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好说,闹起来一晚上哭个几十次也是有可能的。”
禾禾吐了吐舌头:“看来弟弟是个爱哭鬼!”
算了,她才不要睡在这个爱哭鬼旁边呢!
……
江晟给父母打完电话,回到病房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女儿娇软的声音:“妈妈,弟弟叫什么名字啊?”
紧接着他听到钟卉很温柔地回道:“叫小树怎么样?”
江晟悬了一晚上的心脏终于回归原处。他感觉自己又能正常呼吸了,心头充盈着喜悦和骄傲。
人生凑一“好”字,他那些哥们谁不羡慕他?怕是连王晖都嫉妒死了。
江晟按下激荡的心情推门进去,钟卉已经坐起来了,正和女儿头挨着头看着熟睡的儿子。
钟卉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一双杏眼却焕发着莹润的光。听到门口的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
明明是平静无波的眼神,江晟脑中却浮现她那天在民政局门口的眼神,心脏陡然间像是被什么重捶了一下,窒息在那儿。
江晟笑容僵了一瞬,脑中却愈发清明,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家就是他想要的那个家!
这辈子钟卉只能是他的老婆,也只能是他孩子的母亲!
江晟心里头发起了狠,脸上却泛着笑意:“江嘉树,挺好!像个男人的名字!”
钟卉没吱声,垂下眼皮看着摇篮里的宝宝,眼中掠过一抹冷意。
肚子上的伤口让她现在还没办法抱起孩子,她的身体还清晰地记得刚才生育的疼痛。
凭什么她遭这么大的罪,他捡现成的?
江晟沉浸在儿女双全的喜悦当中,他弯下腰来逗着儿子。试图从儿子脸上找出一丝自己和钟卉的痕迹,反复端详后他有些得意地自言自语道:“这孩子的眼睛长得像我。”
潘彩凤在一旁夸赞道:“何止是眼睛!五官跟你简直是一个模子刻下来的。”
钟卉:“……”
听她这么说,江晟弯起的唇角便压不下去了。
他走到钟卉床边,语气是难得一见的温和:“我爸妈刚才打电话过来,我让他们暂时不要来看孩子了。等你出了月子再说。”
钟卉有些意外,之前已经跟他说过,坐月子期间不想看到他父母。
她记得说完后,江晟当时的脸色不大好看。倒没想到,他真的照办了。
想到这钟卉抬头看了他一眼,“谢谢。”
江晟右手握拳抵在鼻尖,一时没作声。
看完妈妈和弟弟,时间已经很晚了,禾禾困得趴在小床上睡着了。
江晟将女儿抱起来,对钟卉道:“我把爸妈禾禾送回去,明天再过来。”
老两口累了一天,也都精疲力尽,坐上江晟的车回荔河花园。
虽然女儿对江晟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外孙的出生,还是让老两口慢慢转变了对江晟的态度。
说起来卉卉也快三十岁了,如今一儿一女,不是万不得已,还是别离了。
老两口都是过来,人这一辈子就那么长,多少夫妻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过来了。
钟卉哪里看不出父母态度的转变,有些事情的结局已经摆在那儿。她心意已决。
……
几个人刚走,钟妙来了。她脸上化着浓妆,进门脱下厚厚的棉袄,里面是件贴身的旗袍。
钟卉知道妹妹今天在彩排,看她风风火火的样子,便道:“不是让你明天来么?”
钟妙凑到摇篮前,仔细端详着正在熟睡的宝宝,压低嗓门道:“明天正式演出,我不一定有时间。”
说罢,她站起来向姐姐展示自己这一身。市场管理处在晚会增加了个时装秀,模特全是新世界的商户,她也是其中之一。
钟卉上下打量妹妹,胸部曲线毕露,腰是腰臀是臀,不由打趣道:“你们这个时装秀,怕是要引起轰动了!”
钟妙将胸部大喇喇一挺,满不在乎道:“姐,我什么身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垫了胸垫的效果!”
一番话逗得得旁边潘彩凤扑哧笑出声。
钟妙正听姐姐说着生孩子的经过,护士又过来进行母乳喂养的宣导,提醒钟卉要多让宝宝吸吸,才能下奶。
她便和潘彩凤一起将姐姐扶着躺下,将宝宝放在她怀里。
钟妙看姐姐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便道:“姐,你睡吧,后天我再来看你。”
钟卉强撑着眼睛:“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注意安全。”
钟妙脸上飞上一朵红晕:“我待会坐车回家。”
今天是倪奇正送她来的,他这会还在楼下等着。刚才钟妙让他一起上来,他也不知道犯什么病,死活不肯。
说是要重新找个日子,代表市场管理处来看望姐姐。
看着姐姐已经阖上眼睛,钟妙便将这些话给咽了下去。
*
将丈母娘老丈人送到家,江晟刚准备把禾禾放下,她就醒了。
禾禾看着漆黑的房间,妈妈又不在家,感觉心里头空落落的,怎么都不肯自己一个人睡。
江晟只好留下来陪女儿,陪着读了好几本故事书,直读得口干舌躁才总算把她哄睡着。
关上门出来,江晟突然想到今天手忙脚乱,许瑶清还的钱落在车上忘了带上来。
他原本打算回来跟钟卉说,许瑶清借的钱已经还回来。谁知道刚好碰到她发动了。
算了,过段时间再跟她提吧。他知道钟卉很介意许瑶清。既然钱已经还回来了,这事是不是可以翻篇了呢?
那一摞钱放在车上不安全,江晟想了想还是下楼去拿。
到了车上,将钱揣进兜里,他坐下来抽了根烟,昏沉的脑子便清明了几分。
有些事情,是他好面子,一直没有跟钟卉挑明。
他第一次注意到她的时候,那时候还没开始和许瑶清谈对象。
那天刚好电气工段的大检修日,他满身油污地趴在地面上检修线路,用扳手将电机上的螺丝拧紧,几只螺帽突然叮叮当当地滚了一路,滚到角落。
他抹了把已经滚到眼皮的汗水,两只极纤细的脚踝映入眼帘,再往下是白色的系带凉鞋,裸露的脚趾根根分明,白晳纤嫩。
那只脚将散落在角落的螺帽朝他轻轻拨过去。脚的主人垫着脚一脚一脚地拨动,飘逸的格子长裙掀起一阵风,江晟闻到一股桅子花的气息。
他从电机下钻出半个身子,抬头看了一眼,一双大而圆的杏眼便撞了进来。
那天晚上躺在床上,江晟脑中全是那白得晃人眼的脚趾,从来没想过原来女人的脚会比胸还要吸引人。
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半夜,最后起来冲了个凉水澡才睡着。
一个几千名女工的工厂,那惊鸿一瞥,虽然有意留心,要找到人简直像是大海捞针。
时间长了,江晟也就慢慢淡忘了,那双杏眼变成他记忆里一个模糊的淡影。
直到后来厂里搞联谊会,他一眼就认出钟卉来。联谊会上,她向他走过来的时候,他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钟卉显然没有认出他。也是,那天他脸上全是油污,能认出来才怪。
那时候,工厂对江晟而言就像个乐园,直到他在这个乐园里发现一朵青涩的花骨朵。
如今的钟卉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动不动脸jsg红的小姑娘了。
江晟经常感觉自己琢磨不透她。那天,她准确地叫出了田馨的名字,说是他告诉她的。可是后来他想起来他根本没有跟她提过公司的事,更不可以提公司里新招的前台……
正胡思乱想之际,兜里的大哥大响了。
是王晖打来的——江晟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肯定是来恭喜他的!
第57章 三姐妹
晚上有潘彩凤帮忙看孩子, 钟卉便抓紧时间休息。
每一觉都睡得不长,身体一直在排汗, 三个小时就要换一身衣裳。幸好她待产包准备得比较齐全, 内衣有好几身,可以随时换洗。
早上迷迷糊糊之间,钟卉听到女儿说话的声音。元旦学校放假, 禾禾非要跟姥姥姥爷一起来医院看妈妈, 江晟只好一起捎过来。
将人送过来,江晟便开车去工地了。他一晚上没阖眼, 整个人看上去却神采奕奕的, 像打了鸡血般充满干劲。
禾禾趴在床边看着妈妈:“妈妈,你感觉好点没有?伤口还疼吗?”
窗外放晴了,禾禾睡了一觉又恢复了元气可爱的模样,钟卉也感觉精神多了, 支起身子坐了起来,“妈妈感觉好多了,你吃过早饭没有?”
禾禾摸了摸自己鼓鼓的小肚皮:“吃过了, 早上姥姥煮了馄饨给我吃!我吃了一大碗!”
听女儿说饱了, 钟卉心便放下了一半, 转而又担心起其它事:“放假这两天,老师是不是布置了很多作业?在妈妈这玩一会, 你就回家写作业吧。”
禾禾嘟起小嘴:“我就知道你要问我这个,我已经把作业带过来写了。语文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难忘的元旦》,还有生字听写。数学老师布置了一张试卷。妈妈,你待会帮我报听写吧!”
钟母看禾禾一来就粘着她妈妈不放, 只好提醒道:“禾禾,让你妈先吃饭。”
禾禾“哦”了一声:“那我待会先写数学试卷吧!晚点再报听写!”自打妈妈给她请了家教老师补习奥数, 写学校的数学试卷对她来说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她现在一点也不排斥写数学作业。
潘彩凤看禾禾有条不紊地安排自己的作业,一脸羡慕:“看了你家禾禾,再看看我家航航,真想把他塞回去!”
禾禾知道潘阿姨在夸自己,听她说要把邵宇航塞回去,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过了一会,她听到妈妈对潘阿姨道:“男孩子开窍要晚一点。”
开窍?开窍是什么意思?禾禾似懂非懂地听着。
……
看女儿洗漱好了,钟母拿出保温桶,将一早做好的饭菜摆出来。
“今天按你说的,先不搞荤汤。早上刚煮的糙米饭,还有你喜欢吃的红菜苔,这个鲈鱼是你爸烧的,他鱼烧得比我好。”
钟母絮絮说着,钟父闻言呵呵一笑:“我特意少放了点盐,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钟卉看父母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上辈子因为父母反对她嫁给江晟,她一直有心结。后来婚姻不幸福,更不敢跟父母讲,和父母之间隔阂很深。
这辈子,她不再藏着掖着了,将和江晟的婚姻状况跟父母和盘托出,才发现他们比她想象的要开明得多。
钟卉夹了一块鱼,细细地嚼着,用力地点了点头:“好吃!”
……
赶上元旦假期,病房探望的人不断。纪玉洁跟着王茹一起来看她,倒让钟卉颇为意外。
禾禾好久没见到王茹了,一看到她便甜甜地喊了句“王阿姨”,然后扑闪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另一位高个子阿姨。
这位阿姨好漂亮啊!头发卷卷的,嘴唇红红的,衣服也好看,像电视上走出来的模特一样!
纪玉洁身上还穿着空姐的制服,这半年她一直在外地培训,头一回回清荔。
听说钟卉生了,便跟着王茹一起过来看她。两人将拎的东西递给钟母,便坐了下来。
王茹上下打量钟卉,笑道:“不是说生儿子会变丑吗?你看看你,脸上红是红,白是白的,气色也太好了!”
纪玉洁也笑了:“钟卉比咱俩年轻几岁,身体底子好!”
纪玉洁刚一进来,钟卉就发现她和以前不一样了。她一米七八的大个头,以前在厂里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佝着背。
这次一见,身姿挺拔得像模特儿,说话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嗓门小了,声音柔和了许多,听上去特别舒服。
钟卉不住地称赞道:“果然航空公司出来的就不一样!”
王茹性子也比以前在厂里开朗麻辣很多。她和林杏芬合伙的净菜公司生意还不错。
她现在不洗菜了,专门在外头跑业务,到各个单位食堂推销净菜服务。
小小套间多了两个人,瞬间显得狭小了。
小树换了纸尿裤睡得正香,钟家老两口知道女儿和两个以前的同事有话要聊,便带着禾禾去楼下逛逛。
纪玉洁和王茹听说钟卉是因为顺产没顺出来,才被拉去剖腹产的。等于生个孩子遭了两遍罪,忍不住心疼起她来。
聊完好一会生孩子的事,三人又聊起近况。钟卉是最早从厂里出来的,纪玉洁和王茹都是厂里减锭仪式后下岗的职工。
钟卉因为有上辈子的经验,早早地就接受了“下岗”这件事。而纪玉洁和王茹到现在还未完全走出“阴影”。
说起这半年在外地的培训,纪玉洁轻柔的声音激动起来:“刚去的时候,一听说我是国棉厂出来的,都看不起我,嫌弃我们纺织工人没文化,没素养。我真是憋了一股劲才撑到今天。”
说到这,她忍不住红了眼眶:“这半年就是不停地培训、考试。考试不通过随时可能被退回厂里。我基础差,一天假都不敢请。这次通过了考试,才敢回来探亲……”
整个国棉厂几千名女工,纪玉洁是唯一一个被选上空嫂的。外人都觉得她风光无限,只有她自己才清楚自己吃了多少苦,每天待在宿舍从早到晚背手册,只敢睡五六个小时。上课听不懂,下课逮到机会就问带教老师,也不管人家的白眼和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