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我是男生啊,怎么能轻易喊累。”他语气随意,将伞攒得更紧了些,暴露出手臂上几根明显的青筋,“而且我最近健身也还是有成效的,是吧。”
他笑着,跟在表演才艺的小孩子一样,等着别人的夸奖。
他皮肤偏白,在高中的时候总是留着偏长一点的头发,顺毛俊朗,一看就是好学生的模样。腿又长,走起路来总是喜欢颠一下脚尖,引得头顶上那撮总是竖起的呆毛也是一晃一晃的,在习惯瞧着他背影的尹洱回忆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好像是现在才发现,你把头发剪短了一点。”她仰头盯着男生的发顶,之前没有太注意,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那撮占据了她整个青春的呆毛已经不见。
寻攸骆挠了挠脑袋,倒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上大学就剪短了,这么长时间没见了,人总是有些变化的嘛。”
他说的没错,人是善变的生物。交涉本就不容易,更何况是在长期的空白之后。
看尹洱的表情奇怪,寻攸骆拽了拽自己的耳朵移开视线,“这样也还好吧,很丑吗?”
“不丑啊。”
“那你还盯着看那么久,我还以为我头上有虫呢。”
尹洱笑了:“我就是看看和之前有什么区别。”顺带着缅怀一下过去,让她清楚,那段总是看他背影度日的生活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岁月的洪水冲刷了个干净。
她可以想一些其他,就算他并不总是能像现在这样坐在她身旁。
她总是心比天高、贪得无厌,明明只是知晓了他的一点点改变,却已经开始奢求了解他的全部。
跨越时间的鸿沟有多么不容易,她迈出了一条腿,便已然知晓底下是万丈深渊。
“你最近有在健身?”
“嗯。”寻攸骆点了点头,“在大一时候就开始了。”
说到这个他一下子变得羞涩起来,摸摸鼻尖,不大敢再回应她的视线,“因为听有人说,男生还是强壮一点比较好,之前细胳膊细腿的还没什么力气,便想着锻炼锻炼。”
尹洱没有问他这句话里的那个人是谁。
她又将视线移了回来,重新投注在面前的小花小草上,看见一只豆大的黑色甲虫趴在长根的青草上端,长须微翘,探知着周围的动静。
“感觉其实还好啊,你当初不是很喜欢打篮球吗,而且我记得你高二的运动会是有得过很多奖项的吧。”
她几乎不加掩饰,沉着气感觉胸口发闷,亟待一个疏解的机会。
寻攸骆盯着她有些吃惊,也没觉察出对方的情绪怪异,“你记得的倒是比我还多,那毕竟只是一些小项目,和真正想要的效果还是有些出入的。”
“况且,听你说我才想起自己在运动会上好像是摔过一次,当时腿都感觉快要废掉一样,还是说明身体素质不太行。”
他表情认真,边说着还边弯腰去看自己的膝盖,想找到当时受伤留下的伤疤。
“左腿吧。”尹洱同样低头去看,在他掀起右腿裤脚的时候提醒他。
寻攸骆笑了笑:“那就不看了吧,拿着伞不方便。”
尹洱“嗯”了一声,在转回视线的同时,发现那刚还在青草上端的甲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掀翻在地。
它的两根长须和数不清楚数目的肢体灵活地摆动着,挣扎了好久也还是拖不起沉重的身躯。
尹洱俯身在地下寻了寻,找到一根稍长的木根,帮着它翻过了身。
青草依旧挺立着,这刚摔倒的甲虫其貌不扬却是专情得很,刚扭正以后便又攀着草根打算爬上去。
尹洱看着它缓慢行进,在它爬到顶端以后,本以为它还是像刚才一样,只是伸着长须探探。
却没料到它突然猛的张开坚硬翅膀,朝着她脸的方向飞了过来。
眼前一个黑点迅速拉近,她瞬间被吓得握紧了双拳,闭着眼就往旁边倒。
救命。
她都不敢睁眼看,上半身伏在男生肩膀上,就算是这样也还是害怕,手臂用力往下,直害怕这虫会飞扑到自己脸上。
寻攸骆:“什么啊?”
她捂着脸,皱着眉听见男生说话也还是不敢睁眼。
“你快帮我看看,我身上有没有虫。”
这会子也不怕什么尴尬了,恐惧心理占了上风。就算她敢看虫子跳舞,也并不代表她敢和这种生物亲密接触。
男生笑着的轻颤感传过来:“你这样趴在我身上我要怎么看啊。”他又缓和了些语气,“没事没事,这虫应该也不咬人,你先直起身来。”
尹洱低着头,听话而又缓慢地将身子直了起来。
她坐得端正,怕这虫子机灵,会飞到她衣服里面去。
“怎么样?有没?”她微眯着眼,神色痛苦。
寻攸骆憋着笑,煞有其事的在她身上巡视了一番。
“好像没……”
他说道,尹洱刚松了一口气,想活动下紧绷酸累的腰背。
寻攸骆又突然道:“等等。”
尹洱神经一抖,瞪大了眼看他:“啥啊,快快…快帮帮我。”
她神色紧张,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寻攸骆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尹洱一愣怔,这才发觉自己是被他给耍了。
男生笑得弯腰,伞面颤抖,歪了一些阳光到他脸上。
尹洱气不过,直接夺过来,将伞杆靠住自己的肩膀,抵着石桌压缩,能缩多小就缩多小。
“你就晒着吧,一会儿一堆虫飞你脸上。”她生气地说。
哪有人这样的,她明明已经很害怕了好吗?
“别啊,我开玩笑的。”
男生一下子止住了笑,知道尹洱是真生气了以后就开始着急地想去解释。
可是他确实是恶趣味作怪,这时候也没什么好去辩解的。
遮阳伞内部的黑胶被太阳曝晒久了有一股淡淡的焦味儿,地方狭窄,尹洱想动一下都不方便。
久久听不到外面的动静,她垂眸想要侧身去看看寻攸骆的动静。
刚抬起了一个微小的角度,眼前的伞面却突然颤动了两下。
男生在她筑成的小屋外壳上轻轻敲着,声音有几分委屈:
“开开门吧,我快要被晒化了。”
第9章 酸糖霜甜糖心
还没待她有所回应,便有人过来对寻攸骆的行为做出了评价。
“你能不能别恶心人。”
尹洱举起伞,抬头正好瞧见周阁那满脸的嫌弃。
寻攸骆笑着打了他一下:“你烦死人了,人都到齐了?”
周阁点了点头,看了尹洱一眼,在口袋里摸摸,抓了一把糖出来,“给,刚找肖晓琳要的。”
寻攸骆接过说了声“谢谢”,拿起来仔细一看,又问:“酸的那种?”
周阁撇了撇嘴:“别事儿精了,人就是晕车才专门带的酸的这种,能给你拿几个出来就不错了,还挑。”
“得得得,总之谢谢我们总策划了,办事就是靠谱。”寻攸骆笑脸嘻嘻的,扭过来朝着尹洱,“给。”
差不多有四五个,他一个没留,全送了过来。
“人都来了就要重新列队了吧,这离要露营的地方也不远,等大家都休息一会儿再出发?”
周阁抬起手表看了一眼,眯眼遮住阳光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来是都来了,但这组织纪律性是真不行,爬个山跟放羊一样,先让各个队长去比对一下人数吧。”
“嗯。”寻攸骆点头,就表了个赞同后,就再没别的什么动静。
周阁见状搡了他一把:“嘿——那你还愣着干嘛呢?”
“什么?”寻攸骆疑惑。
周阁拉着脸,神色都快无语透了:“大哥,你是队长好吧。”
“什么队长,那不是你的事儿吗,咋一言不合就安我头上来了。”
周阁无奈摆了摆手:“大哥算我求你了,我当这总策划人都快累死了,您就当帮我个忙成吗?”
他一路上忙着和周边的农舍交接,再询问食材用具市场的位置,已然忙得焦头烂额,还要帮这只顾着撩妹的晦气玩意儿背书包,别提有多郁闷了。
“再说看看咱们那一队人里,就数您精神气儿最足,干点正事好吧。”
寻攸骆:“我哪里没干正事了?”
在周阁“你哪好意思说自己在干正事”的眼神中,寻攸骆竟还能保持冷静,“照顾一下老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好好好。”周阁无话可说,开始将矛头转到了别人身上,“照我说,你还是别当这粘人精了,人学妹怕是都要觉得你烦了。”
“怎么会。”寻攸骆皱了眉,扭回头来看着尹洱,想知道她是什么反应。
尹洱无故被提及,又被周阁幽怨的语气整得发笑,不自觉轻挑了嘴角,“我这边确实没什么大事。”
她话术迂回,将伞收拢以后放在了一边,“瞧着我们队长那边也快要数人了,我还是早点过去的好。”
她站起身来,知道周阁是在故意调侃,但还是忍不住的为寻攸骆最近总是刻意接近她的行为,而产生不恰当的猜测。
“走吧。”周阁恰时又搡了他一把,催促。
不远处贾清漓也在瞧着这边,尹洱朝那边挥了挥手。
“那我走了啊。”寻攸骆同样站起身来,比尹洱高了大半个头。
“行啊。”她点了点头,目送着男生跟着周阁绕到遥远的另一边去。
手心里的糖果被攒得发出刺啦的轻响,她不大喜欢吃酸的,更何况还是这种刻意裹了一层柠檬酸奇奇怪怪的糖果。
任何美好的东西在获得之前都是要经历一些苦难的。
她撕开包装,糖霜融化后和包装皮黏在了一起,使得她费了好大劲才将那其貌不扬的糖果取了出来。
浓稠的酸味儿刺激的齿根发涩,整个咬肌都自发地颤抖起来,她闭着眼缓了一会儿,想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没有刚才以为虫子在自己身上时对寻攸骆表现出来的表情痛苦。
左右面子已经都丢光了,现在还在意这些有什么用。
尹洱忍不住扶额,在囫囵吞咽过几次之后,包裹在酸粉之中甜腻的可乐味才开始显露出来。
她有些想知道寻攸骆在吃这个糖果时是什么反应。
他大概又会和上次一样,皱着脸哭诉这糖怎么这么难吃,可是他就算整张脸都故意挤在一起了,也还是好看。
然后又开始笑,将硬糖在齿间碰撞,稍有些得意地将撕烂的糖果纸攒在手心里让对面的人猜猜他吃的这个是什么口味。
应该是草莓。
如果不是的话他大概会哈哈大笑两声,将手指展开后指着那包装皮上小小的字体,“猜错了。”
他是有些孩子气在身上的,又很会给别人找回面子,不论怎样尴尬的对话都能很自然的被他圆场过来。
她大概率会猜错,因为她并不知道,他根本不喜欢草莓。
-
休整片刻后又行进了一会儿便到达了本次露营真正的目的地。
在营团开始的前一天已经有团队提前来打探过,并划分好了露营地的各个区域。
这块场地三面环林,余下的一侧小溪过境,溪水清澈,碰撞岸壁时会激起煞小的水花。
各队长又清点过人数后就开始分配任务。
场地上石块,矮灌木等各种不平整、带刺、带尖物东西需要清理,凹凸不平的地方要用土或草来填平。
正巧又快到了午间十二点,时间紧任务重,收拾场地、搭建帐篷的任务就被配给了团队中力量比较大的男生,而女生们则要去往相邻的村庄里购买食材,待炉灶生好以后拿着挑选好的米面蔬菜,来做一堆美味可口的野炊饭菜。
本次活动总共三十几人,尹洱所在的凌桐师范院校的人占了将近一半,又以女生居多。
性别比例分配不均等的最终结果就是,尹洱这个装备委员要跟着男生一起留在营地,指导这些常会粗心大意的男同胞们,将给男女分配的装备区分开来,免得白费力气,干了无用功夫。
贾清漓因为要担当摄影的重任,在尹洱的几番祈求之下,也跟策划人商量后留了下来。
日渐中天,在树木葱茏、清溪蜿蜒的环境下,仓促而有趣的露营生活,以整顿、活跃的氛围拉开了序幕。
先前想的是锻炼自己的社交能力,如今当真有许多人围在身边,要看你眼色行事的时候,社恐的毛病又找上了门。
“女同志给咱们安排下任务呗。”有男生笑脸盈盈。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便让所有人将目光聚集到她一个人身上。
本就没有当装备委员的经验,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尹洱不免紧张起来。
她双手交握着巡视了一番,对于陌生人的热情一时招架不来,更何况她对待这些东西也没有多少了解。
她死命回想昨晚恶补的露营攻略,却也不知为何,到了紧要关头竟是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不然,大家先去把场地清理一下吧。”她绞尽脑汁也只蹦出了这么一句话,脸还涨得通红,说罢又觉得不太对劲,浅笑着弯腰鞠了一躬,“麻烦大家了。”
有几个男生瞧她拘谨,调侃:“不麻烦不麻烦,咱们就是出苦力的,学妹不用太害怕。”
尹洱又尴尬地笑了一下,指了指摆放在旁边的装备,“我先去将东西分一下,一会儿好操作一点。”
人群渐渐散开,有人点头,得令之后就拿着道具铲子去干自己的工作去了,也有人还是一头雾水,在四周绕了一圈,照葫芦画瓢地往碎石土地上填填埋埋,不过一阵就杵着棍子开始和身边的人闲侃起来。
尹洱心里慌慌的,觉得自己这根本就是蠢司令害了一个营,别一会儿女生买完菜都回来了,自己这边的房和灶还没建好。
她捏着手心将各队带上山来的装备都抖搂出来,点对分配好后又开始打量起周围。
她想找贾清漓来给自己支支招,毕竟比起她来说,贾清漓还是有些露营经验在身上的。
但是放眼望去,除了几个不眼熟也不清楚姓名的男生外,完全瞧不见贾清漓的身影。
“在找什么?”
尹洱被吓了一跳,仓皇扭头,皱着的眉在看到是寻攸骆以后才舒展开来。
她不自觉地低头,觉得自己不好见人。
寻攸骆又笑了:“怎么这副模样,委屈了?”
她摇了摇头,这苦差事是她自己主动要担的,现在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到底还是自己的能力太差,怨不得别人。
“先前没来露营过?”
“没,这是第一次。”
寻攸骆了然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用害怕,第一次都这样。”
他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言罢又蹲下身,在尹洱刚才安置好的装备上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