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有时候来看八字的,不一定是给自己看的。
既然找的是眼瞎的算命先生,有些人,也定是因着不愿让人知道八字是谁看的,看的又是谁的八字。
沈顷下颚点了点,接话解释,“爷告诉他的,算命么,提供的越多,算的越准。”
刘老爷子捻着枚铜钱,缓声笑了笑。
“正是,所谓八字是人之先天命。”,他说着指了指头上,“那是上头定好的。”
“但这名字,则是后天命,搭几分运道所左右。”
“故而,这八字加名讳,合起来才是真命格。”
“所谓‘命运’二字,彼此息息相关,全都拨不开,命数随运道而变,才有那许多人,为改命数,而先改名讳。”
苏黛听言,领悟点头,含笑接话:
“明白老先生的意思,正如乡下人取贱名,图个贱命顽固好养活,富贵人家取个贵名,寄托个前程似锦光耀门楣之意嘛。”
刘老爷子轻笑点头,“姑娘灵透,那便好办了,来,二位请坐。”
沈顷揽着苏黛上前,与刘老先生对案而坐。
不等刘老先生再开口,他直言提道:
“上回爷问你的事儿,你说不是没法子,可以一试,但为保万无一失,需得带她亲自来一趟。”
沈顷说着,侧首看了看身边的姑娘,声线清润和缓。
“人,爷带来了,法子,你先说来听听。”
苏黛听得心下微动,侧首与他对视片刻,语声低轻问他:
“上次问的事儿?不是没法子?什么事儿?”,她瞳珠转了转,而后轻嘶一声,转脸看向刘老爷子,“你方才提到了,改命吗?”
所以,沈顷今日带她来,不是为了再看看她的八字。
他上次单独来,已经仔细看过了。
今日带她再来一次,是为了给她,改命数。
刘老爷子捡着桌上的五帝钱,闻言呵呵笑出声,语气痛快舒坦。
“苏姑娘当真是聪明人,跟聪明人谈话,就是省去许多不必要的口舌,既然如此,话不多说,咱们就可开始了。”
他将五帝钱掂在手里,递给苏黛。
“喏,苏姑娘请先掷一卦。”
苏黛眉心轻挑,看了看这笑面盈盈的算命老先生,而后缓缓伸出素手,接过他手中那五枚铜钱,随意丢在了桌案上。
刘老爷子侧耳听着,而后突然失声大笑。
笑罢,他点了点桌上五帝钱,“苏姑娘,这五帝钱卜卦,是有学问的,烦请您双手奉捧,高举过头,摇六下,再放。”
苏黛眼睫眨了眨,心下忍不住腹诽,还挺讲究。
不过,自己是外行,到底没质疑什么,干脆的将五枚铜钱捡起来,按照刘老爷子的说法,重新又掷了一次。
这回,刘老爷子没再说什么,只用指腹一一抚过五枚铜钱。
紧接着,他面上笑意收敛,神情正了正,而后又冲苏黛伸出手。
“苏姑娘,老朽不敢冒犯,不过,还需得摸您手骨。”
苏黛浅舒口气,瞳珠轻转,看向沈顷。
沈顷搭着腿坐在她身边,指尖正摸搓着自己随身带着的那把刻刀,对上她视线,轻轻点了点头。
苏黛便没再迟疑,挽起袄褂袖管,将手递在了刘老爷子掌中。
......
第93章 改命,行不通
刘老爷子的手骨节宽大,皮肤褶皱。
苏黛那只绵软素白的小手搭在他掌中,如同最精致细腻不过的上等玉器。
沈顷瞧着那老头儿一寸寸摸过小姑娘漂亮的小手,还攀上腕骨,摸到小臂,越瞧越碍眼。
他瑞凤眸底的墨色浓的要滴出来,眉梢也蒙上一层寒霜,捻着刻刀的指尖无意识发紧。
这等唐突之举,若非事出有因,他忍不住就想将这老头儿给生剐了。
许是他眼神越来越凛戾,犹如实质般刺人入骨。
苏黛忍不住侧头看他,刘老爷子也适时收回了手。
沈顷眼睫微敛,杀气缓缓收敛,神情寒漠,慢条斯理握住苏黛那只被摸遍了的小手,力道忽轻忽重地揉捻着,声线凉漠。
“刘老爷子,看出什么了?”
刘老爷子揣起手,咧嘴赔了个笑。
“沈二爷可别与我老头子一般见识,吃这行饭的,这摸骨看相,也是一门技艺。”
沈顷心生几分不耐,“说重点。”
刘老爷子连忙点头,顺势岔开话题。
“姑娘的命数,老朽算是理通透了,上回二爷从我这儿离开,老朽这一月来,便日日回顾祖师爷的手札和留册,揣摩着办法,为今日准备着。”
“皇天不负有心人,老朽这一辈子都钻研在玄门里头,也算是不荒废祖师爷的道法传授,便揣摩出两条路子,可供沈二爷选择。”
不止有转机,还有两种法子可扭转她命数?
苏黛眸色微深,看了看沈顷,翻手与他回握。
沈顷紧紧扣住掌中小手,视线盯着刘老爷子,面色波澜不惊。
“哪两条路子?”
刘老爷子也没卖关子,实言回道:
“一是,改名姓,后天命格可生转机,若是卡住这一丝转机,在用玄门之法扭转乾坤,自然可神不知鬼不觉的,瞒过阎王殿。”
“只是眼下...”
沈顷瑞凤眸微阖,“直说。”
刘老爷子语声微沉。
“记得上次沈二爷说想要这姑娘‘长命百岁’,故而老朽要来姑娘名讳,打问过姑娘家境和祖上三代。”
“沈二爷那日曾说,苏姑娘是双生子,有位一胎而生,样貌神似的胞弟。”
苏黛眉心压低,面色绷了绷。
“怎么还牵扯上我阿弟来?这与他何干!”
刘老爷子牵唇笑了笑,“苏姑娘莫急,且听我言。”
“按常理来说,这双生子,从天命与运道上来说,都是相互牵绊的,你与你这阿弟,在娘胎中时便是相争相息,乃至你生下来,仍受牵制。”
“在娘胎里先不提,自降生日起,你明明压他一头,却占了个不好的时辰。”
“你不妨将你阿弟的八字说与老朽,好方便老朽确认的更精细一些。”
苏黛眉心微拧,“你有话不妨直说,不要牵扯我阿弟,我是我,我阿弟是我阿弟。”
见他不愿,刘老爷子扭过头,对上旁边的沈顷。
沈顷指腹摸搓着手中刻刀刀柄,眸色暗晦不明,眼尾余光睇了眼苏黛,见她姿态难掩防备,默了片刻,沉声开口。
“你只说你能揣摩透的,这是爷跟黛黛的事,别牵扯旁人。”
刘老爷子见他如此不容出错的大事,竟还顺着苏黛,不由浅浅叹息一声,继而接着开口。
“老朽方才探姑娘骨相,虽被争去些运,但主干气运稳固,体态康健。”
“故而猜测,姑娘的阿弟应是降生的时辰,也差了半分一秒的,八字自然也不够贵重。”
“苏姑娘压他一头,他处处便争不过姑娘,若你二人长在一起,他会被防克,身骨羸弱,自幼病邪侵体,药石不断。”
苏黛眉心蹙出川字,眼睫微敛,沉声喃喃。
“你的意思,我阿弟身子羸弱,是我防克的?”
刘老爷子缄默两瞬,语气和缓。
“倒也不必在意这些,左右姑娘寿数短,还克不死他,照姑娘原来的天寿,等你寿数尽了,这世上与他相争的天命运格没了,他自然会越养越好。”
这话说得,可真不中听。
别说苏黛听了心里多堵得慌,就是沈顷,都忍不住眉心微皱。
“不是说了别牵扯旁人,你只说这改命一说,还能不能行得通。”
刘老爷子老神在在地笑了笑,“沈二爷,这不是老朽要牵扯苏姑娘的阿弟,这是他俩在娘胎里就生出的牵绊,姑娘要改命,也撇不开他阿弟。”
“她天生八字是没法儿改的,只能咱们尽人事,扭转后头,再卡个转机,蒙混天道说不定能侥幸讨生。”
“比方说,‘改名’即为‘改命’的一种方式,但这种方式呢,效果也因人而异,躲不开八字牵制,有些人改过名讳,生平皆可颠覆扭转,而有些人,效果则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咱们若为苏姑娘改了命,这事儿成了,她延续的寿数,是咱们用玄法偷来的,那苏姑娘命该尽时不尽,与她命运相牵而被防克的阿弟,早晚被她克死。”
苏黛指尖无意识收紧,掐疼了沈顷的手心。
他垂目看她一眼,指腹用力,安抚的揉着她紧绷用力的小手,继而冷冷看向刘老爷子。
“扯了半天,改命行不通,那你还浪费口舌,耽误爷时间?”
刘老爷子面上笑意不变,好声好气解释道:
“二爷不必动怒,老朽只是出于道义和良心,才与二位费些口舌,分析清楚。”
“不然老朽但凡没个善心,只认钱财,倒不如直接给您行改命之法,还容易一些。”
“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白得来的,便是偷寿数,那也是偷别人的,不可能无中生有,对不对?”
“过往多少得道的邪师,为了挣些黑心钱,给人改命,从不说里头的门道,便是那人改命后所受影响巨大,但后头家里死绝了,妻离子散了,也不知道是与他改命相关。”
“老朽是探了苏姑娘骨相,心中那几分侥幸才灭了,改命一说行不通,这也不是老朽想看到了。”
“要怪便怪,谁让苏姑娘有个双生胞弟呢,这寿数要折,铁定是先从他胞弟开始。”
这老头儿的嘴皮子,是真能絮叨。
絮叨起来头头是道。
沈顷听得头疼,眼皮子都不由地跳了跳。
他刻刀塞进军靴靴筒,抬手捏了捏眉心,声腔清漠低沉。
“说吧,另外一个法子,是什么?”
刘老爷子清了清嗓子,扶案站起身来,面含笑意,不疾不徐开口。
“说了这么多,二位先自行消解一番,老朽口干,去沏壶茶来。”
沈顷眉眼冷厉,语声凉丝丝,“刘老爷子。”
刘老爷子笑了笑,停下脚,耐心解释了一句:
“这接下来的法子,可比‘改命’一说要复杂的多,二位得心里先静下来,老朽只怕,一会儿苏姑娘听完,会不能答应啊。”
苏黛面无表情,“老先生既然料到我不会答应,那还是不要说了。”
她说着欲要站起身。
“小哥,我们走吧。”
......
第94章 无论什么法子,爷都愿意一试
沈顷侧目看她,眉眼清沉,在她起身前抬手揽住她肩,将她揽进怀里,安抚的捏了捏她肩头。
“别急,听完再决定也不迟。”
来都来了。
他总不会白来一趟。
刘老爷子面上笑意浅浅,继续抬脚绕过桌案,踱着步子往外走去,语声低低缓和。
“沈二爷还是,先安抚安抚苏姑娘的好,倘若一会儿老朽说的法子,二位不能接受,那老朽也无能为力了,沈二爷只能另请高明。”
话音落,他已经掀帘子走了出去。
沈顷眸底幽沉暗晦的墨色,已经沉到了心底。
这老爷子气定神闲地,仿佛是已经笃定,他这笔生意,自己赚定了。
屋内只余二人,苏黛偏首看了看窗棱的方向,继而转脸看向沈顷,眼睫微颤,轻声低语饱含困惑。
“这算命的老爷子满口胡诌,他说的每个字都是在故弄玄虚,小哥你当真信这种天方夜谭的事?”
沈顷绯薄唇线微抿,揽在她肩头的手微微抚了抚,敛目缄默。
片刻后,声线低沉缓声开口。
“与你,说件旧事。”
苏黛静静看着他,瞳眸微动,没出声。
沈顷长腿交叠,另一只与她交握的修长大手,力道适中的揉捻着,话语徐徐。
“早年间,沈家族谱可观,上数起八代,皆是一脉单传。”
“沈家男儿无论纳娶多少妻妾,都无法令子嗣繁茂。”
“太爷爷在旧朝为守关将时,战无不胜,他不敢死,一旦家主在战事中就义而去,那满宅老弱妇孺,势必没有活路。”
“故而‘子嗣’之事,于沈家祖上起,从我太爷爷那辈,便是除却忠君镇关之本职外,最受重视又最难破解的题。”
“他试过许多种法子,延医问药,扩充后宅,最多的时候,府里妾室通房,排到三十多位。”
苏黛听得不由自主倒吸口凉气。
三十多位姨奶奶...
沈顷低垂的眼睫掀起,与她对视着,牵唇笑了笑。
“但这三十多个女人,要么是一生不受孕,受孕的,也生不出一个儿子来。”
“太爷爷执着于绵延子嗣一事,在那时已经备受世人关注,他兵权在握,皇帝也礼戴三分,世家大族无人不想巴结,明里暗里为拉拢关系,给他献上了许多求子之法,那些法子,太爷爷大多都已尝试,均无效益。”
“到临近四十岁,眼看血脉依然无法延续,沈氏就要在他这代灭门,他为此事走火入魔,无奈之下,开始信奉于求神拜佛等虚论。”
“闲暇时,他走遍天下庙宇,拜过无数神佛,也结识许多得道高僧和能人方士,那些人中,许多人被他奉为上宾,大多为他批过命,求问解答的,都曾说过同样的话。”
“他们说,沈家之所以香火不能为继,是因祖上起便犯下无数命债,煞气盖顶,当该灭门。”
“若想扭转局面,需得心怀赤诚,即日起便积德行善,还报所犯下的业债,兴许还能求得一线生机。”
“就这样,太爷爷开始积德行善,他捐钱建庙,散财修路,开仓放粮,但凡不打仗的时候,日日都在行善事。”
“三年后,他又请高人扭布风水,寻遍天下八字福重,宜家宜子的女子。”
“后来,在他四十四岁时,第一个儿子,出生了。”
苏黛听得入神,眼睑轻眨,抿唇细语。
“便是,小哥的爷爷?”
沈顷下颚轻点,“不错,不止如此,翌年,沈家又添了个男丁,就仿佛是祖祖辈辈一脉单传的局面,被打破了。”
“但可惜,只是看起来而已,二爷爷后来,也战死沙场,终究还是香火单续。”
“不过从那时起,沈家择媳,皆十分看重八字一说,从正妻到姨太太,每个人的八字皆有益处,尤其正房夫人,命中必带贵子,且能福庇后代。”
“可见,兴许是有效的,爷爷膝下,也是两个儿子。”
“我父亲虽然已逝多年,但他膝下,有大哥与我两兄弟,反观二叔...”
苏黛眼眸微动,仿佛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