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卉扶着腰慢慢坐下来,屁股底下的弹簧沙发一如记忆中的硬。月份大了, 身子重,她的动作比以前迟缓很多。
江晟走到自己办公桌后,将椅子上的靠枕递给她:“你把这个垫在腰后面。”
钟卉接了过来,看了一眼, 随手塞在腰后。淡蓝色的靠枕,四周有两圈白色的俏皮圆点, 显然不是江晟的审美。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田馨端了两杯水进来。
一进来便看到老板靠在办公桌前,那个女人则坐在门边的沙发上,两人看上去像是在谈生意。
田馨将泡的红茶放在老板办公桌上,将那杯白开水放在钟卉面前。
钟卉看了她一眼,嘴角若隐若现的两个梨涡,笑起来很甜,电光石火间她突想起了这个女孩的名字。
“谢谢,小田。”钟卉冲她笑了笑。
江晟定定地看着钟卉,目光透着审视:“你怎么知道她姓田?”
钟卉被他问得噎住,垂眸端起面前的杯子,一脸淡定道:“你上次说过的。”
他说过么?有些想不起来了。
江晟jsg朝田馨抬了抬下颌:“这是我太……”
说到一半,钟卉轻轻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江晟对上她的目光,最后那个字便卡在喉咙里了。
田馨没想到眼前这位就是江总的太太!关键人家早已经知道自己了!
她莫名有些慌乱,脸胀得通红,结结巴巴道:“老,老板娘好!”
走出老板办公室,田馨抚了抚自己怦怦直跳的胸口,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是麻的。
办公室的门缓缓阖上,江晟面色阴沉地看着钟卉:“我刚才说你是我老婆有问题么?起码现在还是吧?你为什么那副表情?”
钟卉不想跟他说这个:“你能不能坐下来,晃得我眼晕。”
江晟还想说什么,项目经理和黄师傅拿着图纸进来。他薄唇紧抿,忍着没再吭声。
“你们跟她聊吧。”江晟懒得再管钟卉的事儿,坐下来开始忙自己的事儿。
黄师傅和项目经理在钟卉旁边坐下来,摊开图纸,大略说了说这次实地测量的情况,以及他们的初步设想。
钟卉安静地听着,她印象中上辈子拆迁的时候量了一回,是四百多个平方。没想到这次测量,老家宅基地实际上有六百多个平方,整整一亩地。
项目经理看她一直没吭声,便问道:“您这边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们说一下。”
钟卉直言不讳:“这次我打算推了重建,主要是因为隔壁那户人家。你们应该也看到了,他们盖的房子把我们堂屋挡得死死的。我就三个要求,一是房子要比隔壁高。他们盖三层,我至少要盖四层。”
黄师傅当即笑了:“这个简单。”
刚才还打算不管她翻盖老房子破事的江晟,坐在办公桌后面,面色阴沉地咬紧了后槽牙。
隔壁邻居?又是那个钟木根?他以前听钟卉说过,她小时候钟木根三个儿子没少欺负她和钟妙的。
钟卉继续道:“之前的老屋没有围墙,这次要建围墙,把老屋的宅基地先圈起来,免得万一以后拆迁,跟隔壁那户人家扯皮说不清楚。”
脑中闪过上辈子自己住的别墅,钟卉淡淡道:“这个房子,我父母是不会长住的,偶尔过去小住就不错了。最后一个要求——尽可能省钱。”
一旁的项目经理不住点头道:“您这么说,我们就懂了。我们马上重新出图纸。放心吧,费用这块我们会尽量按您的要求,控制在三万元以内。”
能当项目经理的都是人精,他飞快地在脑中把需求捋了捋,四层,要建围墙,房子外观看上去要气派。
价格嘛,到时候肯定报个最低的。虽然老板说按市价结算,还真按市价来啊?他莫名觉得如果真按市价来,到时候老板肯定会削他一顿。
几个人聊完,钟卉叮嘱道:“建围墙的时候,我会过去一趟。有些事,得我出面。”
这次翻盖房子,怕是要跟钟木根家撕破脸皮了。
黄师傅看她身子笨重,憨厚一笑:“先安心把年给过了,年后正式开工。”
说罢他拉着项目经理一起离开了。
把最重要的事给安排了,钟卉松了口气。
她原本打算跟江晟打个招呼,然后回店里,江晟正坐在那儿接电话。
只听到他在电话里客客气气道:“好的,刘老师,我们马上去一趟。”
听到“刘老师”三个字,钟卉脚下步子僵住——禾禾这是又在学校惹祸了?
江晟挂上电话,立马站了起来,从椅背上捞起自己的外套穿上,对钟卉道:“我们得去趟禾禾学校。”
*
“你们俩想好了?”刘老师一脸严肃地看着面前两个学生,镜片后的目光显得尤为犀利。
江嘉禾点点头:“刘老师,我想好了!”
程琳在一旁小声道:“我,我也想好了。”
刘老师扫了两人一眼,板着面孔道:“下节课别人上课,你们俩去教室后面站着!给你们一节课时间再想想!”
罚站?!两个小姑娘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脸色瞬间一片惨白。江嘉禾还好,程琳已经快哭出来了。
刘老师走后,两人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江嘉禾觉得特别沮丧,她真的不想学奥数,不知道为什么老师非要把她留在奥数班里。
很快课间十分钟便结束了,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江嘉禾硬着头皮起身走到教室后面,背对着同学们站着。
程琳红着眼眶跟在后头,心里头多少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跟老师说退出奥数班了。
打上学开始,她还没罚过站呢!
全班同学都扭过头看两个罚站的人,好奇地打量着她们,坐在位子上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猜测着老师让她俩罚站的原因。
好在刘老师没在课堂上说什么,像往常一样继续上课。
煎熬的45分钟总算过去了,第二节 课结束,刘老师站在讲台上,冲江嘉禾招手道:“江嘉禾,你过来一下。”
江嘉禾垂着脑袋一步一顿地走过去,眼巴巴地看着刘老师。
“刚才想好了没有?奥数课倒底上还是不上?”刘老师背着手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江嘉禾被老师犀利的目光瞪得心里头直打鼓,她梗着脖子道:“想好了!不上!”
刘老师语气很严厉:“那你回座位继续上课,我会把你爸妈叫到学校来,问问他们的意见!”
江嘉禾小脸惨白,不是吧?不就是个奥数班么!不想上,还要叫家长?!
不过一想到不是自己一个人提出这个要求,有程琳跟自己作伴,江嘉禾便没那么慌了。
很快刘老师把程琳也喊了过去,问了几句话,便让她回座位了。
课间休息的时候,禾禾把程琳拉到一边,一脸焦急地问道:“刘老师有没有说把你家长叫到学校来。”
程琳用力咬了咬嘴唇,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没有。”
禾禾小脸皱成一团:“那刘老师为什么让我叫家长?刚才她问你你怎么说的?”
程琳“哇”地一声哭出来:“她问我还要不要继续上奥数课,我说要……”
听她这么说,禾禾气得脸色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们拉过勾的!说好的一起跟刘老师说再也不上奥数课了!你说话不算话!”
程琳自知理亏,她也很委屈:“刘老师那么凶,她问我还要不要上奥数课,我看到她那张脸,哪敢说不要?!”
江嘉禾心一横,崩着小脸:“你要去上你就去吧,我反正不要!”
一上午,江嘉禾都六神无主,程琳跟她说话,她也不理人家。中午吃完午饭,有人喊她去老师办公室。
江嘉禾磨磨蹭蹭地到了老师办公室,便看到爸爸妈妈正坐在那儿和老师聊天。
看到女儿过来了,钟卉忙站了起来:“刘老师,我们再跟孩子聊聊。”
上辈子禾禾没有上过奥数课,她念小学数学虽然不像王茹儿子那么好,但也不差,应该说比语文成绩还好些。
钟卉将女儿拉到一边,温声道:“禾禾,刘老师说你不想上奥数课了?”
禾禾将小脸撇到一边:“对!不想上!”
钟卉:“为什么不想上?”
禾禾撅着嘴巴:“太难了!每次考试我都是倒数第几名。”
钟卉表示理解:“倒数第几名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不过,我听刘老师说,你虽然在班上倒数,但你们这个班的成绩是区里数一楼二的。也就是说,放在整个区里,你不仅不是倒数,还是前几十名呢。”
禾禾狐疑地看着妈妈:“真的吗?”
钟卉点点头:“当然是真的了!刘老师跟我说,上次奥数试卷是模拟卷,比较难,不会做也正常。我们不要轻易放弃,再坚持坚持怎么样?”
禾禾眼眶泛红:“妈妈,我真的不想上。老师上课讲的我都听不懂。”
江晟对女儿的要求不高,看女儿一脸委屈的模样,不耐烦道:“她不想上就算了,这个什么奥数课也不是非上不可的。”
钟卉狠狠剜了他一眼,弯下腰将女儿揽入怀里:“老师上课讲的你听不懂,妈妈再帮你请个家教老师。这学期你先坚持上完,下学期我们再看要不要继续下去。”
这学期还剩不到一个月,奥数课也就三四次了。禾禾想了想只好勉强答应妈妈:“好吧,那就把这学期的课先上完。妈妈,你一定要帮我请个厉害点的家教老师!”
总算劝住了女儿,钟卉松了口气,她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叹了口气jsg:“不管学什么东西都不是那么容易的,轻易放弃的结果可能就是最后什么都学不成。”
禾禾似懂非懂地听妈妈讲着道理。
从女儿学校出来,钟卉再也忍不住了,有些事情憋在肚子里实在太久太久,不吐不快。
钟卉深吸一口气,冷冷地看着江晟:“你能不能别把你的重男轻女表现得这么明显?”
江晟正从口袋里掏钥匙,闻言脸上瞬间便罩了一层霜,转过头看着钟卉:“你什么意思?我对禾禾哪里不好了?”
钟卉抬起眼,清洌的杏眼直直切入他眼中,她嘲讽地牵起嘴角:“你是不是觉得你命里还有儿子,所以女儿学什么怎么学,都无所谓!随随便便长大,等着嫁人就行了,是吗?!”
钟卉这句话简直像一个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带着清脆的回响,江晟眼中一闪而过的僵硬。
他那张英俊的脸冷峭起来,下巴微微抬起,眉梢眼角都是冷傲:“禾禾以后会有花不完的钱,她学不学确实无所谓!”
钟卉忽然觉得疲惫,指望跟这种人讲道理,夏虫语冰。
她不带情绪地看着江晟,一字一句缓缓说道:“离婚协议上,禾禾归我,以后她的教育我说了算。”
江晟以后打算把他的家业给他哪个老婆的哪个儿子继承,她管不着。
她的女儿长大一定会有自己的事业。
第52章 迎新年
将憋了一辈子的话一股脑吐了出来, 钟卉心里舒坦了。
她才不管江晟高不高兴,反正她是高兴了。
钟卉说要帮女儿请家教, 就立马在清荔大学找了一个。
这年月也没有什么平台, 只能上大学校园里找。好在钟妙最近经常去清荔大学,她报上了那的服装设计成人班,每周末都要去上课。
钟妙便去学校的广告栏里抄了一堆电话号码给姐姐, 都是找家教兼职的大学生的联系方式。
钟卉联系了几个后, 最后定下来一个化工专业的大二女生,每周来给禾禾上两次课, 课时费8块钱一个小时。禾禾对正在念大学的小老师崇拜得不得了, 连原本讨厌的奥数课也没那么讨厌了。
唯一头疼的问题是一直没找到保姆,眼看着快要生了,钟卉心里头越发焦虑。钟家老两口上老家去问了一圈,没有合适的人选。青壮年大多南下打工, 留下来的都是家里的顶梁柱,脱不开身。
能出来干保姆的,要么年纪比钟家老两口还大, 要么是十来岁的小姑娘, 怎么看都不合适。
几年前生禾禾的时候, 钟卉月子就没坐好。出了月子后,时不时地腰痛, 身体也差了很多。
那时候在国棉厂,产假只有两个月。两个月之后,她就狠下心把孩子放在厂里的托儿所,每隔几个小时去喂一次奶。
到现在她还记得每次走到托儿所门口, 听到里面传来禾禾的哭闹声,都着急得脚打软。
这次, 原本她还想着趁坐月子,把身体好好调回来。
白天父母能帮她搭把手,比较犯愁的是晚上。刚出生的宝宝闹得很,哄睡、喂奶、换尿布,她一个人肯定是撑不下来的。
住家保姆找不到,最起码得找到个夜班保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