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走了一圈将家里好几个屋子的开关按了一遍之后，终于确定了，面前一片漆黑的房间面临跳闸的灾难。姜慕知略显烦躁，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凌晨十二点，现在去找物业也不是回事，她认命地叹了口气，决定还是自己先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电闸在楼道里，楼道的灯又是声控的，姜慕知不想在这个时间点又是跺地又是拍手，于是只能一边举着手电，一边摸黑查看里面的情况。
在确认了2101和2102的电表箱之后，姜慕知重新将电闸推了回去。
没有反应。
再三确认自己的操作没有什么问题，姜慕知陷入了沉思，她打开手机开始就着微弱的光线在网上搜，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完全没有看到一旁的电梯上方红色阿拉伯数字正在攀升。
当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姜慕知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她瞬间抬头看向电梯口，正对上简绍从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对方显然也没想到，刚一出电梯面前就立了个人，一时间四目相对，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电梯门合上，气氛微妙。
简绍从挪动脚步，似乎是想要走，但可能还有最后一根社交神经拉住了他，他清了清嗓子：“你——怎么半夜在楼道里站着？”
姜慕知比他反应快，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简绍从，只见他背着一个黑色吉他包，上身一件连帽衫，下身直筒牛仔配帆布鞋，看上去与那些音乐学院的学生别无二致，于是猜测这没什么生活经验的学生仔肯定也没点亮什么生活技能。
姜慕知叹了口气：“往旁边稍稍，我还是下楼找值班室吧。”
“怎么了？”简绍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他向姜慕知身后的房间看了一眼，见房门敞着，里头却没点光亮，又见自己这位邻居正站在电表箱旁边，当下了然，“是跳闸了吗，需不需要我给你看看？”这话说到后头语气渐弱，显然，简绍从有点后悔自己揽一些麻烦事。
算了，好歹未来也是要做邻居的人，之前又不小心把人家吵醒。
简绍从花了几秒做完心理建设，干脆上前一步，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面对电表箱开始检查。
姜慕知退开半步，没有阻止他的动作——有人愿意主动帮忙，何乐而不为？唯一的问题就是，也不知道这学生能不能搞定。
“我刚才已经试着推过电闸了，没用，不是普通的跳闸。”姜慕知交代了一下情况，她将简绍从的手机接过来，替他照亮。
对方含糊“嗯”了一声，还在看。
“要不然算了，你别徒手弄，回头触电了。”
回答她的又是个简单的“嗯”字，姜慕知自诩在经纪人生涯中见过不少性格古怪的人，但这样沟通困难的，还是少见，也不知道这弟弟到底是什么情况。
姜慕知再次开口：“算了，你一个学生别搞这些危险……”
“我不是学生。”简绍从回答，他总算将头从电表箱前面移开，长而卷的刘海刚好落在他的眉毛下方，配合眉骨洒落一片阴影，姜慕知对着手电筒的灯光，这个时候意识到对面的青年长着一副优秀的骨相。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即使灯光条件有限，姜慕知也发现面前的青年确实生了副好面孔。
常有人传言，在文娱行业久待，帅哥美女见得多，也就对这个免疫了。偏巧姜慕知本人是跟这个反着来，正是因为见多了五官端正的，这才对真正合适荧幕的俊朗面孔格外敏感，要说这是她的职业素养也好，个人癖好也罢……总之，她对自己这个新邻居来了点兴趣。
“不是学生？可我要说你是大学新生都有人信。”姜慕知笑了笑。
简绍从没接她的话，反而垂下头去，一本正经道：“你电表保险丝烧断了，光推电闸没用。”
姜慕知一听是保险丝烧断了，眉毛拧起来，也没工夫再去闲聊：“大半夜的，哪去找人家换保险丝……要不然只能凑合一晚上，明天再说。”
“你稍等。”简绍从转过身去，往隔壁自己家门走去。
第三章
简绍从回来的时候，一手拿着根玻璃管保险丝，另一只手提着只工具箱，看向姜慕知的眼神比刚才多了点神采，隐约有几分得意：“刚好，搬家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去了趟五金店。”
“你会弄这个？”
“嗯。”
简绍从的答案又回归了简单的一个“嗯”字，不过，正是求人办事的时候，姜慕知自然也不在乎对方是跟自己说“嗯”还是“啊”，只是后退了一步，从电表箱前移开。
简绍从蹲在地上，从工具箱里取出了几样东西，随后将手电筒举到姜慕知面前：“你帮我举着，大概有几分钟就能换好。”
姜慕知从他手里接过手电筒，指尖不小心擦到了简绍从的手掌，对方像是触电一样缩回手，要不是姜慕知反应快，一把抓过手电，那东西恐怕就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了。
姜慕知是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大，搞得她好像成了那个电视剧里调戏人的恶棍，一时间无语凝噎，只得站在后面像个监工一样看着面前的青年干活。
简绍从也知道自己反应过激，更是不敢回头看身后这位邻居，闷头捣鼓那个电箱去。
手电筒从他侧后方打光，姜慕知眼睁睁看着对方那对秀气的耳朵红起来，实在没忍住瞪大双目：“你真的不是学生？”她其实想说，就连公司里十八岁的新人都没这么纯情，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手吧，她也没干什么别的呀。
姜慕知几乎要怀疑起自己来。
简绍从没抬头：“我去年就毕业了。”
“噢，那也跟刚毕业的学生差不多了，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没做什么。”
两个人一问一答之际，简绍从已经将保险丝换好，他转过身来，看向姜慕知：“好了，你试试。”
姜慕知看完他一通流畅堪比电工的操作，早已相信面前这位邻居的实力，走回房间再次尝试开了一次灯，亮了，暖色的光顺着敞开的门一路照到走廊里，连带着姜慕知的心情也敞亮了不少，她面带笑意转身，忽然对上简绍从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这小子，趁着她转身的工夫在那里偷偷打量她。
姜慕知没有挪开眼睛，反而扬起唇角笑了笑：“那今天就谢谢你了？改天我找机会请客。”
“不用。”简绍从挪开视线，提起地上的工具箱转身往隔壁2102走去，要不是脚步略带慌张，还真看不出来刚才被人抓包偷看。
姜慕知看着他进门，这才保持着笑意将房门关上。
接下来的几天工作还算顺利，每年夏天都是公司签约新人的旺季，姜慕知所在的A&R艺人开发部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不管是面试还是敲定培训之类，总是有很多会议要开，姜慕知到家的时候往往已经八、九点，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总是在更晚的时候才听见隔壁传来的开门声。
除此之外，Glowing D的新曲也在继续推进，他们乐队今年有要出专辑的打算，策划案已经提上了公司的议程，按理来说一切顺利，但姜慕知就总有一种微妙的预感，尤其是当她对上办公桌对面崔启别有深意的笑容，这种预感就变得愈发明显。
直到接到顶头上司卢任矢的电话，姜慕知这种预感似乎得到了某种验证。
“现在去A座找您？”姜慕知接起电话的时候，下意识瞥了一眼对面的崔启，“好，我这就过去。”
崔启从刚才她接电话的时候，就盯着他，脸上挂着的笑容就差把“猫腻”俩字写上去，他见姜慕知挂了电话，举起自己泡茶用的保温杯，像是敬酒一般向姜慕知倾斜一下：“卢总找我们姜老师肯定有什么好事，说起来，卢总有挺久没这么单独传唤你了呀……姜老师是不是也得抓点紧？”崔启那张三十多岁男人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单边眨眼。
姜慕知皮笑肉不笑：“呵呵，劳您挂念。”
她踩着高跟鞋出了办公室，往A座走去，两栋写字楼高层中间有一个空中走廊，全玻璃的，从那里下望刚好能看见大厦正前方，雕塑般立着的LOGO，“MILLION WAVE”百万浪潮，全国范围内成立时间最久，也是目前最有名的十大唱片公司之一。
即便是在传统音像市场日渐萎缩的今天，MILLION WAVE还是保持着如日中天的地位，当然，这也得益于公司的战略调整——正如同它的名字，顺应时代浪潮，公司近些年不断提拔年轻的管理层上岗，寄期望于跟上这个新的流媒体时代。
去年，26岁的姜慕知已经成为整个公司里最年轻的副总监。
招人眼红也正常。
不过，即便是这样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真从卢任矢那里听到需要更换制作人的消息时，姜慕知还是不由怒从中来：“卢总，这是不是有点欺负人了？我们的策划案是先提交的，当时也跟Jacob说好了，怎么能说换就换？”她努力压着火气。
对面坐着的是她的直系上司，A&R部的总监，卢任矢。
根据姜慕知一直以来的交往经验，卢任矢是个挺正直随和的上司，几乎不怎么参与公司里面的各种“斗争”，甚至几次点拨过当初刚上任的她，两个人私交也称得上不错。
所以，撤掉Glowing D新专制作人这件事肯定不是卢任矢的手笔。
姜慕知闭了闭眼睛，重新放缓声音：“不好意思，卢总，我刚才态度有点……我就是想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Glowing D的新曲子已经在进程中了，这会又说制作人要去崔启的A组，是不是不太合适？”
“我理解，小姜，你为这个有怨气也正常。”卢任矢无奈地笑了笑，“但你也知道咱们这个工作性质，有时候跨部门工作也要看人家个人意见，现在是Jacob自己坚持和崔启合作。”言下之意，你自己没留住人。
姜慕知没说话。
卢任矢又道：“是，按照规则，你确实可以留他把新曲子做完，但是之后的专辑呢？如果后面其他的歌和主打曲不出自一个制作人之手、不是一个风格，你觉得能接受吗？”
姜慕知深吸一口气，然后陷入了沉默，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看向卢任矢已经全然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没有半点脾气：“行，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会再去找新的制作人，但是之前给Glowing D预留的资源还是留下来，我会尽快赶上进度。”
“好。”卢任矢也很满意她的处理，拿出点长辈的口吻安抚，“我知道这件事是崔启做得不地道，但他是公司的老人，有时候还是要……”
“我明白。”
明白……明白个球！
姜慕知出了门，狠狠翻了个白眼。
她在空中走廊里待了好一会，从高层下望，可以看到路面上穿梭的车流、飞驰的电动车以及行走的人，姜慕知原先还是个刚进公司的小助理时，就喜欢在加完班路过这里的时候，扶着栏杆盯上几分钟。
这些努力生活的普通人，会让她觉得没那么疲惫，有时候，万娅如果还在公司就会出来陪着她一起，等等，万娅……
姜慕知掏出手机拨通了万娅的电话，几声响铃后，电话被接起。
“学姐，你今天加班吗？”姜慕知听着那头甜甜的女声，原本紧绷地嘴角向上扬起，“那太好了，晚上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个饭？我请客。”
另一头，夹着手机打印曲谱的万娅看了一眼窗外：“行呀，但是我怎么看这个天气像是过会要下雨呢？要不你来我家吧。”
“好，那等会下班见。”
姜慕知挂了电话，心情缓和许多，她往A座的方向望了望，公司的企制部就在玻璃门后面，企制部，也就是万娅工作的地方——她的这个学姐就是公司里一名制作人，不但如此，姜慕知清楚地知道万娅的实力一点也不比那个Jacob差。
之所以Jacob名声大只是因为资历而已，如果给万娅同样的时间，姜慕知相信她一定能做得更好。
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万娅有没有档期。毕竟，就像是卢任矢所说的，一张专辑的风格还是要统一把控的，而Glowing D的新曲已经开始走流程了，最好能立刻衔接上。
姜慕知回到办公室里的时候，崔启正翘着脚喝茶，身体坐在办公椅前半截，晃晃悠悠，显然是对自己这一步棋走得非常满意。
此时如果在他面前表露出情绪就输了，姜慕知走进去，看都没看他一眼，坐下继续手头的工作。
崔启见她不理，反而自讨没趣起来。
耗到下班的时候，外面果真如万娅所说，飘起了小雨，姜慕知在门口看见了一身碎花连衣裙的万娅，迎了上去。
万娅一把挽住姜慕知的手，笑道：“知知，你一米七的个子还老穿高跟鞋，也不嫌累得慌。”
“高点有气势。”姜慕知心情有所好转，哼了一声，“我穿高跟鞋就比对面那个小心眼男人高了，一有机会我就站他旁边，看他尴不尴尬。”
“崔启呀。”万娅十分嫌弃地拖长声音，“刚才你给我打电话声音不对，我打听了一下，他的事咱俩回头聊，走，先回我家！”
第四章
乌云密布，城市依旧沉浸在这场初夏的雨里，但这些都不能阻挡这个巨大的钢铁水泥巨人照常运作。车流因为天气而更加拥堵，立交桥下，一个套着亮黄色夹克的外卖员，正在听着电话。
“喂，简哥，我正在路上呢……嗯对，兼职。”夏谦抹了一把鼻尖上的水，将身下电动车倚在桥洞的墙壁旁边，他的脚下，积水逐渐上涨，就快要浸没运动鞋的橡胶鞋底。
夏谦的目光正望着前面的亮光处，有一个分外瘦小的东西正在马路一侧缓慢地向另一侧移动，夏谦有点走神：“啊，你说拨片盒，我上次用完应该放在柜子最顶层了，如果不在的话就……诶，等等，简哥我先挂了，这里有点急事！”夏谦将手机扔进口袋，想也没想，直接带着电动车往前面开过去。
伴随着轮胎摩擦在地面上发出的尖啸，汽车骤停在夏谦的电动车前，车主探头咒骂：“你他妈干嘛呢？赶着投胎去啊！”
夏谦胸口剧烈起伏，惊魂未定，捡起地上那只在雨水中发抖的狗，揣进怀里，扶起电动车，见其还能正常运转，连忙骑到路边，高声对着车主道歉。直到汽车卷起水花从他身边掠过，那个戴着长着两根黄耳朵头盔的少年，总算松了口气。
他有些遗憾地打开外卖箱，见里面东倒西歪的饮料，揉了揉自己怀里小狗的头。
姜慕知看着外卖软件上显示的超时，对着万娅耸了耸肩膀：“可能是下雨点单的人太多了。”
万娅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居家服，盘腿坐在地毯上，透过鼻梁上那副圆眼镜专注看着手里的平板，那上面正是Glowing D这次新专的策划案，随着目光在文字上游走，万娅时不时发出一两声赞同的哼唧，姜慕知的话音都落下好一会，她这才回神，一本正经道：“我觉得Jacob放弃这个机会，挺不可理喻的。”
“谁知道他怎么想。”姜慕知在好友面前，没打算隐瞒自己的情绪，阴阳怪气道，“也许崔启就跟他许诺了别的东西呢，比如……”她思考片刻，“比如严致君的新专，毕竟你也知道，不管Glowing D再怎么能打，粉丝基础还是比不过他的，而且严致君还没那么多屁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