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黑暗之后觉得也没什么不好，只要黎瑶在他身边，待在哪里他都可以如此安宁。
谢无极很清楚自己的性格。
他总是没由来的愉快也没由来的不悦。
在遇见黎瑶之前，他的情况更严重一些，黎瑶出现之后，每次回宫见到她，在她认真地为他沐浴时，他都能静下心来。
或许人和“怪物”的思维领域本就是不同的，所以他才必须要克制自己才会更像个人。
“你没有办法成为他们。”
“你属于这里。”
“你想和她一起死亡吗？”
有的心音可以不予理会，有的却不能。
谢无极抬头看着暗无边际的夜空，在黑暗的掩藏下，庞大的身影只展露出一部分，显得没有那么恐怖。
谢无极始终没有发声，似乎无法做出自己的决定。
怀里的黎瑶在他胸口蹭了蹭，睡得更安稳了一些，谢无极微微一怔，突然就有了决定。
他本来想不出任何接受一切的理由。
但黎瑶让他觉得，为了她可以继续这样毫无负担地安心睡觉，接受一切也没什么不好。
身体开始发生变化，他等着自己变得面目全非，但好像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的脸也好，甚至是整个上身，都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下身变得接近他印象中的“怪物”，触手如同凌乱的藤蔓缠绕在一起，托着黎瑶的身体一点点往上。
谢无极闭着眼睛，自身的触手将黎瑶轻柔地“五花大绑”。
黎瑶在睡梦中并未觉得不适，反而因此多了一些安全感。
黑色光芒环绕在周身，谢无极眉心弯月也闪着光，他双眼睁开，望着那守护结界之后的人间。
数不清的光点出现在那里，他太熟悉了，是人修。
闻叶死在这里的时候他就知道人间不会善罢甘休。
一切的恐惧都源于未知，从千余年开始，人间所做的决定就不一定是正确的。
世界之大，何止三界？三千界都不止。
当你无法理解的存在出现，不一定就是来摧毁和掠夺的。
心音告诉他——人间本不该看到牠们的存在，是空间折叠的失误令一切暴露给了人族。
人类无法接受潜在的危险，哪怕还没有真的发生什么，派出的人全部折损在这里之后，依然想要在想象的糟糕未来到达之前阻断所有可能。
自身无法抵抗这样的力量，那就是用力量之源来对抗牠们本身。
于是就有了千年前的事情。
黎瑶渐渐醒了过来，因为实在是太吵了。
不是墙外吵，jsg是结界的另一端。
哪怕睡得很沉她也听得见争执和怒吼，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人们依然站在谢无极留下的守护结界中，却筹谋着要将坚守结界的“人”杀死。
闻叶作为人间的首领死在这里，他们便觉得自己不主动，之后死的就是他们。
这些年“怪物”们游荡在结界边沿，时不时就会在耸入云端的结界之后展露真容，确实会给人很大的危机感。
可黎瑶回头一看，发现哪怕那么多人聚集在结界旁边，其他“真神”们也没有现身的意思。
只有谢无极看着那边。
于是她明白，牠们过去之所以出现，是因为谢无极被带到了人间。
若没有人族窥见未知浩瀚最初的一系列操作，或许牠们根本就不会理会人间。
本不属于这个维度的生物，在寻回自己的“神子”，神子也接受了自身之后，就准备离开了。
黎瑶身子一僵，视力变得从未有过的好。
巨大的身影遥遥地回过头来，像在等待谢无极的跟随。
手比脑子行动更快，黎瑶猛地抓住谢无极的手腕。
谢无极看过来，黎瑶张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说。
让他不要走？
可他显然已经接受了自身，虽然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但真神们离开的意图已经说明了一切。
牠们会在错误的维度停留这么久，只是在等待谢无极的归来。
没有想过在谢无极回归之后报复人间，毁掉低纬度的蝼蚁们，那是莫大的恩赐。
黎瑶该在人族不理智地冲出来拼命之前，让牠们越快离开越好。
这样一来皆大欢喜，她所期盼的真正自由马上就可以到来。
可是。
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不是我们活在一个世界里，我知道你很好，不见面也没关系。
是真的再也没有知道彼此消息的可能了。
黎瑶看着自己的手，它抓得那么紧，理智叫嚣着快松开，可它就是不肯动弹一下。
……或许她内心深处真的放下过这段感情，但对于自己这辈子第一次喜欢，还喜欢到脑子丢失，挖了三年野菜的人，她没办法在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后完全放手。
可以喜欢一次就可以喜欢上第二次，或许比不上曾经那么热烈到不顾一切，但没办法放手。
真的放不了手。
谢无极抬起手腕，似乎想要挣开她的桎梏，黎瑶呼吸急促起来。
她抬眼睨了睨牠们等待的背影，望进谢无极的眼睛说：“你不能走。”
谢无极瞳孔收缩了一下，黎瑶避开他的眼睛不去看，起身将他挡在后面，面向将要消失的真神们：“他不会和你们离开，他会留在这里。”
这听起来是异想天开。
牠们逗留在这里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待谢无极归来，怎么可能放他留下？
黎瑶深知自己在牠们面前的人微言轻，但还是不肯放下谢无极。
“他不能走，他不能去我找不到的地方，他得留在这里。”
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觉得不能实现，别说真神们了，哪怕谢无极也是不愿意的吧。
他都接受自身了，肯定是打算回去的，她现在搞这些又要做什么呢？
黎瑶遇到了自己没有设想过的结果。
认识到自己在感情上的言不由衷甚至是无能，她情绪被调动，自己把自己气得要死。
手紧紧攥着拳头，沐浴在真神令她头脑发昏意识几近疯癫的凝视之下，她撑到顶点，如破碎的气球一般终于泄了气。
“算了。”她快速后退，让开身形，低着头道：“走吧，我拦不住，也不该拦。”
牠们是她无法阻挠的。
但结界内即将闯出来的人族是她可以阻止的。
阻止这群人来送死，阻止他们在黎明即将到来的黑暗之前放聪明一点。
黎瑶飞身离开，她始终没再看谢无极，也就不知道他走了还是没走。
他一定走了吧，那就走吧，她不要看，她也走，那就不是输的那一个。
黎瑶咬牙飞向结界，无数光点聚集在那里，仿佛要开展生命中最后一战。黎瑶抬起手，发现自己灵力全都恢复了，且比之从前更加纯粹强大。
她只愣了一瞬，就将灵咒推向了结界之中，把出来的人都送了回去，所有人都懵了。
“这？？？”
“这是怎么了！”
“那是谁？！”
“好像是……独世宫的人！是黎家的！我记得她！叫黎瑶！”
“是无极道君的人！”
“快逃！”
“无极道君回来了！”
……什么？
先不说为什么看到无极道君他们要逃，也许他们是闻叶的人所以才要逃走吧，他们后面说了什么？无极道君回来了？
等等。
黎瑶还没回头，下巴就被人轻轻捏住。
人被转了个方向，后腰被用力揽过去，唇上贴上了熟悉的气息。
“跑那么快做什么。”谢无极的语气悠闲又温柔，“也不知等等我。”
黎瑶呆呆地凝望他近在咫尺的脸。
谢无极轻抚着她的头，又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音色无限缱绻：“才把我留下了，就要抛弃了？真是负心女子啊。”
第六十四章
黎瑶的手落在谢无极的胸膛, 轻轻按着他心脏的位置，后知后觉到他根本没有心脏那种东西。
那要如何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
谢无极看出了黎瑶的困扰, 慢条斯理道：“在这里。”
他牵着她的手, 领着她按在他的丹田之处，腰封上挂着的玉坠被拨到一边，黎瑶感受着手下的炙热, 有些恍惚道：“你以后还会变得很热, 身体承受不了吗？”
谢无极没有立刻回答。
结界内被送回去的人们隔着一道光屏盯着亲密无间的两人，这实在有些碍眼。
谢无极轻描淡写地动了动手指, 结界便如黑色的幕布, 将一切完全遮掩。
而结界外的世界，在真神们离开之后，黑暗散去，太阳照射下来, 茫茫原野一望无际。
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谢无极这时才回答她：“不会再有那种事。”
他已不受限于某个躯壳，是完完全全的他自己，所以不会再有身体承受不了力量那种事发生。
黎瑶被阳光刺得眼睛有些睁不开, 她努力去分辨谢无极的神情, 向他确认：“牠们……真的走了？”
谢无极面无表情, 若不是和她说话时语气会不自觉地放轻，黎瑶都要以为他在生气。
“走了。”他应的干脆又直接。
黎瑶心情复杂地抿了抿唇：“你没和牠们一起回去, 那之后还能回去吗？”
谢无极突兀地笑了一下，双眼如蛇一样紧缚她的神智，白皙的手抚过她的面颊，漂亮的唇开开合合：“不能了, 黎瑶。我一个人无法重启空间折叠，至少现在不能。”
所以那个他真正的家, 他再也回不去了。
他选择留在了这里。
黎瑶缓缓落到地上，曾经阴暗潮湿的城墙也变得干燥起来，她背对着谢无极，仰头睨着高高的城墙，许久才说：“虽然是我要你留下来的，但其实，你不应该留下来。”
谢无极没说话，黎瑶就继续道：“我发现我这个人非但不伟大，甚至还挺自私。我不想让你走，可要我马上跟你在一起，像从前那样对你好，我又做不到。”
“你留下肯定是因为我，我没办法再找别的理由说你是为了其他什么……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能立马和最初爱你的时候一样……我该把话说清楚再让你做选择的。”
黎瑶的话并未说完，谢无极从面抱住了她。
“你搞错了一件事。”
黎瑶微微怔住。
“我留下的确是因为你，但不是因为你开口。”
黎瑶有点懵了，愣愣抬头去看他的脸，他圣子般湛然冰冷的异瞳望下来，而后突然弯了弯，是在笑。
一个很美很美的笑，看见的那一瞬黎瑶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像看见了无数的花开。
“谈不上什么留下。”谢无极徐徐道，“因为我从未想过离开。”
黎瑶心跳漏了一拍。
“我怎么可能离开你呢？没有哪里是我真正想去的，除了你的身边。”
谢无极为人凉薄，性格也不好。
他这一生都在追逐真相，当真相让人无法接受的时候，又追逐毁灭。
可黎瑶还活着，他无法毁灭，既毁灭不了自我，也毁灭不了别人。
谈什么离开或者留下？他对任何地方都没有归属感，唯独黎瑶。
她在哪里他就在哪里，事情就这么简单。
“不用急。”谢无极反过来开始宽慰起了她，“发现了吗？你只jsg是‘不能立刻’、‘不能马上’，但你没有说不能。”
黎瑶瞳孔收缩了一下，蓦地转过身来。
谢无极放开她走到墙边，凝视曾经倾注心血修建起来的结界和高墙，活动了一下筋骨道：“只要不是不能，就足够了。”
黎瑶往前跟了几步：“你要做什么？”
谢无极将手按在墙面上丈量了一下：“它存在这么多年，如今也该消失了。”
身体里真正放开的力量，也该好好试一试了。
谢无极掌心汇聚灵风，黎瑶站在他身边并不受什么影响，只是裙摆飞扬起来。
想到结界变成黑色幕布之前聚集在那里的人们，当他们发现结界和围墙要被摧毁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来和谢无极拼命？还是逃跑？
说不定在结界变成黑色幕布之前，他们就已经逃走了。
黎瑶希望是第二种结果，至少这样可以把谢无极再次面对人族的时间往后延长。
目前她还无法确定他会对他们做些什么。
她独自回来的时候听到他们在畏惧谢无极，私心觉得他们是闻叶的人所以才会害怕。
可想也知道，怎么可能都是闻叶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