先行一步。”
端木不尘的眼中同时闪过一丝杀意与忌惮。而敖不屈,他本就恼恨,此时更是怒目圆瞪,仿佛随时都会将手中的刀斩下。
千娆再也按耐不住。她冲出人群,一股莫名的力气突然涌进喉口,她大声叫了出来:“不要!”
这声音又突然,又嘶哑,吓得她惊恐而茫然地瞪大了眼。端木不尘望向她,亦是惊讶不已。灵堂里的其他人,听到这绝美少女竟是这样的嗓音,也是好不意外。
叶寒川稍稍回头,见了她更是惊诧,皱起了眉头。
“少庄主,敖大爷,荀二爷,”妫氏这时说,“你们误会了。老身百病缠身……身上的东西不慎夹带了药材实在是再寻常不过。叶公子是担心这封信不能送达端木庄主处,因而急躁了些。还请你们……高抬贵手。”叶寒川微微皱着眉头,不再言语。
端木不尘实在很想趁机教训叶寒川一番,却又不敢下手。僵持了一会儿,他突然注意到妫氏左手手背上一块圆形的烫伤疤痕。久远的记忆在他脑中浮现,剑拔弩张之际他竟出神了好一会儿。最终,他收回了剑。
敖不屈、荀不移见状,也收回了刀剑。
“走罢。”妫氏说。
叶寒川抱起妫氏朝灵堂外走去。走到千娆身边时,他停了下来,一眼望进千娆眸中。他目光凌厉,千娆不由打了个激灵。
“走。”他看看门外,示意千娆走前头,而口吻冰冷,已完全没了六年前温和的样子。
千娆迟疑了:她来这里本是为了去岿石村找叶云泽,此时离岿山城外的岿石村只有一步之遥;而叶寒川身中销魂散之毒,虽然此时并无形迹,但万一他毒发了,那如何是好?
“走。”叶寒川又说,口吻中多了一份强硬。
千娆看他催着,转念又想:就算到了岿石村,也不一定能找到哥哥。如今既与川哥哥相遇,不如我便随他去,正可问问他娘亲遇害的事情,或许问出其中隐情,那哥哥与他的怨仇不就不破自解了吗?
千娆这般一想,不由心情大好,这些日子来积压在心中的担忧顿时松解不少。她抬脚走出灵堂。
三人离开双绝山庄,妫氏忽然一阵急咳,险些上不来气。叶寒川又要为她布气,妫氏摇了摇头:“别浪费力气了。”
她望向双绝山庄后方的岿山,眼神迷离:“带我上岿山罢。”
叶寒川抱着妫氏,领着千娆绕到岿山东侧。岿山南壁是个陡崖,双绝山庄便在其下。东坡地势较缓,叶寒川用衣裳将妫氏绑在背上,一手揪着千娆,几个起落就到了山腰上一块平地,平地上盖着一间木屋。这木屋年代久远,已破烂不堪。
“就这里罢。”妫氏说。叶寒川将她放下。
这时已近黄昏,山林渐渐昏暗。妫氏望望四周,眼神落寞而虚无。“当年就是在这里罢,我与坤哥相遇……”她缓缓说,“我烧给他的信,他应该看过了罢?我给他的解药,他也收到了罢?”
“他会的。”叶寒川说。
“那他……会原谅我吗?”妫氏的眼中突然布满恐惧,“九泉之下会愿意见我吗?”
“你放心,他会原谅你,会愿意见你。”
千娆在旁默默看着听着,心想:解药?难道妫氏在灵堂上烧给端木坤的竟然是什么解药?看来这妫氏和端木坤之间有过节呢,多半写在信里了,所以川哥哥才着急烧掉,不给人看。
“是罢……”妫氏的神情这才慢慢平静,“整整二十三年了,终于可以见他了……我有一事求你……”
“你说。”
“那端木不尘,我曾听人说,是个好色之徒,真是……一点也不像他的父亲,想来也没什么出息。但他……毕竟是坤哥唯一的骨肉,而且……”妫氏的脸上露出笑容,“他小的时候是当真讨人喜欢……我知他与你有过节,还请你……看在我的面上,不要为难他。”
“你放心,”叶寒川说,“我和他毕竟没有深仇大恨。”
“我死之后,”妫氏接着说,“你就将我葬在这里罢。”
“只要你愿意,”叶寒川说,“你可以和端木坤合葬。”
“不,”妫氏急切地说,“坤哥不会喜欢。我不能……再违背他的意愿胡乱行事。双绝山庄的墓园就在山下,能葬在此处……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叶寒川这时望着上山的来路凝听。妫氏问:“是他们来了吗?”
“是他们。”叶寒川说。
“来了几个?”
“四个。”
“是谁没到?”
“火枭不在。”
妫氏的脸上露出欣慰却又失落的神情:“倒是枭儿心善,只是……临死之前,不能再见她一面了。他们四个联手,就算是你,也不好对付。更何况……这几日替我续命,你已耗损太多功力。”
“不碍事。”叶寒川望望周边地形,抱着妫氏走到山体下,选了一处树木最为繁茂的地方,将她背靠山体安顿好。“过来,”他朝千娆道,“陪着姑子。”
千娆听他这样冰冷的口吻,心里真不是滋味,但看妫氏只剩了一口气,还是老老实实过去当人肉靠背,只觉妫氏身子轻飘飘的,全无分量。
她看看山下,想:是谁来了?他们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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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回归啦,有点不一样惹~
第二十五章 吞云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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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忧心着,就听到一个尖锐的男子声音说:“老妖婆果然奔丧来了,怎样?断气了吗?”
“还有一口气。”另一个死气沉沉的女子声音回答。
“那俺这支老山参可派得上用场了,”尖锐的声音说,“到时吊着老妖婆这口气,把她身上的血全放出来,足够俺们四个用了,怎么也能长个十几二十年功力。”
“可惜……被叶寒川抢了先。”又一个怯懦的女子声音说道。
千娆从叶寒川背后望过去,只见昏暗的山林间站着四个人影:一个大腹便便的矮胖男子,手持两柄短刀,便是最先说话的声音尖锐的那个;一个身材小巧的女子,左腿裤腿空空荡荡,显然戴着假肢,是语调死沉的那个;一个身材颀长、五官阴柔的男子,背负长剑,右眼盖着眼罩,未曾开口;还有一个身材丰腴的高个女子,手中握着一把短斧,在这昏暗的山林间仍戴着斗笠,斗笠压得低低的,便是话语怯懦的那个。
千娆想起今日在灵堂所闻,暗吃一惊:这一定是吞云岛五鬼之中的四鬼,这个戴着斗笠的一定就是——两头怪,不知这斗笠底下是个什么景象。
“叶寒川,”矮胖男子说,“你内力已经这么深了,难道还稀罕老妖婆那点气血?不如让给俺们。反正她马上就死了,要是白死,实在浪费!”
“庞蝎,”叶寒川说,“凭你们四个,抢不走人,趁今天我不想开杀戒,赶紧滚。”
“俺们四个要放倒你是差些,”庞蝎声音尖锐地说道,“抢个人还是可以。——你也不过是个残废,残腿舍蜥还较你强些。况且,”他望望叶寒川身后的千娆,“你这里怎么还多了个美娇娥?”
“如何取舍,叶寒川?”舍蜥的声音死气沉沉,没有半点起伏,“别把两个都丢了,庞蝎和丘狐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话音刚落,她的袖中忽然射出一道银色长鞭,就像一道闪电,迅疾射向叶寒川的右腿。
就在舍蜥长鞭射出的同时,叶寒川拂手引来身旁的树枝,轻巧地格开了舍蜥的鞭子。舍蜥虽以快鞭闻名,但她的一举一动仍尽收叶寒川的眼底。制人未发,先人一招,叶寒川由此不败于武林。
就在舍蜥出鞭的同时,其余三人也一道攻了上来。
叶寒川知道一旦挪步,身后的人就会暴露,倘若被掳走,他腿脚不济,必然顾此失彼,只得立定原地与四人周旋。
全武林都知道叶寒川的右腿几乎只是个摆设,这四人更是对此极尽利用。他们有远有近,有沉有灵,明明好像大相径庭的几个人,偏偏配合万分巧妙,攻得变幻莫测,守得滴水不漏。
不过在这密林之中,一来长鞭难以施展,二来阵型不便变换。四人深知叶寒川的弱点所在,但叶寒川对他们的特点也是了如指掌。
那高个女子叫作白熊,叶寒川知她平日最是怯懦。他趁白熊攻进,假作疲于应付,退避一步,白熊果如所料退出战圈去抓妫氏。叶寒川不顾丘狐补进,抢上前一掌击向白熊,丘狐趁机挑剑来刺。
白熊大惊,慌忙闪避,叶寒川一掌未能打实,格避来剑。饶是如此,白熊受了半掌,叶寒川左肩开了道口子。
白熊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凝神调息,庆幸受伤未重,尚能支撑。
“白熊,”叶寒川这时说,“你已经负伤,还不走吗?你也知道你这几个师兄姐都是凉薄之人,不怕此间事了之后,他们乘人之危,联合起来对付你?你的气血若用来练功,能长几年功力?”
白熊闻言,果然犹豫。
“别中了他离间之计,”舍蜥说,“他已经受伤,守不了多久了。”
“你可别犯怂,”庞蝎也叫,“俺跟你发誓,绝不动你。”
“这点皮肉伤,于我不痛不痒,”叶寒川说,“到时你等无功而返,他们能不打你的主意?就算你们得手,你负伤之人,又拿什么争夺妫姑子的气血?”
白熊思索片刻,竟果真撒手而去。
“这怂货,”庞蝎恨恨说,“俺就知道她靠不住。”
千娆在叶寒川身后看得惊心动魄,看他在数道剑影鞭痕之间辗转,只觉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姑娘……”妫氏倒坦然,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叶寒川的防线被攻破,这时幽幽说道,“你就是那血引吧?”
千娆不解其意,妫氏又说:“叶寒川身中销魂散之毒,你……难道不就是他的血引吗?”
千娆这才明白过来,心想川哥哥中的毒果然是销魂散。她难堪地别过了脸。
“所谓销魂散……”妫氏缓缓说,“若从了它,自然销魂;若不从它,更是断肠销魂。六年前我遇到叶寒川时……他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像他这样聪明的人,却也痴得很啊……”
千娆抬头望望叶寒川,心中一阵刺痛。
“想当年……我为了得到坤哥,无所不用其极……”妫氏喘了一会儿,接着说,“致使整整二十三年,未能与他相见……而叶寒川……他情愿自己熬尽苦楚,也不肯动你分毫……你们的结局又能如何?……姑娘,你有何疑惑,便走一趟吞云岛罢……”
妫氏说到这里,声音已越来越微弱。千娆不知所云,心想:妫姑子大限已至,在说胡话了。
她看看叶寒川。白熊退出,叶寒川显得轻松不少。“可笑,”只听他说,“还想从我手里抢人。你们三个若再伤了一个,今天这事就成不了了,恐怕连性命也要丢在这里。”
“叶寒川,”即便此时,舍蜥的语调依旧毫无波澜,“我本以为你像丘狐一样话少。”
“丘狐?”叶寒川像是说上了瘾,“还是庞蝎?不管是谁,恐怕都要代替妫姑子成了练功良药。”
他话音刚落,庞蝎的一双短刀在刹那间怯滞。他绝不是胆怯之人,甚至可以说是几人中最胆大妄为的一个,但他使短刀善近攻,几人联手时总是他最常流血。更何况此时对付的人是叶寒川,事关生死,他难免心里嘀咕。
虽然只是刹那,但就是这刹那之间丘狐乍失呼应,忽露破绽。叶寒川捉住时机,一掌击中他肋下。只听“嘎拉”一声响,肋骨断裂,丘狐吐出一口血来。他不及站稳便撤身而走。舍蜥和庞蝎怎敢恋战,一齐发足奔逃。
这时,千娆感到妫氏身子一沉,她立刻意识到:妫姑子过世了。
叶寒川转过身来,看着千娆怀中的妫氏,他身形一顿。
这时天色已暗,千娆看不清他面上神色,只听到他淡漠的声音:“看看她身上有什么没有。”
千娆依言摸了摸妫姑子腰间与两袖,发现她身上比自己还干净,连个铜板也没有,便摇了摇头。
“那就埋了罢。”叶寒川说。
他挑了一块高地,着手挖掘墓穴。
这时天空飘起零星细雨,叶寒川低头挖着,说:“你去屋里避雨。”
千娆摊开手接着雨,心想这点毛毛雨,哪需要避?但听叶寒川那不容回转的口吻,还是依言走去了一旁的木屋。
木屋已经十分破旧,勉强遮风挡雨,屋里摆着一副桌椅,一张竹床,全都破破烂烂。在昏暗的山林中,这屋子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千娆不敢进去,就坐在屋门口,看叶寒川一点点挖着墓穴。她想起以往在落英山,她很喜欢淋着细雨玩,细小的雨水滑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再落到身上,轻轻的,凉凉的,很舒服。但叶寒川总要赶她去避雨。
“要是生病就麻烦了。”他总是这样说。
那时她就会跟叶寒川捉迷藏,一趁他不注意就跑出去接着玩雨。
叶寒川挖得很慢,也不知是累了饿了还是什么缘故,反正千娆是又累又饿,她倚着门框渐渐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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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丘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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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狐勉强支撑至此,这时已一步也走不动了。受了叶寒川一掌,不即时毙命,已是庆幸。
他顺着坡道滚落,勉强藏身到河堤之下。他焦渴难耐,想趴在水面喝几口河水,却又怕气力用尽,溺死在这浅水之中,只能精疲力竭地躺着,眼看天色渐渐转黑。若能挨到天完全暗下来,他或许还能活命。
不过,就算死了,又有何妨?活着也不见得有多少乐趣。
这时,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从河对岸走来,见了他,便涉水走了过来。
“大哥哥,”她的声音像铜铃一般清脆,“你在这里干什么呢?你这个眼睛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