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慕无言,只是单单挑了下眉。
冯琳面如死色,双腿僵硬到无法动弹,哭着接过边上侍应手里的冰镇红酒瓶,兜头往自己的头上浇下去。
一瞬间大片血红的酒液顺着她的头发流到眼睛,再往下浸湿肩颈的礼服,即便厅里暖气盛足,但冰凉的酒液兜头浇下来还是刺激的人止不住发颤。
但比冰凉的酒液更可怕的,是对面男人冷冽的目光。
冯琳除了止不住的求饶,什么都不会了。
“学什么复读机呢?怪没意思的。”周时慕说着好似轻飘飘的玩笑话般,可大家心里就是清楚的知道,这事儿丝毫没有结束的意思。
“我不是说冤有头债有主么,或者你现在可以选择告诉我,到底谁是真正的这个主?”
冯琳已经自顾不暇,抖着手擦掉眼角的液体,一脸惊恐地看向秦柚姗。
还未开口,这边秦柚姗连忙像抓救命稻草一般抓住靳逸琛的胳膊,哭腔立现,“阿琛,你知道的,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帮帮我,和三少解释、解释啊。”
靳逸琛冷着脸没有看秦柚姗,目光只旧死死地盯着周时慕身前的岑声声,哑着声开了口,“三哥,柚姗平素任性惯了,今晚的事的确是个意外,这件衣服我们也一定照价赔偿,我代她道个歉。”
周围一片死寂,众人好像心知肚明,到底周时慕是在为衣服出头还是为别的什么出头,总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周时慕反倒先笑出了声,一副散漫模样,“这是做什么?虞茵的生日会,一件衣服本不该喧宾夺主,闹得这么不愉快,回头我还得给人道歉。”
虞茵仗了这么久的势正春风得意,听着话立刻接过来。
“三哥千万别这么说,既是三哥喜欢的衣服,自然要紧些。”她挺直腰背,笑的神清气爽,“况且声声是我邀请来的客人,在我的生日会上平白被欺负了,我忙着给声声道歉还来不及呢。”
“倒是提醒了我,差点忘了。”周时慕眼里噙着笑,“岑小姐也是我捎来的,衣服倒是次要的,没护住她我也该担责任。”
他倏地站直了身子,朝前迈了半步,收起脸上的散漫模样,一副正经表情侧身看着岑声声道:“岑小姐,让你有这么一个不愉快的夜晚,我真的很抱歉。”
他甩了脸大费周章地为一件衣服出头,然后他说,衣服是次要的。
他存的是什么心思已是彰明较著。
岑声声完全木楞在原地,张了张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场面几乎已经让她本就不太利索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靳逸琛看他们这边一唱一和的模样,审视的目光逡巡在岑声声的脸上,脸黑到不行,“柚姗,给岑小姐道个歉。”
他疏离地叫她岑小姐。
这一出,任谁都看得出来,周时慕这是明目张胆的护着岑声声,当着他这个正牌男友的面,丝毫不顾忌。
他早提醒过岑声声,别去招惹周时慕,看起来,他以为省心听话的女朋友,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
秦柚姗滞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身边的男人,“阿琛?”
只是这次边上的男人丝毫没有护着她的意思。
“岑小姐。”她眼眶红的可怕,死死地盯着被众人护在中间的岑声声,除了低头没有别的选择,“对不起。”
岑声声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心里堵得发慌。
后腰有股力道短暂停留一瞬,帮她稳住身体便立刻退开。
周时慕的声音从她身后缓缓而来,轻飘飘的,“这样就行了?”
莫名的,岑声声觉得这声音冷的她发颤,她或许不该害怕的。
只是这道声音份量太重,无端能够决定所有人的言行举止,毫无对错可言。
她承受不起,只觉得无比压抑,她讨厌这里的一切,真的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只想要逃离。
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
裹着羽绒服踏进无边寒夜,沿着凄索的路边不过走了三四百米,突兀停下的红色LaFerrari车门打开,靳逸琛黑着脸推着她的后颈毫不顾忌地将人塞进车里。
岑声声吓到连呼救都忘了。
车子急速驶在漫黑无边的郊区快速路上,岑声声很熟悉身边人火气压抑的状态,他唇角下压,扶着方向盘的右手拇指一下一下轻敲着,彰示着手指主人烦躁不耐的心境。
两人都沉默无言,车速却疾速猛增。
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钝,岑声声感觉到轻微的风向变动已经能够轻易影响车身平稳。
“靳逸琛!”岑声声胸腔挤出全部的力量吼出来,觉得嗓子干哑难受,心脏也承受不住同他这样喜欢速度激情的人同等的边缘极限,“你疯了吗?到底想干什么?”
“我他妈也想知道你想干什么!”靳逸琛猛踩刹车,轮胎挤压柏油路面的摩擦声音无比刺耳,车子急停在应急车道上,他侧头冷冷地看了岑声声一眼,“我是不是早就警告过你,离周时慕远一点?”
“我到底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岑声声真的不想哭,但她这会儿完全控制不住崩溃的情绪,一张口眼里的水珠就跟破了封印一般止不住的往外泄。
“是我跟前任不清不楚吗?”
“是我放任前任肆无忌惮羞辱现任了吗?”
“是我逼着自己的女朋友跟欺负了自己的人道歉了吗?”
她的男朋友,挽着前女友的手参加生日会,还在明知道前女友欺负自己的情况下不分青红皂白的让自己低头道歉,甚至当着前女友的面冷冷地称呼自己为岑小姐。
到底是谁发疯?到底是谁委屈啊?
靳逸琛真的快要被她气疯了,从乔扬暗戳戳告诉他岑声声今晚是从周时慕的副驾上下来开始,他就已经疯了。
明明是想要冷着她的,可想到她一个人大晚上在这荒郊野外打不着车他还是压着火气来送她了。
明明是他有数不清的关于她和周时慕的事想要质问,怎么却变成她质问自己了。
可偏偏看到她这幅梨花带雨的模样,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长指压过去,用力拂去她眼角的湿痕,力道让她眼角瞬间红起一片,靳逸琛难得耐着性子解释起来。
“声声。”他的嗓子哑得厉害,也满是疲态。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这个圈子太复杂,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没有那么多的非黑即白,只有互相博弈,你懂吗?”
“我和秦柚姗的确曾经是男女朋友,但也确实分手了。但是分手了我和她也永远不可能老死不相往来。”
“我永远不可能给你这样的保证,我不妨现在就明确告诉你,我们两家永远都会有密切的联系,我不可能和她切断联系。”
“我知道你在冯琳那里受委屈了,但是声声,你就不能为了我忍耐一些吗?她父母和我父母多有交集,你总不想还没见过未来公婆的情况下就先在未来公婆那留下不好的印象吧?”
岑声声半天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的确好复杂,复杂到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明明只是想谈一段单纯、真挚又平等的恋爱,怎么就绕来绕去到最后总是变成让她听话、让她懂事、让她心甘情愿地被一群瞧不jsg起她的人欺负呢?
靳逸琛见她一直不说话,却止不住的落泪,凑近了些解开了她的安全带扣,一把将人捞进自己怀里,态度也柔和了许多。
“声声,你懂事一点,别闹脾气行吗?我真的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反反复复地去照顾你这样幼稚的雌竞情绪。”
怀里的呼吸逐渐平复,靳逸琛的手指一下一下捏着岑声声的后颈。
“你今天真的让我很不高兴,我不是不让你来,我甚至之前也问过你了,是你自己不愿意来的。”
“但是你今晚又背着我跟周时慕过来,你让我怎么想?”
“还有,让他这么肆无忌惮毫不遮掩的护着你,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他手里的力道突然的收紧,“声声,你到底给了他什么?”
短暂温柔的幻境转瞬即逝,后颈的痛感让岑声声立刻清醒,挣扎着推开靳逸琛的怀抱。
她冷冷地看着靳逸琛,一脸的失望,像是发怒的小兽一般嘶吼,“我什么都没有做。靳逸琛,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清清白白!问心无愧!”
第13章 她的事
车子再次缓缓启动,直到在京大北门停下,靳逸琛和岑声声谁都没有再开口说什么。
岑声声无比心累,垂首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
“声声。”靳逸琛先落了锁,开口叫住她,算是给了个台阶,“你就准备这么走了吗?”
岑声声深深叹了口气,疲累地侧过身直视他,声音虚浮无力,“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还要我怎么解释,你如果不信我说什么也没有用。”
“我只是听命于导师给他送一份合同签字,也是为了让他今晚能将合同给我才不得已跟过来,我也不清楚他为什么帮我,但我很确定,我什么都没有做,他也没有向我索求任何。”
“甚至,因为你的前女友干的好事,我现在还没有拿到合同,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靳逸琛终究还是理亏更多。
“声声,我们都退一步,不闹了行吗?”他手伸过来握住岑声声冰凉的小手,“后天就十六号了,你的生日到了,我们到时候好好的吃一顿饭,我好好陪你过生日好吗?”
那股子委屈的劲儿就在一瞬间,岑声声刚压下去的眼泪又要涌出来了。
发生了这么多事,她也很想相信靳逸琛是真的有把自己规划进未来的说辞。
他们的身份悬殊,家境之差天堑鸿沟,原本只是勇敢地想跳进这熔炉与他热烈的爱一场,不求结果,不计后果。
既然终究不会有结果,或许现在这样也很好了,她应该满足的。
“好。”岑声声红着眼看着靳逸琛,声音沙沙的,“我们讲和。”
就最后再骗自己一次吧。
像她勇敢的选择靳逸琛一样,无畏地相信他,赌他或许还是对自己有几分真心在。
靳逸琛终于也心情舒畅了些,勾唇笑了声,将人再次揽进怀中。
知道关于周时慕的话题该结束了,但是让岑声声下车前,他还是忍不住再次强调一遍。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事情在脱离他的掌控,偏离它原本的轨迹。
“听我的话,离周时慕越远越好,他从来不是大善人,也不可能无端发善心,他做什么都是有目的性的,一定是想要得到些什么。”
“声声,你玩不过他的,惹恼了他到时候我都不一定能护得住你。”
岑声声闷闷地嗯了声,总之她本来也没有想要招惹他。
靳逸琛的车子没多做停留,等她下了车就很快驶离,空荡荡的校园门口,岑声声垂首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她的合同还不知道在哪里。
手机里就有下午林哲辉给的周时慕的电话号码,她应该立刻拨过去,但在此之前她得想到办法,如何让一个向来众星捧月、难得一次大发善心却被人拂了好意的大少爷,宽宏大量地原谅不识抬举的自己。
拨过去要怎么解释,周时慕明明是帮自己撑腰,她却在关键时候擅自逃跑的事。
这种关键时候掉链子的破事,不说周时慕了,就落在她头上她也得生气。
或许她刚才真的不应该冲动离开,但正如靳逸琛一直跟她强调的那样,她当然也清楚的知道,周时慕不是她能够招架的人。
有些东西,她受不起。
正犹豫不决之下,手机微信连续震动着进来了好几条消息。
岑声声垂头丧气地点开,很意外地看到是林哲辉给她发来的消息。
一连好几张图片,正是她这会儿心心念念的合同电子扫描版。
紧跟着图片的是一条语音消息。
对这会儿正一筹莫展的她而言,这简直就是天降馅饼了。
岑声声不可置信地点到最后的语音条,将手机听筒附到耳边,直到听到林哲辉熟悉的语调,才觉得世界真实了些。
“声声,老大说这是你要的合同电子版图片,纸质版本的话会让公司行政同城闪送寄给你,你给我留一个地址和联系方式,我周一给行政。”
“哦对了,另外老大说扫描的匆忙,没仔细检查,如果你还有别的问题和需求之类的,加他微信跟他直接联系就行,他电话号码你有,我下午发你了。”
谢天谢地,她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两难的问题就这么顺利的解决了,她甚至都不用专门再去取一趟,快递就能解决麻烦。
岑声声心里堵着的大石头啪一声碎一地,她抖着手连忙给林哲辉发了句感谢的话。
停下脚步仔细翻了翻几张图片,周时慕果然不是谦虚,确实扫描的匆忙,边角、光线之类的处理确实需要矫正,只是她不可能真的加微信再去跟他反复沟通细节,这些她回去PS一下,虽然麻烦,但同样能解决问题。
晚上那么不识好歹地逃离,当然不是因为不忍心看秦柚姗那群人难堪。
她从来不是什么圣母白莲花,有人替她撑腰为难秦柚姗那群人,她真的没有爽到吗?
怎么可能呢?她明明脑内兴奋到飞起好吗?
狐假虎威的诱惑力简直让她上瘾,只是她同样清醒的知道自己和周时慕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知道承他的情不是毫无代价的。
他撑腰的分量过于沉重,就像靳逸琛说的那样,那是个权利博弈决定对错的世界,连他们那些人都无法招架,她这样一个底层小市民,又如何有资格承受得住。
天下永远没有免费的午餐,而她很清楚自己没有什么能和周时慕等价交换的东西,换句话说,她受不起周时慕这么大的礼,她也相当有自知之明,明白周时慕不管要什么东西她都给不起。
她心里清楚,出于礼貌而言,她应该至少给周时慕发一条感谢的短信。
但她不会这样做,他们的接触最好就到这里就可以了。
她最好同他再无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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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宿舍,一进门便看到许悦迎和孙瑶都在收拾行李箱了,岑声声脑子还没完全清醒,昏昏沉沉地发问,“你们准备要去哪啊?”
孙瑶一屁股瘫坐在行李箱边上的空地板上,看她像个新新人类,“收拾收拾准备回家啊,不是要放假了吗?就等下周一年末组会开完我们就可以溜了啊!”
她摇着头啧了啧嘴,“声声啊,你真的是活的越来越无欲无求了啊,连放假回家这种头等大事你都不放在心上了吗?”
岑声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她真的忘了这件事了。
主观故意的忘了。
她已经没有家了,就算着急回去也不知道能往哪里去。
来不及矫情细想其他,先抓紧时间把那几张合同的图片精修,然后卡着时间点登录系统,将图片上传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