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媒体还是粉丝,他们所追逐的都是Devin,这个贺东广在镜头下面可以表现出来的阳光形象,他们将他形容为“最具男大学生气质的摇滚人”,倾心于那个永远露出完美无瑕笑容的Devin。
然而,贺东广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那只是他塑造出来的人设,而他贺东广本人根本不是一个与世无争、阳光开朗的青年,而一旦事情败露,他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在顷刻之间化为废墟。
拥有得越多,贺东广就越害怕失去。
他觉得自己像是对这种成名的虚荣感上瘾了,人性中的贪婪被放大,他无法接受自己可能失去一切这样一个事实。
但Glowing D这支跟随他一路走来的乐队已经人心涣散,而赋予他成功的、那位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经纪人,现如今也要放弃他了——她给鳄梦找了新的主唱,甚至还不知道从哪里挖到了一个新人,宝贝一样亲自带在身边。
亲自。
贺东广觉得自己要嫉妒疯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姜慕知都已经坐到了副总监这样的位置,还要去亲自带一个毫无人气的新人,甚至那张面孔从来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视频、一张图片里。
没有人见过他,那个留着黑色卷发的新人,仿佛幽灵一样忽然就出现在贺东广的背后,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产生如此强烈的不安。
深夜的酒吧,激光球变换着灯光的颜色,不断将光斑打在墙壁上,大厅里正在播放一首当红电子乐,透明的方形舞池上,几个衣着暴露的男女正在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晃身体,底下围着人群,无数双眼睛整齐且痴迷地看向舞池中央。
在离人群稍微远一些的吧台,嘈杂声稍小,贺东广穿着一件带宽大帽兜的体恤衫坐在高脚凳上,帽兜遮掉了大半张脸。在他的身旁,还有一个梳着挑染脏辫的男人,他的耳朵上明晃晃挂了一串的耳饰。
Abel在听完贺东广的叙述之后,“啧”了一声,道:“我还以为像你们这种大明星都天不怕地不怕呢,毕竟之前赚的票子也够你们花一辈子了,怎么,还不满足?”
“这不一样。”贺东广端起手边的金酒,抿了一口,他的脸上露出几分落寞的神情,不知真假,“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而且任何一个还算有点志气的男人都不能随便接受失败,况且,我始终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能做的。”
“但你现在在Glowing D里伸展不开。”Abel接了他的话,他歪着嘴笑了笑,“这很正常,兄弟,每个人都有灵感的枯竭期,那通常是因为太紧张了,你应该学会放松。”
贺东广叹了口气:“也许吧,可能我就是差一些时运,最近因为害怕粉丝会失望,我总是失眠。”
Abel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捏了捏,像是犹豫了挺久,这才附到贺东广的耳边:“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保证可以让你放松。”
贺东广抬起头,看向他。
Abel大笑,又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能去那里的基本都是我真兄弟,不管是玩音乐还是喝酒吃饭随叫随到那种,我难不成还能骗你?”
贺东广听出了Abel的言下之意——假如你还想要跟我长期合作,你得是我兄弟才行,是兄弟大家就得有点共同的秘密,这样才不至于背叛。
贺东广想了想,最终还是笑着点了头。
其实,如果他能知道紫杉树乐队现在的真实情况,恐怕也就没那么慌张了,但他因为思虑太多,一想到姜慕知以后还会捧火新乐队,就瞬间慌了神,完全没有料想到,这支乐队甚至还空缺了一位鼓手。
等到简绍从真的发现一名合适的鼓手时,已经立秋了。
虽然夏天的余热未散,首都整座城市仍旧如同蒸笼,但白昼的时间确实是以肉眼可见变短了。而到了这个时候,紫杉树乐队率先迎来了一个好消息——夏谦的妈妈已经顺利完成了手术,并且度过了术后最危险一段愈合期。
姜慕知和万娅一起来到医院病房,这才发现夏谦在这段时间里竟然瘦了一大圈,原本就单薄的小身板,现在看上去更是纤瘦得可怜,好像街上风大一点就能刮跑。
万娅心疼地捏了捏夏谦的胳膊,唠叨他怎么不好好吃饭。
姜慕知这段时间在忙工作,完全不知道两个人已经确定了关系,突兀看到这个场景,差点被酸倒牙。
“学姐,你这回头可得好好跟我解释解释。”她小声嘀咕。
万娅这才想起来姜慕知,转过身来,挺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哎呀,你也知道人在压力大的时候,总是要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的。”
“所以你们俩压力大,就互相把注意力转到对方身上了?”姜慕知觉得这个说法好玩,却没忍住担心万娅的情况,小声道,“学姐,我都没来得及问你,你弟弟那个事现在进行的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万娅的笑意退却一些,不过,她看上去也不像是最开始那样因为这件事歇斯底里了。
“还差一些资金,不过,一开始知道这个金额的时候,也预想到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问题,幸好对方知道我们愿意还钱之后,没有再用暴力手段闹事了。”她说,又跟姜慕知说抱歉,大意是今年可能还不上她之前借出去的钱。
姜慕知连忙摆手:“我问这个可不是催你还钱,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哪怕是不还钱都行。”
万娅知道姜慕知的心思,弯起嘴角,拍了拍她的后腰:“我知道,但是亲兄弟明算账嘛,钱我肯定是要还给你的。”
简绍从和夏谦两个人好久没见面,四个人寒暄了几句,进了夏母的病房。
夏谦的母亲是个看上去就很面善的女人,她看到姜慕知带过来的水果和糕点,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地说谢谢,看见万娅,又连忙招呼她坐下。
这个老太太劳动了一辈子,从现在眼角的纹路上还能够看出经历过的风雨,她双眼泛红,跟姜慕知道谢:“夏谦都跟我说了,我呀,这把老骨头之所以还能有颗跳动的心脏,都得谢谢你。”
姜慕知原本就很少跟长辈接触,现在被夏母一夸,更是整了个大脸红,一个劲儿地说不是。
她越是谦虚,夏母越是夸赞,而后夏谦还在旁边帮腔,明明是夸人的话,到最后因为两边声音越提越高,几乎要跟吵架似的。
简绍从没忍住在旁边发出两声闷笑,姜慕知这才惊觉自己的行为有多不成熟,她连忙轻咳两声,让夏母赶紧躺回去养病。
夏母呵呵笑起来,她看上去心情很不错,眼神在几个人身上打转,感叹道:“哎呀,我们夏谦真的很幸运,来到首都遇到了这么好的朋友,还有……”她拖长声音,拉住了万娅的手,“还有我们娅娅,是个好姑娘啊。”
正当姜慕知惊诧于这两个人关系进展竟然都到了见家长的程度,忽然听到医院的病房里传来一阵叫嚷的声音。
走廊里“肃静”两个端正的大红字还挂在墙上,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这么没素质。
姜慕知领着简绍从出去看看情况,顺便也将病房里的空间留给那对男女。
这个时候,姜慕知就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被一众医护压着送回来,在他身后还跟了一个穿着常服的男生。
“我不住院,住院能顶个屁用,反正我都快死了。”那个被压着的男人叫嚷道,“事到如今,我还想再参加几场演出,钱亦,你让那两个狗东西给我滚回来,我还能唱。”
“你给我闭嘴少说两句,这里是医院知道吗?”那个被称呼钱亦的男生压低声音呵斥。
姜慕知听到关键字“演出”“唱”之类的,忽然好奇起来,她站在原地没有动,打算看看面前这场看似闹剧一样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护士都是女孩,压制不住这么一个大男人,哪怕是钱亦在旁边帮忙,他们还是没办法将那个看起来像是发疯一样的男的拉进病房。
“我不治……”他又喊了一句,很快咳嗽起来,那咳嗽声听起来几乎可以说是用声嘶力竭来形容了。
“你可快少说两句吧!”钱亦恨铁不成钢,“人家医生都说你现在还年轻,发现得也早,治疗了能痊愈,你能不能不每天把什么死不死的挂在嘴边,你不嫌晦气我还嫌晦气呢。”
那个人是想要反驳钱亦的,但是他实在是发不出声音了,只有剧烈吸气发出的声音,就如同一个破烂的风箱,不停地往里吹风,听着就让人揪心。
而且那个喘气声越来越不对劲,周围的护士很快发现了异样,而那个人也因为这个原因,整个人软着倒在地上。
姜慕知看呆了。
第三十八章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下意识对着护士站吼了一声,让赶紧来人,在听到她的声音之后,几个医护从里面冲出来。
医院走廊里的场面一下子就变得混乱,医护赶来将他抬到病床上,随后在一声声医疗专业术语,很快病床再次被推走,期间姜慕知听到他们对着那个躺在床上的人喊着让他吸气、吐气之类的。
等待走廊再次安静下来,姜慕知转头看见刚才被称呼为钱亦的青年一脸颓废地坐倒在地上,他看上去年龄也不算太大,但是胡子拉碴的,眼睛底下也挂着黑眼圈,看上去憔悴得不行。
姜慕知想伸手扶他起来,却被身后简绍从抢了先,他伸手将钱亦从地上拽起来。
“谢谢。”钱亦低声嘀咕了一句,随后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姜慕知问:“刚才那个是你朋友?”
“嗯,是我一个好兄弟。”钱亦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这会终于撑不住,他也顾不得面前的是个陌生人,只想赶紧找个人说出来,“他喉咙里长了个肿瘤,但就是不肯住院,非得说还要唱,唱……唱他妈的唱!”钱亦没忍住骂了脏话,后知后觉抬起头看向姜慕知,“不好意思啊,让你们看笑话了。”
“肿瘤?”姜慕知惊道,“这么年轻怎么就出了这种问题。”
“唉,要不然说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钱亦深吸一口气,毕竟是成年人,还是尽力将情绪调整回来,他跟姜慕知道谢,随后又解释道,“医生护士都说他这个发现得比较早,而且他人也年轻,只要配合治疗,治愈没什么问题,就是他自己一听见‘肿瘤’这个词就吓得不行,非得要出院,这都已经是第二次从病房偷跑出来了。”
姜慕知也是头一回听说还有这么不配合治疗的病人,她皱起眉头:“你刚才说他非得要唱歌?”
没等钱亦回答,旁侧沉默了半天的简绍从忽然出声:“等下,你们是……Xalloy?”
钱亦骤然抬起头,他比简绍从要稍微矮一点,这会离得近了,要稍微扬起下巴看他,然而钱亦的眼睛瞪得很大,像是看到什么外星人了一样:“你是谁……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们的?”
“我当年在国外留学的时候,看过你们参加的比赛。”简绍从听到自己的说法得到印证,表情比刚才缓和了许多,“就是三年前的时候,在……”他报了个姜慕知没听过的地名。
钱亦从嗓子里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声音,他嘀咕道:“真没想到,我们在国外都这么糊,到国内竟然还能被粉丝认出来。”
“别误会,我不是粉丝。”简绍从说话一如既往直白。
钱亦被哽住,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简绍从,似乎是在惊叹对方怎么这么“会聊天”。
简绍从眨了眨眼睛:“但是,你们做的音乐确实不错,作为全华裔乐队从那么多本地乐队里杀到半决赛,已经很不容易了。”
姜慕知在旁边听出来了个大概。
她的职业病促使她没忍住开口问道:“所以刚才那个是你们乐队的主唱吗?他这个……不好意思,因为我也是做音乐相关的,所以问多了,你要是不方便的话也不用回答。”
“那有什么不方便的,唉,我们乐队要解散了……呃,更准确地说,已经解散了。”钱亦再次叹了口气,“其实要没有许贤这小子生病这个事,也是要散的吧。你也是做音乐的,你肯定知道,这行就这样,聚散有时,也就许贤这个二愣子觉得什么都是因为他一个人的原因,耽误我了,其实剩下两个人早就有离开的想法。”
钱亦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支烟,忽然又想起来现在是在医院,于是又烦躁地将香烟放回兜里。
他显然是误会了,姜慕知说自己是从事音乐相关,他就觉得姜慕知也是做乐队的,于是跟姜慕知说的也就多起来。
他们在等待许贤回来的时间里,坐在医院走廊旁边的椅子上聊了一会,姜慕知听明白了,原来这支叫Xalloy的乐队原本是在国外发展,钱亦是鼓手,许贤是主唱,但受到环境和一些其他原因,一直没什么起色,于是,前不久许贤提出要回国内发展。
但是乐队里除了许贤和钱亦之外,剩下两人在回到国内与家人、朋友见面之后,倦怠了,决定未来不在这个圈子发展,而祸不单行,本来乐队就岌岌可危,这个时候许贤还突然被查出来了肿瘤。
在喉咙上动刀子,这对于一名主唱的职业生涯来说,几乎可以说是致命打击。
“虽然乐队很重要,但是也远不及健康来得重要吧。”钱亦摇了摇头,“许贤就是一时半会遭受得打击太大,想不明白,我作为他兄弟,我不能看着他做傻事。”
就在三个人沉默的时候,钱亦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跟姜慕知说:“我有了一个想法,想请你帮个忙,咱们两个加一下联系方式吧?”
简绍从从刚才听到现在,原本没准备发表什么意见,但一听对方要加姜慕知的联系方式,又立刻将手机掏出来:“你加我的。”谁知道一个刚认识没几分钟的男的,突然要姜慕知的联系方式是为了什么。
钱亦脑子里想的不是这些,他下意识将姜慕知和简绍从认成了一对男女朋友,想着加谁的都一样。
谁知道这回还真是歪打正着加对了人。
因为,当天晚上回去的时候,简绍从收到了钱亦的消息,说是想让姜慕知配合自己演一出戏,跟许贤说,他钱亦已经加入了别的乐队,让他彻底死心,别再存着什么非要东山再起的想法,老老实实接受治疗。
简绍从被这里头弯弯绕绕的给说愣了,他心想着,这钱亦怎么脑洞狗血得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
【你不用联系姜慕知,她不是做乐队的,我才是。】
简绍从黑着脸将消息回过去,他开始仔细回想自己当时看到Xalloy的演出——其实,他之所以对Xalloy这支乐队印象深刻,除了因为他们是少见的全华裔乐队,也是因为他们做的音乐确实有可圈可点的地方,是一支不错的朋克乐队。
但是时间毕竟过去太久,演出具体的情况,简绍从已经记不太起来。
现在,钱亦忽然送上门来,说要他帮忙……
简绍从的脑子里忽然涌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很快敲了姜慕知的门,将自己的计划说给姜慕知听,姜慕知听着眼睛一亮,弯起嘴角,用手在简绍从的蓬松黑发上拍了拍。
“行,是我小看你了,心眼儿还挺多。”
当天晚上,钱亦收到了来自简绍从的消息。
【我可以答应你帮忙,但是,你最好能来跟我们乐队彩一次排,这样你也可以录个视频,看上去比较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