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石手一挥,娃娃就掉在了地上。
后面的人再没有任何动作,转身,走出房间,扣上房门。
房门关上的一刹那,顾石整个人都泄了气。眼角瞥到掉落在地上的娃娃,蓝色的眼睛闪烁着忧郁,躺在那儿,孤零零的。
这是顾石和卫途深的第一次冷战,开始的很快,结束的很慢。
两人各自赌气,谁也没有道歉。
卫途深隐约知道顾石不喜欢他做兼职,但是他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想法。
顾石和卫途深很像,他们都想为对方无穷无尽的付出,纵使自己苦点累点,也不愿意对方一脚踏入这纷乱的世间——有我在,你安安心心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总要有一个人先妥协,但是这很难。
卫途深开始肆无忌惮地在外兼职,把每一分钱都汇往银行卡里,顾石唯一的手机里唯一的联系人是银行的通知。
这意味着卫途深还是不明白自己的想法,顾石气到肝疼,每一次,都把那些短信狠狠删除。
她有一天拦住卫途深,说:“卫途深,你如果继续这样,我们没有办法在一起。”
卫途深没有作声,自顾自回了房间。
“卫途深!!!”顾石自出生以来第一次用这样竭嘶底里的声音说话,她狠狠推开门,站在卫途深面前。
卫途深正在脱衣服,听到声响赶忙拉下衣服转身。
比起顾石难得的情绪外露,卫途深则显得格外冷静。
“顾石,你为什么那么生气,你就不能心安理得地,做你想做的事吗。”
“你让我怎么冷静?怎么心安理得?我和你在一起,难道是指望你每天每天出去做兼职,每天每天花你的打工费的吗?我说了!卫途深,我们不缺钱,我们已经攒够了大学的学费、攒够了大学的生活费,就算是还差一点,我们还可以去打工,去申请助学贷款,去拿奖学金,甚至可以把房子卖了。我现在唯一的期盼就是和你一起好好复习,参加高考,然后安心地去大学念书。”顾石很着急,为什么卫途深就是执着于钱呢,对于金钱,短期内他们明明已经够用了啊。
卫途深走上前抱住顾石,顾石没有买账,在卫途深的怀里死死挣扎。
“你为什么生气?顾石?”卫途深把顾石牢牢地箍在怀里,“冷静下来想想吧,你为什么生气”
顾石闻言便不动了。
卫途深接着说:“你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我的付出,那你凭什么觉得我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付出。”卫途深抱住顾石的手紧了紧,“顾石,不够的。你现在有了我,但我的存在不过是给你增加负担而已,以前是我想的太天真,之前,我以为我与你有着再简单不过的关系,无非是我先共享你的付出,等以后有能力了,再好好地待你。但是,不是这样的,我不想自己变成一个累赘,变成那个拖后腿的人。顾石你的积蓄,只够完成梦想,不够面对现实,只需要一个意外,就捉襟见肘。想想狗爷的事,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出事了,你会抛弃我吗?不会。你会倾尽一切来帮助我,但是你怎么办?你的人生完全系在一个未知的意外之上。所以顾石,不要考虑我,你只需要好好地,去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事就可以了。其他的,都由我来做。”
两个人都说出了自己心底的话,但是谁也没有说服谁,谁也没有理解谁。一个感性,一个理性,一个追求梦想,一个看重现实。在时间的缝隙中,无依无靠的两人都学会了成长,学会用自己的方法去守护那个珍惜的人。
但到底,他们的心底都是内疚的,因为自己的弱小而伤害自己是可以被原谅的,但是因为自己的弱小而不能保护对方,却是最不可原谅的。
因为太过想要把自己以为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带给对方,因此常常忘了对方的感受,忘了问问对方真正想要什么。
顾石很难过,觉得很累,突然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一个人,那个和她齐头并进的卫途深不在了,她又是一个人,寂寞地完成着自己的人生,没有别人。
十八岁的时候,很多事并没能想明白。两人所谓的“道不同”,无非是各自想在现实与梦想交错的网想要竭力网住的理想的幸福,但是这样的幸福,最容易从漏洞里溜走,留下沉重的不理解和很多异梦。
“我明白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不过是给彼此套上的一个枷锁。因为孤独而走到一起,因为害怕孤独而去爱对方,因为自以为的爱,而把这份感情堆砌的满满当当,沉甸甸地压在对方身上,变成一个坟墓。”那天夜里,顾石在日记上这样写道。
一个心结变成了一个误解,是注入缝隙的水,悄然无息间在寒冬膨胀,变成冰块,让庞然大物轻而易举地四分五裂。
第32章 红烧鸡翅
那天过后,很奇妙的,两人间的关系一如冷战之前。内心深处明白,这场分歧是没有殊途同归的可能的,这样以后,反而获得了暂时的安定,之前惴惴不安的一切全被抛之不顾,全心全意地关注当下,一切的殊途都按下不表。
示弱是从顾石又如以前一般准备早餐开始,卫途深从善如流,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提起之前的事。
虽然“随你吧”的话让卫途深忐忑不安,但是他也没有傻到主动提及。
大口大口地喝着皮蛋瘦肉粥,卫途深觉得整个人都暖了。要知道这段时间他一直都没有好好吃过早餐。
顾石先吃完早饭,背起放在椅子上的书包打算去学校,卫途深连忙咽下了最后几口粥,站起来手足无措地立在桌子边。顾石看了看,卫途深穿着校裤。
“今天去学校吗?”卫途深很久没好好地去学校了。
“嗯。”卫途深连忙点头。
“那还不赶紧出门,我在外边等你,”顾石说。卫途深听了赶紧冲进房间找校服找书包。
急忙出门,顾石果然推着车在等他。
“再过一个月就高考了。”卫途深没话找话,“月考也没几次了吧?”
“还有两次,都是练习,不算月考。主要是不让手生疏了。”顾石也没有不理睬卫途深,卫途深暗暗松了口气。
“对了,这是我的手机。”顾石突然想起这回事,从口袋里掏出傻瓜机给卫途深看。
卫途深其实早就看到了,但是之前两人间气氛微妙,卫途深不好问顾石,他还趁着顾石不注意偷偷存了号码,也曾经想过发一个短信给顾石求和,但是想来想去就耽搁了。此时此刻,突然可以光明正大地炫耀了。
“我早就存了!”卫途深掏出自己的手机扬了扬。
顾石侧头笑了。
五月的天气忽冷忽热,今天有一些太阳,温度很是怡人。
老师们看到卫途深来学校了,都暗暗吃了一惊,卫途深的资料上显示的监护人是他的亲戚,但是打电话过去一问三不知,问顾石,也总是默不作声。
卫途深坐在教室,恍若隔世。出去见过了社会的纷纷扰扰,在校园里,感受到了一丝丝的单纯的青春气息。最后一个月的学校生活,无非是在无穷无尽的题海里保持手感,在老师无数重复的话语中度过,在一种喧嚣里按捺住躁动的灵魂和向往解脱的心情。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一个月应该是再平淡不过的日子。
在学校老实待了一周,除了在酒吧兼职打工,卫途深没有再干别的事。
Mike在五月的时候突然又回到了“虹膜”,别人问起只是说在外面兜兜转转,只觉得北湖最好。在外面走了一圈的Mike比冬天的时候瘦了不少,也没什么精神,酒吧里的人都以为Mike是受的情伤太严重。
还有,Mike自从回来后抽烟有点凶。
酒吧新进来一批酒,本来应该是Mike和老板一起搬的,但是Mike在快下班时就不见踪影了,卫途深刚好从老板面前经过,老板就近抓壮丁,让卫途深和他一起把酒搬到地下室酒窖里去。
其他员工都已经走完了,卫途深浑身是汗地走进更衣室换衣服。
万籁俱寂中,储物柜后的一声闷哼显得尤为清晰。卫途深走过去一看,居然是之前就在吧台消失的Mike。
Mike蜷缩在角落里,浑身抽搐,好像觉得很冷似得。
“Mike!”卫途深把Mike扶起,大声喊老板来帮忙,但是老板在地下室捣鼓酒,根本没听见。
“别喊,别喊。”Mike发出轻微的声音。
“你还好吗?要去医院吗?”卫途深连忙问。
Mike睁开眼睛,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Mike靠着卫途深借力起身,就这么站着缓了缓,总算是明白了自己在何处。
“你没事吧?”卫途深担心地问。
“没事,最近太累了,回去以后休息一下就好了。”Mike说完放开卫途深,扶着墙跌跌撞撞往外走。卫途深跟在Mike后面观察了一段路,Mike走的步伐虽然虚浮,但是好歹还算清醒,目送Mike上了一辆的士,卫途深才收回目光骑车回家。
Mike坐在车上,身体一阵一阵泛冷。司机在后视镜不停地瞄后排的乘客,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到了目的地,Mike直接给了司机师傅整钱,没等他找钱就赶紧上楼。
不再是之前的公寓,新租公寓在一条破破烂烂的巷子里,散发着不知名的的臭味。Mike的手一直发抖,好长时间才用钥匙打开门。
公寓里,外卖盒子和烟头、酒瓶子胡乱地散落在各个地方。
Mike刚进玄关,就意识到公寓里有人。李奥靠在沙发上,定定地看他。
李奥站起身,走到Mike身边。
“很难受吗?帮你好不好。”声音宛若鬼魅。他拿出一个针筒,轻轻弹了弹。
“走开...”mike侧过头,但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种云里雾里的快乐。手指弹动针筒声音好似主人的铃铛,轻轻一摇,宠物就毫不犹豫地向着铃铛响起的方向靠近。
针尖没入皮肤,注入一个无尽黑暗的夜。
意识支离破碎,Mike发出细碎的呻吟。想起去马尔代夫时的欢喜,不由得觉得自己天真。游艇、派对、被两个人压在身下注入液体时手臂里的冰凉......
“为什么....”mike喃喃细语。
无人应答。
第二天晚上,Mike没有来上班,第三天才卡着上班时间到酒吧,整个人比起之前更为消瘦。
他呆呆地站在吧台里,神情木讷。卫途深不由关心地问:“Mike你没事吧?身体不舒服就请个假吧。”
Mike听到人声,缓缓抬头。他眼神涣散地辨认着,后知后觉地发现卫途深。
Mike又垂下头,做着自己的事。
下班后,Mike在更衣室拦住卫途深:“途深,我生病了,但是这个月工资还没发,能不能借我一点钱,五千,就先给我五千,我下个月的工资让老板直接打到你那里。”
卫途深想了想,再过一周就是发工资的日子,Mike的工资不低,马上就能还上看Mike的样子,确实病的很严重。但卫途深还是有一丝犹豫。
“我打借条!”Mike哀求。
“你不如和老板直接预支工资吧,我也没有那么多钱。”卫途深还是拒绝了。
Mike一听,失望地收回刚刚紧紧抓住卫途深衣服的手,却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失魂落魄地出了更衣室。
卫途深换好衣服,走到大门口,老板的声音传来:“不行不行,我的钱就不是钱了?顾宇你别以为酒吧非你不可。”卫途深探出身子,看到Mike和老板一同站在外面。
Mike的真名叫顾宇?看这样子,是预支工资失败了。
卫途深默默缩回身子,靠在门边的墙上,心里很是纠结。想了想Mike帮他介绍兼职,又想到Mike平日里对他的照顾,他还是决定借钱给Mike。
再偷偷探出头,老板已经走了,Mike还在门口。
卫途深想了想,向Mike走去......
mike借钱后的三天,都没有出现在酒吧。借条那天晚上Mike就借用了酒吧的纸笔写了,签名处确实是顾宇,他的真名。卫途深把借条给了顾石,顾石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说知道了。
“来来俩,认识一下,这是酒吧新的调酒师,应浩。”酒吧还没到时间营业,老板拍拍手招呼大家认识新同事。
“叫我阿浩就好。”应浩高高胖胖的,长得一团和气。
卫途深愣了愣,不由问道:“那Mike呢?”
这话当着新同事的面问,其实不算礼貌。卫途深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心跳如擂鼓。
“哎?你不知道?Mike早就辞职了,老板让他工作到这个月发工资,他连这个都没有做到,前几天就没来了,走之前还想问老板借钱,老板看在他是老员工的面子上,多给他支了一个月的薪水。”卫途深和Mike关系那么好居然不知道,小陈比卫途深还诧异。
“那...那Mike的工资呢?”卫途深太阳穴突突直跳。
“人都不来了,哪来的工资。”小陈更是莫名其妙。
“好了好了,散了散了,赶紧去做准备工作准备营业了。”老板板着脸对员工说,又笑呵呵地拍了拍阿浩的肩膀,“好好干!”
只有卫途深愣在那里。
许久之后,卫途深拿起手机拨打了Mike的电话,无人接听。
卫途深握着手机,心里不知该作何滋味。
不知谁打翻了厄运的多米诺骨牌,接二连三的事发生在顾石和卫途深的周围,应接不暇。
“我中午想吃红烧鸡翅、萝卜丸子、鲫鱼汤。”卫途深躺在医院的床上,脸颊肿的老高,左臂的擦伤有二十公分,还翘着崴了的脚。这丝毫不影响他指挥顾石。
顾石还在削苹果,闻言斜了卫途深一眼。
护士给卫途深换完药后卫途深就躺下了,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拿着削的光溜溜的苹果啃起来。
他看着窗外,树木茂盛,等待着迎接夏日。
“我是不是有点傻。”卫途深眯着眼冒出这么一句话。
“是。”顾石毫不留情地回答。
记忆回到三天前,卫途深从警察局做完笔录,出来后就因为失魂落魄没有看路被门口驶过的车撞了。好在车速不快,卫途深也很快被送到医院。
顾石接到医院来的电话的时候,刚刚做好糖打蛋等着卫途深回来,待到医院说清楚卫途深的情况后,挂了电话才发现脚底躺着糖打蛋的尸体,脚背上被热气腾腾的糖打蛋烫的火辣辣的疼,但是刚刚因为太紧张都没有感觉到。
到了医院,卫途深已经包扎好了,正坐在病床上发呆。司机和警察在走廊上做笔录询问事故情况。
责任五五分。
“你来了。”卫途深勉强笑了一下。
顾石被警察告知了事情经过,沉默地点了点头,在推门前把表情尽量调整为云淡风轻的样子。
没想到卫途深蒙着被子睡着了。顾石拉下他的被子,他的睫毛也没有颤动。
顾石把脸轻轻靠在卫途深的胸膛上,听到不规律的心跳声,有些快。
顾石没有拆穿,就这样趴在卫途深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