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容不着痕迹地抵了抵她,青粟蓦然噤声,不再说话。
她们伺候娘娘洗漱梳妆,小姑娘刚下床,双腿就控制不住地发软,腰间传来的疼泛着些许酸,让她有点想起昨日身下传来疼,忍不住白了点脸色,但等看清浑身的痕迹时,她立即想不起这些了。
坤宁宫中也搬进了一面全身镜,现在正照着小姑娘的模样,她昨日初经人事,浑身散发着一种轻熟的韵味,一双杏眸染着艳色顾盼生姿,脖颈和锁骨处是藏不住的痕迹,小姑娘低下头,根本不敢细瞧,却越显一份娇羞来。
佟容也不敢多看,但青粟什么不懂,反倒是盯着瞧,她瘪了瘪唇,眼中含着心疼:
“怎么都青紫了。”
小姑娘被说得脸颊滚烫,活像是猴屁股,颇有点想藏起来不敢见人。
佟容忍俊不禁地拉了青粟一把:“快别说了。”
青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再然后,她有点脸红,却是控制不住好奇地又看了一眼,姜亦棠忍了她许久,终于伸手推了推她:
“丫头不知羞,快别看了。”
青粟轻哼一声。
今日姜亦棠穿的是皇后的礼服,黄色礼服绣着凤凰,小姑娘硬生生被这抹颜色衬出些许威严来,看清铜镜中的自己,姜亦棠和佟容都挺满意的。
她正式成为皇后,就要接手后宫诸多事宜,今日后宫所有管事都要来参见她。
往日人人都觉得她性子软,总觉得她好说话,但如今,她正式成了皇后,就不能再给手下的人留下这种形象。
她必须树立起自己的威信。
谢玉照一贯支持她这般做,否则当初也不会送她去上书房和曲王府。
等做到铜镜前,佟容给她上妆,陡然察觉出不对:
“娘娘的嘴怎么破了?”
姜亦棠懵了下,下意识地舌头舔了舔唇瓣,唇瓣上真的传来刺疼,她轻抽了一口气,凑近铜镜仔细瞧,发现唇瓣上破了道口子。
小姑娘想起昨日谢玉照的急迫,但到底不得章法,牙齿磕到唇瓣,撞得两人都有点疼,她情不自禁地手抖了一下,颤着音说:
“你们今日看见谢玉照有没有什么不对?”
佟容和青粟都是愣了一下,佟容视线落在娘娘的唇角伤处,错愕地睁大双眼,意识到什么,立即仔细回想。
但皇上一贯不要婢女伺候,每日熟悉都是松翎亲手操办,她一时间还真的没什么印象。
毕竟,她们做宫婢的,可不敢直视圣颜。
佟容迟疑地说:
“帝后大婚,皇上也要休朝三日,应该不碍事?”
她说得底气不足。
说是不上朝,但新皇登基,要忙的事情太多,今日一大早就有朝臣求见,皇上赶去御书房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姜亦棠一想到谢玉照也会破了嘴唇,且会被朝臣看见,顿时生无可恋。
她打了个冷颤,不敢再细想,吩咐:
“让管事的都进来吧。”
多想无益,再说,京城有关她的风言风语早就不知多少,再多一条风流传闻也没什么。
说是这般说,但小姑娘仍是整个都恹下来。
管事的们进来看见的就是皇后娘娘神情严肃,半点没有传闻中的和软模样,顿时,人人心中一凛,不敢小瞧这位娘娘。
这位娘娘在三年前,就能让皇上对她死心塌地,岂能没有一点手段?
不管这些人怎么想,总归对姜亦棠的态度都恭恭敬敬的,姜亦棠意外挑眉,但后宫没有其他主子,这些人就是再傻也都不敢生出二心,简单地见过面,训过话后,姜亦棠就让他们退下了。
让姜亦棠更在意的事情是:
“姜府什么时候问斩?”
“七日后。”
得了准确答案,姜亦棠安静了片刻,随后,她轻声道:“那日,我要去观刑。”
话音甫落,她忽然垂下眼睑,抿紧了唇,稍顿道:
“姜霜鸢的刑罚,我亲自来。”
青粟和佟容都是一愣,青粟哪怕讨厌姜霜鸢,却也不认同娘娘的做法:
“娘娘何必要因为她脏了手?”
姜亦棠冲她抿出一抹笑,却是没法和她解释,她前世被姜霜鸢灌下毒药而亡,这一度成为她的噩梦,化解噩梦最简单的方法,自然是解决恐惧的源头。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向来是姜亦棠的准则。
她要亲手报仇。
至于姜昃旼,她甚至不愿亲手碰他,而且,谢玉照不会同意她沾上弑父的罪名。
青粟看出她的坚定,不由得和佟容常乐对视一眼,三人拿娘娘没办法,只好期待于皇上能劝动娘娘。
谁知道,皇上从一开始就和娘娘站在一个战线上。
三个婢女得知后,都是一噎,却也皱起眉,不再有劝说娘娘的想法。
她们都知道皇上对娘娘的在意,若有可能,皇上不会让娘娘手沾鲜血,除非姜霜鸢做什么她们都不知道的事情,而且不可原谅。
青粟眼都红了,自责道:
“难道姑娘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受过伤?”
她控制不住情绪,什么对姑娘的称呼都变了回来。
常乐安慰她:“应该不是,毕竟你和娘娘一直在一起不是?”
青粟咬唇,常乐说得没错,但她了解姑娘,姜霜鸢一定狠狠伤过姑娘,否则,姑娘不会露出那种神情。
那是刻入骨子中的恨意,即使姑娘什么都不说,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
其实,三个婢女都猜错了。
谢玉照劝过小姑娘,但小姑娘趴在他怀中,只轻声说了一句:
“我做了好久噩梦。”
谢玉照倏然噤声。
他不再劝说小姑娘一个字,他没有看见小姑娘被杀害的情景,却能猜到那时小姑娘的恐惧和无助。
不论小姑娘要做什么,他都不会成为小姑娘的阻碍。
于是,谢玉照说:
“好。”
七月二十,是谢玉桓、陈府和姜府被处决的日子。
午时行刑。
辰时不到,姜亦棠就到了大理寺,姜霜鸢被单独送到一个牢房,她惊恐地看着狱吏,拼命挣扎: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但不论她怎么挣扎,最后都被带到一个安静的牢房中,她看向四周,安静得仿佛没有一个人,不知为jsg什么,心底生出无尽的恐慌来。
她知道今日是三府行刑的日子,她没有妄想自己能独活,但她不理解,为什么要她单独带走?
忽然,牢房的大门被打开。
姜霜鸢看见了她一直厌恨的那个人走进来,那人一身华服,身后的宫婢似乎嫌弃牢房会弄脏她的衣裳,一直俯身帮她拎着裙摆。
姜霜鸢看着这一幕,倏然愣在了原地。
她脑海中忽然回想是一个画面,那是宋姨娘去世三年后,那一年,姜亦棠八岁,她九岁,她知道了姜谙茯在上书房会有骑射课,那一年,先帝举办狩猎,姜谙茯在马上好不亮眼,她却是根本不会骑马,脑海中全是嫉恨。
于是,等回来后,她找到了姜亦棠。
她说,姜亦棠低贱,和她那姨娘一样都是狐媚子,日后都会是供人玩弄的贱妾。
年幼时的她,根本不知道世家女子的贵重,也根本不知道,即使姜亦棠只是个庶女,她也不会沦为贱妾,她只会被姜昃旼嫁给合适人家,用来联姻替尚书府谋取利益,不至于白养她多年。
她最终的目的就是姜亦棠跪趴下来,给她当作马骑。
她在故意侮辱姜亦棠,姜亦棠也知道,她像是被吓傻了一样,缩在角落中不动弹,她不肯,但由不得她。
姜霜鸢有婢女,婢女强行压下姜亦棠,把她按在地上。
那时的她是天,而姜亦棠连地上的泥都不如。
可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姜亦棠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而她却只是牢狱中一个将要被处于死刑的囚犯,地位颠倒,尊卑转换,现实和记忆的强烈对比让姜霜鸢忍不住恍惚,她倒退了一步,眼中浮现恐惧。
她高傲,却是怕死。
也很清楚,姜亦棠来这里,不会是要和她叙旧。
姜霜鸢看见新皇就站在姜亦棠的身后,甚至他面前摆着茶盏,他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和姜亦棠一起进来的婢女手中端着药碗,姜霜鸢意识到什么,猛地往后退,拼命摇头惊恐道:
“不要……不要……”
四周太安静了,姜亦棠看着姜霜鸢惊恐的模样,仿佛看见了熟悉的一幕,安静的小院子,根本没有人会来这里,忽然有人闯进来。
小姑娘不断往后退,哀求着放过她。
但没有人露出怜惜,有人按住她,有人逼迫她跪下,有人拽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来,然后因她挣扎得太剧烈,有人掰断了她的手,强行将药灌入她的口鼻。
姜亦棠不知道她的死状是什么样。
但现在,所有的一切在姜霜鸢身上还原时,姜亦棠终于看见了。
狼狈,凄惨,痛苦。
姜霜鸢倒在地上,毒药起了效果,五脏六腑传来疼痛,她疼得满地打滚,这是当初姜霜鸢替她选的药,是让人会死前剧痛的毒药。
姜霜鸢疼得浑身颤抖,但姜亦棠却仿佛褪去了重担,脊背挺得越来越直。
姜霜鸢太疼了,她手指颤抖,喉间不断冒着鲜血,但她仍是想要知道答案:
“……为、什么……”
明明她都要死了,为什么姜亦棠这样对她?
小姑娘也想知道,明明她前世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一定要她死?
但没人回答当时的姜亦棠,所以,姜亦棠也什么都没回答她。
姜亦棠眼睁睁地看着姜霜鸢咽了气,双眸睁得老大,仿佛死不瞑目,但姜亦棠没有半点害怕,她只是看着姜霜鸢的惨状,忽然一点点地红了眼眸。
众位宫婢不理解。
小姑娘只是转身,快步地走到谢玉照跟前,她蹲坐下来,攥着谢玉照的手。
前世,她死后,谢玉照看见了她。
谢玉照,你前世做了什么?
为什么也会回来?
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但她能察觉到谢玉照对她的执念,她哭红了杏眸,不是因为姜霜鸢,而是因为谢玉照:
“谢玉照,我没事了。”
她不会再出事了,会好好地陪着他一起。
谢玉照怔住,蓦然,他偏过头低笑出声,他笑了很久,然后他替小姑娘擦干了眼泪,牵着小姑娘站起来,他说:
“好。”
声音轻柔。
然后,他说:“阿离,我们回家了。”
所有伤害过他们的人都不在了,他们也终于有了一个家。
如果有话来形容,该是——苦尽甘来。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