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不要心疼可怜这个人,她不是加害者,是受害者。
她将脸埋进他颈间,并未注意到谢无极瞬间睁开的眼睛,只狠狠地咬住他的脖子。
正如她所想,谢无极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也会受伤,皮肉几乎立刻被咬破,血液的味道扑鼻而来,黎瑶没有松懈力道,就像是嗜血的小兽,使劲啃咬他的脖子。
谢无极紧紧抱住了她的身体,这完全是本能的反应。
他们极致亲密地贴合在一起,他能感受到血液的流失,颈间的痛感强烈,很难得,一个对痛感都习惯了的人,竟然有一日会能感受到如此强烈的痛楚。
谢无极半阖长眸,发出轻轻的声音,黎瑶听见,咬得更狠了。
血顺着脖颈流到耳后,又落到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很奇妙的,他竟然因此感觉到了舒缓和放松。
之前身体里排斥他的力量很细微,每次只有谢夫人的傀儡接近时才会露出蛛丝马迹,与谢夫人接近越久,力量就越大,不过它已经被捕捉到了,那么将其清除就只是时间问题。
眼角和嘴角的血都已干涸,只有脖子还在不断流血,谢无极没有任何要将黎瑶放开的意思,反而紧紧搂着她。
他们如藤蔓将彼此捆缚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黎瑶猛地起身,用最快的速度和他拉开了距离。
谢无极躺在地上,呼吸从凌乱归于平稳,面上尽是潮气,尤其是眼尾绯红潮湿。
黎瑶视线顺着他的腰往下,什么脏污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黎瑶使劲擦了擦衣裙沾染上的,阴晴不定地沉默着,倒是谢无极平复了一下之后,主动开了口。
“你觉得我是人吗?”
……
真是个好问题。
黎瑶气得笑出声来:“你当然不是。”
谢无极微微阖眼。
“你就是个畜生,你算个屁的人。”
黎瑶转身就走,可又不甘心,于是走回来弯下腰,使劲给了某人一拳。
她这一拳可没收着力道,谢无极被打得闷哼一声,可什么纠结复杂的情绪都没了。
“做畜生,真好啊。”
他坐起身,慢条斯理地将自己收拾干净。
什么人不人鬼不鬼,怪物不怪物,纠结了千年的东西,突然就变得不重要了。
他喜欢当畜生。
为了能安安稳稳当这个畜生,还是得先确定一些事才行。
谢无极凭空写了几个字轻轻一推,千里之外的右护法手已收到讯息。
江家老宅,右护法站在外面看着遮天蔽日的尸气,确认了谢无极的指示之后转身离去。
竟是半分要管里面的意思都没有。
不管众人心中都作何感想,闻府的婚事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了。
闻湘得知自己要嫁给谢无极的时候着实愣了一下。
她很希望可以见到道君,最好可以日日见到,因为她总是对他有种说不出来的亲近感。
与他成亲这件事,她当然不是没有想过,但真的达成这件事的时候,又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坐在镜子前,看着绣娘为她试戴成婚那日的金钗,她总觉得好像在做梦一样。
“能嫁给无极道君,和道君相守一生,再不必为身体担忧,小姐不高兴吗?”
心腹婢女的问题让闻湘逐渐回神。
她垂着眼说:“高兴,我怎么会不高兴呢?”
可是……
闻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道君又高不高兴呢?”
婢女笑着安慰她:“道君肯定是高兴的呀,听说是道君主动提出要和老祖一起成亲,娶小姐过门,既是主动,怎么可能不高兴呢?”
闻湘压下心底的不安,只想着,但愿如此吧。
几家欢喜几家愁,闻叶相较于闻湘,应该是得偿所愿的那一个。
比起闻湘的不安,闻叶可平静多了。
婚礼自有下面的人去安排,不需要他费心什么,有仙法在,他要三天准备好一jsg切都不是什么难事。
站在廊下,看着自己居住多年记得一砖一瓦的院子如今彻底变了样,因为有新娘要住进来了,花草树木好像都变得生机勃□□来。
闻叶双手负在身后,长发幽幽飘动,周身气质宁静平和,可没人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
身后传来动静,他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你来了。”他自然开口,“找我有事?按照俗礼,成亲之前你我不便见面。”
来的人自然是黎瑶。
她可没忘记自己要成这个亲,是为了给闻叶一个巨大的打击。
有什么是比自以为得到一切,运筹帷幄,最后却被狠狠耍了更大的打击呢?
“都修道了,怎么还守着凡人成亲的俗礼?”
黎瑶停在他身后,在他转身之前抓住他负在身后的手,一点点十指紧扣。
闻叶果然身子僵住,气息都凝滞了。
不远的地方,谢无极立于树下看着这一幕,美若天神的一张脸上,荡漾着若有若无的杀意。
第四十六章
闻叶的生命很漫长, 他已经活了太久太久,也进入瓶颈很久了。
半步飞升的距离听起来指日可待, 却足足拖了他一千年。
凡人总说山中无岁月, 修仙者似乎不该把时间太放在眼中,毕竟有时候入定久了,醒来已经过了几个春秋。
大部分修者应该都是不在意的, 但闻叶不一样。
他对时间有着别样的理解, 就像个凡人一样,记得每一刻的岁月。
时间对他来说太漫长了, 在漫长的生命之中, 他做的最多的就是修炼,其次就是在高位上为家族中人处理烂摊子。
很少有人能接近他,他是最顶级的傀儡师,身边侍奉的人都是自己的傀儡。
几个小纸人, 就能比族中送来的侍从更合心意。
可那也更寂寞。
修无情道的人最该喜欢的就是寂寞,师尊总说,他得习惯寂寞。
这么多年, 他应该算是做到了师尊的要求。
闻叶感知着手指上的温度, 除却捏傀儡的时候, 他从未与什么有温度的东西这样亲昵的接触。
他很不适应,想要挣脱, 可黎瑶不允许。
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他既决定要好好待她,别人妻子有的她也该有。
那这亲密似乎就不能逃避。
于是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强硬甩拖黎瑶的闻叶,最终什么也没做, 任由她折腾。
黎瑶自然看出他的别扭,她就喜欢看他这个样子。
“听他们说, 你把婚礼定在七日后了。”
女子清幽的气息就在耳畔,音色动听地挑动他的耳朵,闻叶的耳廓动了一下,蹙眉垂首道:“是。”
黎瑶笑了一声,笑声清澈恬静,有种和以前完全不同的味道。
如果闻叶有经验,就会知道那好像是坠入爱河的味道。
可惜他什么都不懂,黎瑶当真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不过也没所谓,越是这样才越有意思,她本来也不是真心的。
她只是在戏弄眼前人,也戏弄……
黎瑶眼神一抬,自后面搂住了闻叶的腰,遥遥与谢无极对视。
谢无极应该是忍耐得很艰难,他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周身衰败的草木是清晰可见的。
他不爽就对了,怎么能让这个畜生爽呢?
前面本想报复,结果反倒是……这次决不能再让他赢。
黎瑶感受着闻叶身上僵硬的肌肉,鼻息间有他身上淡淡的竹香,很好闻,让人心神安定。
要是在遇见谢无极之前认识闻叶就好了,要是她不是谢琬就好了,就不用管那些乱七八糟的纠葛,过得也不会像过去几年那样艰难。
啃闻叶这样一个硬骨头,可比啃谢无极那种喜怒无常的暴君简单多了。
便如此刻,闻叶完全被他们的婚约束缚,身体再不习惯也不会有任何挣扎。
伪君子有时候也可以是真君子。
“只剩七天我们就要成亲了,我可不要守凡人的婚俗,七天之内不和你见面。”
知道她还有后话,闻叶嗓音沙哑地问:“那你要怎么做。”
黎瑶将脸埋在他背上,他的衣袍柔软厚重,靠上去几乎感觉不到他的体温。
“我们得培养一下感情,不然怎么才能洞房花烛呢?你说对不对?”
说到“洞房花烛”四个字的时候,闻叶身体更僵硬了。
黎瑶踮起脚,在他耳畔呼吸,闻叶整个人似痉挛了一下,终于挣开了她的怀抱。
隐去身影的谢无极仗着闻叶心思凌乱,完全不担心自己会被发现。
他越走越近,同样也听到了“洞房花烛”四个字。
她是不会真的和闻叶洞房花烛的,尽管他知道这一点,也绝不容许这种事发生,可还是会觉的很不愉快。
谢无极不愉快,就会让别人也不愉快,于是天打雷劈,闻府突然被阴云包围,下起了很大的雨。
气氛完全被破坏,什么花前日下都没了,但黎瑶一点都不生气。
这突如其来的雨也打断了闻叶迈下台阶的步伐。
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会,仰头看着暴雨倾盆,好像突然才记起自己不是凡人,可以化光离开,不惧风雨。
“你不想和我培养感情吗?”
黎瑶已经不再靠近他,循着落雨坐到廊下的另一侧,半个肩膀都被暴雨淋湿了。
暗处的谢无极虽然隐去身形,却没有任何为自己遮风挡雨的意思,逆天的法术不用,任由自己淋雨,黑发潮湿地贴在脸颊上,浅色的眼睫挂满了水珠,黎瑶望着只有她能看见的这一幕,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她是认认真真喜欢了谢无极三年的。
有些感情上头得快,下头也快,但毕竟是三年。
某些情感在三年的漫长时间下,已经形成了习惯。
比如对他身上那种截然不同于他人的气质,她有种习惯性的迷恋。
黎瑶转过头,看着去而复返的闻叶,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面前,倒是没有发现谢无极,只是盯着她湿透了的半个身子。
他张口想说什么,也一向是善于言辞的,可这会儿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于是又什么都不说了,只抿紧唇瓣将她拉起来,替她将潮湿的衣衫弄干。
做完这些,本想松开握着她手臂的手,面前却突然送来一缕湿润的黑发。
他一抬眼,对上黎瑶那双乌沉沉的黑眼珠。
“头发也湿了。”
……她可以自己弄干的。
这点小事,其实根本不必他来做。
闻叶嘴唇又动了动,心跳是前所未有的凌乱。
他错开视线,不和黎瑶对视,安静地握住她柔软湿滑的发丝,替她将头发弄干。
雷声和落雨声充斥在耳边,却莫名让人觉得安宁,闻叶恍惚意识到,这么多年,他好像第一次辨不清时间的流速。
过去多久了?
不太清楚。
回忆起来,只有黎瑶那双大眼睛,和她眉心的观音痣。
“阿叶。”
耳边传来呼唤,闻叶怔住,听到黎瑶问:“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我们要成亲了,以后就是夫妻,夫妻之间,我不能叫你闻老祖,也不好直呼你的名字,就叫你阿叶如何?”
闻叶再次望向了黎瑶的脸。
她笑着,笑容干净无瑕,鬼魅的一张脸都变得纯稚起来。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闻叶的心上像压了一块巨石,良久才极哑地说:“可以。”
于是黎瑶笑得更开心了,清丽脱俗的脸庞倏地凑近,注意到他瞳孔收缩后才满意地撤回,人也不走,就在暴雨下的走廊里来回踱步,像雨雾蒙蒙中迷了路的森林精灵。
闻叶喉头发甜,头也有些昏沉,他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突然想说:“谢家灭门的事,我确实无能为力。”
黎瑶脚步一顿。
“天命所归,这世上没几个人可以和命运对抗。若无当年的所为,三界早在千年前就覆灭了。”
闻叶看着黎瑶:“严格来说,我们不算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若我们有,你母亲不会让你嫁给我。”
黎瑶抬脚走到他身边,仰头看着雨幕中的男人,他精致的眉眼有些难得的恍惚,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带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偏执。
“你怕我对你心有芥蒂?”黎瑶踮起脚尖,手搭在他肩上,近得让闻叶几乎以为她要吻他。
闻叶呼吸乱了,暗处的谢无极也将这场雨下得更大了。
“我记得刚到闻家的时候,你问过我,是不是真觉得自己是谢无极的妹妹。”
黎瑶声音也暗哑下来,这糟糕的天气破坏了良辰美景,却又带来黏腻潮湿的情意。
“那时候你分明是话里有话。”黎瑶心脏怦jsg怦跳,“怎么现在反倒是你更投入了呢?”
是了,有些不对劲的细节,黎瑶也许比谢无极反应迟钝,却绝对不可能毫无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