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一觉吧,先睡一觉。”她伏在卫途深脸侧耳语,声音温柔得像一个母亲。
医院怕卫途深还有别的伤,愣是坚持让卫途深在医院里继续住着观察。
顾石白天上课,晚上回家做好饭再回到医院照顾卫途深。
车祸时卫途深的脸着地,此时肿的老高,顾石看着乐不可支。
“我都这样了你还笑。”卫途深假装不满地说,虽然他照镜子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两个人插科打诨,一点也没有提别的事。
第33章 苹果
住院最后一天,卫途深下午再去拍个片子,然后就可以出院了,他抓紧机会使唤顾石,提出了吃鸡翅鲫鱼萝卜丸子的无理要求,这些菜都很费时费力。
虽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是顾石还是很暖心地回去给卫途深做饭。顾石拿起包就要出门,卫途深背对着顾石,开口:“顾石,卡里还有多少钱。”
“够用。”顾石模棱两可地回。卫途深点点头,继续啃苹果。
味如嚼蜡。
顾石骑车到家,院子门口停着两辆车,院子门大开,里面有人在吵吵闹闹。
顾石错愕地跨进院子,一群人中有男有女正围着屋子的大门敲敲打打。
“你们在干什么!”顾石吓了一跳。
“哎呀哎呀你可算是回来了!”隔壁的阿婆匆匆从自家出来,拉住顾石,神色焦急。
“他们说他们买了这房子!我说这房子是你住的!根本不可能卖房子的!但是他们说房子是顾建军卖给他们的,说房本上就是写的顾建军一个人的名字,哎呀,顾建军可不就是你爸嘛!这都走了多少年了,怎么突然就回来卖房子了呢!我都急死了,又拦不住他们,他们叫人开了锁!”
顾石听了阿婆的话不由得愣住,她想到之前翻出来看过的房产证,上面确实只有顾建军的名字,但是这个人,十几年前就走了,顾石甚至以为他死了,怎么会突然回来了呢!
狰狞的表情,枯瘦的脸颊。记忆中模糊的脸让顾石心慌意乱,心砰砰直跳。
“你是住这儿的人?”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听到了门口的动静,走过来问。
院子里的男女都转过头来看顾石。
“是的。你们为什么在我家门口,请你们马上出去,不然我要报警了。”顾石掏出手机威胁道。
中年男子一点也不怕,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大堆纸,递给顾石:“你是住在这儿的人?你看啊,你可能对我们有什么误解。我呢姓吴,是一个房产中介,你们这个房子呢,已经被房主卖给我的客户了,之前只是看了户型图,我们今天是来实地看看的。我们也没料到这里有人住,因为没有钥匙,请了锁匠开门呢。”
顾石接过吴中介递过来的东西,翻看着手里的一堆纸,全是文件:委托书、房产证、过户协议、汇款单俱全。
顾石越翻越心惊。
张阿婆也伸着脖子张望,不过她不识字。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阿石的爸爸早就走了呀,十几年都没有回来了,怎么会突然回来买房子了呀,我天天在这里,阿石和她爸爸都没有见过面的呀。”张阿婆焦急地问吴中介。
吴中介笑呵呵地说:“不会搞错的,你看,身份证和签名都有的,还按了手指印呢。而且——”吴中介翻到原来的房产证那一页,“你看,以前的户主就是顾建军,对吧,没有别人了。”
白纸黑字,是非分明。
“顾建军在哪儿,我要见他。”顾石强迫自己冷静。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办好了文件以后就不见了,说房子卖多少都可以,钱打在他账户上,其他事不要再找他了。”
“那他有没有问起他的妻子,还有女儿?”顾石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吴中介的眼睛。
吴中介还没来得及研究她眼神里的情绪就笃定地脱口而出:“没有。”
“小吴啊,赶紧来,别和人闲聊。”女人傲慢地招呼吴中介,吴中介赶紧溜过去。说话间,屋子大门被打开。
顾石眼睁睁地看着一群人走进自己的家。
“哎呦,这可怎么办啊。”张阿婆在一旁着急。
顾石哆哆嗦嗦地举起手机报警......
卫途深在医院,看着钟从十点走到十一点半,吃了一根香蕉以后,又看着时针走到十二点。卫途深想起顾石现在有手机了,赶紧打电话给她。
电话第二个才打通。
“喂。”顾石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精神。
“顾石?怎么了?”卫途深直起身子问。
“没事了,我现在就过来医院。”说完电话就挂了。
没事“了”,意思就是刚刚有事咯。卫途深在床上卧立不安。电话又响起了,卫途深看都没看赶紧接起:“怎么了?”
他以为是顾石,但实际上是公安局打来的:Mike找到了,被抓时和一群人在吸毒,身无分文。
卫途深想过无数个可能,却没想到是这样。他挂了电话,侧倒在枕头上,心里没有什么想法,甚至说是平静的异常。本来他以为自己会觉得难过,会觉得喘不过气,会自暴自弃,但或许是倒霉的事经历的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吧,他在心中自哂。
重压之下,失望之下,心情反而觉得轻松了。兜兜转转,所有的回报最终还是归零,之前风里雨里的那些辛苦还有和顾石的争吵都显得特别特别没有意义。
不知道顾石在干什么,卫途深仰望病房的天花板,无比想念。
顾石此时正在警察局,一页一页的文件摊开在她面前,无比清晰地昭示着一个事实:顾建军真的来到了北湖,真的把房子卖了。
看着身份证上那张似曾相识的脸,顾石觉得无比恶心。她流着这人的血,让她感到无比厌恶。
房主的傲慢,民警的同情,顾石都没有在意,她几乎是立刻想到了之前信誓旦旦地卫途深说的话。
不可以,不可以让他知道,绝对。
最终,顾石和房主达成了协议,以每个月一千五的租金租下房子,先租四个月,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走出派出所,遍体生凉。
卫途深出院后静养了几天,待脸上消肿的差不多了才愿意回学校上课。脚踝的扭伤还没有痊愈,走路都是搂着顾石。虽然顾石后来看到卫途深在学校走廊上无比威风地蹦跶,一蹦一跳虎虎生威。
卫途深没有忘记问顾石住院最后一天的中午发生了什么事,顾石只是说在菜场遇到一个难缠的老阿姨,两人为了抢一条鲫鱼吵了几句嘴。卫途深一开始倒是半信半疑,顾石不是在外面可以和一个陌生人吵起来的性格。后来转念一想,顾石只要是为了他,就会变成一只小狮子——狗。
待到卫途深的手臂结痂并且掉完,留下一块浅浅的疤;脚踝恢复的完美无瑕,再也没理由借机占顾石的便宜;偷懒到浑身上下肉眼可见地胖了以后,六月总算是到了。
下一周就是高考。
对于所有的学子来说,这场考试就像是一个台阶,你走过了,才能离山顶更进一步。
对于顾石和卫途深来说,那两天更像是一种仪式,这些年的忍受,好像在这一刻有了交代。
总觉得读完高中就长大了,长大了,就可以做很多事。
最后的一周,有一种即将结束的解脱感,又有一种危机到来的紧迫。谁也不敢松懈。
难得的休息日,顾石却埋在桌前刷题。说到高考,顾石还是有些紧张。最后的一个月,顾石可以说没有什么心思好好复习,整个人有一些浮躁。
卫途深也拿起一本物理书,装模作样地看着,安安静静没有讲话,实际上撑着头歪着脸看顾石。
“我们去爬山吧顾石。”卫途深眼睛一转,突然抛下手中的笔。
顾石其实不想去,她还想刷一遍去年的高考真题。
卫途深软磨硬泡,好说歹说才把顾石骗出门。
夏初有一点热意,顾石和卫途深坐在公交车里,摇摇晃晃地向市区山里出发。
车越往山里走,就越觉得凉快。公交车在山路上蜿蜒前行,一路上树木参天,虽然是夏季,却也铺着一层落叶,车轮驶过,沙沙作响。
下车后,穿过一个不知什么年代就伫立在那儿的拱门,拾级而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山腰上寺庙黄色的墙灰色的瓦。卫途深觉得最近诸事不顺,很想去庙里拜拜。顾石不信这些,当做是远足,和卫途深跨进庙门。
深深的甬道被参天的松柏包裹着,散发着被香火熏染了千百年的沁然味道。无论是不是信徒,此刻都能用五官感受到佛法的无边。
顾石见卫途深举着香,认认真真地插在香炉里,表情严肃仿佛在做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顾石自己是不信佛的,如果佛有用,那她的辛苦就是没用。
“顾石,快来拜拜。”卫途深兴高采烈地招呼顾石。
顾石不情不愿地踏进大殿,灰色大理石的地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无数的善男信女每日每日地踏入这里,地面被脚步打磨得可以照出人影。
顾石抬头望着佛。
佛那么伟岸,顾石几乎看不全佛的全貌;佛低着头,静静地俯视众生。
他能看到什么呢,顾石想。或许能看到在他脚下苦苦哀求的众人,或许能听到千言万语的祈祷,但是佛又能做什么呢。
为自己,顾石不拜。
佛似乎听到了顾石的心声,佛低头,有若有若无的笑意。顾石倔强地抬头,四目相对,顾石看着佛的眼睛,看看他的眼里容得下什么。
仰头这么看了一会儿,顾石最终还是低头了。佛或许不能渡她,但是她看到卫途深双手合十虔诚地默诵自己的愿望。
为了他吧,顾石想,就信佛一次吧。
朝着黄色的蒲团缓缓跪下,淹没在朝圣的众人里,没有什么不一样,她虔诚地伏下身子,和佛祖说,佛祖啊,愿卫途深享一世平安。
第34章 冰激凌
从寺庙里出来,卫途深又带顾石去了满是茶树的龙坞,一路向南,穿过石子铺就的山道,途经一道道山涧,中途有一个浅浅的谭,潭水是向碧玺一样的粉绿色,几尾肥嘟嘟的锦鲤游曳其中。
“卫途深,卫途深。”顾石故意这样叫那些鲤鱼。卫途深最近胖了,这是卫途深最不能忍受的事。
卫途深果然撩起一道水花,轻轻泼在顾石脸上。
“你撩我!”顾石佯装生气。
“是啊,我撩你。”卫途深一语双关。
玩闹以后,两人伏在亭子边,静默无言地看着谭水里倒影着的枫树,这样的时刻,卫途深是不在意风景的,他侧头看着顾石乖巧地轻靠在自己的身侧,一本满足。
“秋天的时候,这边会更美。你喜欢,等到过几个月秋天到了,我再带你来。”
顾石抬头笑笑,遇到卫途深,生活就像是落叶簌簌地掉在古谭里。太美好的景,每一次,都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体验。她不是情绪外露的人,也习惯了把心事藏在心底。卫途深这样费心的安排,她真的很感动。
默念浮光掠影,我无心看风景。卫途深脑海里飘出不知何时何地瞟过的话语。
短暂休息后,待到傍晚,二人已经走到了钱江边。落日的余晖蒙上一层城市的霾,却显得落日尤其金黄。江风瑟瑟,吹不散满江的绯红。很奇异的,从山林,到潭水,到江,无论是古朴还是壮美,是秀气还是磅礴,结合在一起这记忆里的风景,都带给顾石宁静的心态,那些因为琐事产生浮躁,在广阔的自然面前显得特别矫情。
顾石眯着眼享受这风,这景,还有手指紧紧扣握住的这人。
“你是故意的吧,为了让我忘掉那些烦扰的琐事。”顾石的眼睛亮晶晶的,倒映着卫途深的脸。
卫途深伸手摸摸顾石的头。
何德何能,三生有幸。顾石默叹。
远足之后,顾石整个人都开朗了不少,高考如期举行,待到两天半考试结束,顾石浑身都轻了。
一根心弦落下,播出袅袅余音。后果就是两个人不管不顾地睡了两天。
饭随便吃点,剩余就是睡觉睡觉睡觉。
对于考试结果,卫途深倒不是很在意,他觉得是正常发挥,偷偷观察顾石,好像也考得不错。
两天以后,二人才又为了生计奔波起来。
卫途深辞去了“虹膜”的兼职,找到了一个在咖啡厅弹钢琴的兼职,虽然工资高,但是只需要在双休日去,一次两小时。比起别的工作,在咖啡厅算是很享受了。本来咖啡厅是不收暑假工的,但是卫途深形象好,店长破例让他当服务生。
顾石抽空去银行确认了一下存款,五月份的折腾,让余额到达了一个心酸的数字。
顾石算了算,怎么也不够两人读大学。
千万要考上好的学校,不然学费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高了,甚至难以撑到拿助学金的那天。
顾石白天依然去蛋糕店打工,两个人打工的地方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到了晚上,顾石和卫途深又一起在便利店打工。
顾石总算是松了口气,这样工作两个月,负担第一年的学费绰绰有余。
六月底,高考分数公布,顾石和卫途深忙着打工,完全忘了这件事,还是校长亲自打电话来告诉二人的。
依然是全校第一第二,成绩可以刷新九中历史记录,估计以后二十年都不会有人超越了。
虽然分数都不错,但是卫途深的分数还是一如既往地高了顾石几十几分。
顾石的分数超过一本线十几分,这样一来,填志愿就变得很难。
两人躲在便利店柜台后面,研究厚厚的一本填志愿的手册。
待顾石为一位顾客结完账,就听到身后卫途深发出一声感慨:“顾石,填志愿比高考难多了。”
其实就卫途深的分数来说,填一个好的学校不是难事,但是卫途深想和顾石报一个学校。
顾石当然也想,但两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先不说卫途深愿意降分,顾石的分数,不能确保能被第一志愿被录取,但是如果卫途深填了顾石的第一志愿,绝对会被录取,这样两人又会分开。
心想事成好难,也不怪人人都会期盼。
顾石和他讲了很多道理,卫途深最后总算妥协,两人至少在近一点的地方读书。顾石很欣慰,她最怕卫途深因为想要和她近一点而放弃自己可以去的学校,她喜欢卫途深一路顺风,意气风发的样子。
感情就像拖鞋,虽然让人感到舒适,但是在外拼搏的时候,还需要很多别的鞋子,拖鞋不是生活的一切;别的鞋子或许璀璨,但是回到家以后,一双拖鞋才是最完美的选择。不需要时时刻刻的相处,彼此适合却又能坚持自己的生活才是爱情最好的样子。这话虽然略显矫情,但却是再正确不过的道理。
看着卫途深专心在书上圈圈画画的样子,顾石不禁在心中叹气,要是成绩能和卫途深一样就好了。没有遇到卫途深以前,顾石是想去一个离北湖越远越好的地方,然而现在,她却舍不得离开这个地方。这个城市逐渐有了她的痕迹,每一个湖,每一座山,每一个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