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休微微抿唇,似乎有些为难,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了。
换做以前,他早就把人全都赶出去了,哪里容得她们在此处吵吵闹闹?
但一来步清秋对独世宫还不算太了解,不清楚从前的情况,二来黎瑶的注意力都放在前者的可疑上,就都没能发现这个异常。
最后打破僵局的是谢无极本人。
他睁开了眼,半点病人的样子都没有,手撑着床榻缓缓坐起来。
帷幔正好遮挡了黎瑶的视线,他看不到他的脸,却听到他的声音。
“吵。”他不悦道,“都出去,步清秋留下。”
方休长舒一口气,躬身道“是”,领着其他人往外走。
黎瑶突兀地笑出了声。
自己找死,那神仙来了也难救。
天意如此,这可就不关她的事了。
她笑完了转身就走,轻轻松松,再无半分留恋。
谢无极重新躺回去闭上眼,神识笼罩着整个独世宫,看到黎瑶哪儿也没去,直接回了偏殿里,要了一大桶水开始沐浴收拾自己。
还真jsg是再也不管他了,看起来心情也很不错?
身边有人在靠近,步清秋在轻声唤他:“道君?”
谢无极没理。
他看上去又昏过去了,气息平静,呼吸稳定。
步清秋挽起广袖,大着胆子坐到床边,手中缓缓汇聚灵力,朝着他的眉心送去。
谢无极眉心银月黯淡,没有任何反抗,那灵力如入浩瀚之海,无法为他修复分毫内伤。
步清秋试探完了又开始唤他:“道君,您还醒着吗?”
无声无息。
步清秋面色有些发白,周围寂静得落针可闻,她手颤抖了一下,探向谢无极胸膛上深深的血窟窿。
他的血已经止住了,不愧是当世最强的恢复力,破碎锦衣之下的血肉外翻着,颜色极其诱人。
步清秋吞咽了一下。
当真是天助她也。
她不敢浪费时间,从乾坤戒里取出一片色泽鲜红的花瓣捏碎,淡淡的香气弥漫在帷幔之中,谢无极肯定闻道了。
这样他就能陷入更深层的昏迷。
她没想过能这样杀了他,也没得到这样的任务。
三界暂时还离不开谢无极,哪怕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几乎已经脱离世家的掌控。
除非他们希望今日怪物围城的剧情重演。
步清秋又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锦盒,打开之后里面有一把迷你的匕首。她将匕首捏在手里,屏住呼吸撩开他胸膛碎裂衣衫的一角,用匕首锋利的刃从他皮肉外翻的伤口上割下了一块。
成功了。
步清秋心跳得飞快,将割下来的肉藏到锦盒里,塞进乾坤戒,跑到门口,假装要水帮谢无极润唇,实则将锦盒悄悄给了下属。
方休就站在一边淡淡地看着这一幕,似乎什么都没发觉。
步清秋脸色白得比谢无极还可怕,天知道她有多害怕,这一幕又多么像一场梦。
顺利得似一场梦。
她不知道她刚一转身,谢无极就睁开了眼,那醉人的花香对他根本无效。
步家要的居然是他的血肉。
真奇怪。
要他的血肉做什么?
谢无极曲起手指敲了敲床榻,殿外的方休便在步清秋要回到里面时拦住了对方。
“道君该疗伤了,你可以走了。”
步清秋有些回不过神来:“走?可之前道君不是让我留下……”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方休目光冰寒,他是个非常严肃冷酷的青年,一身黑衣,高鼻深目,俯视下来时,学到了几分谢无极的压迫感。
步清秋不敢拒绝,当即带人离开,反正目的达到,接下来就是等着兄长的回信了。
可这也太顺利了。
她真的做到了吗?
步清秋总觉得不安。
这会不会是个圈套?
可谢无极伤成那样,完全不是作假,若是圈套,有必要如此吗?
他要给她创造机会的话,大可以招幸她,事后装作睡着,给她机会。
她原本也是想趁着这样的机会行事。
跑到结界外面去面对足以灭世的怪物,九死一生地回来,分明是有其他的原因。
也许是她想多了吧。
说到底,步清秋和步家还是太不了解谢无极,在他们看来,谢无极就是个不容忤逆的暴君,嗜杀成性,刚愎自用,却并没意识到,他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黎瑶倒是意识到了,也想要远离,可事情总是朝着对她不利的方向发展。
她洗了三遍澡才把自己收拾干净。
怪物的血液有腐蚀性,她被拉出墙外时身上穿的是在独世宫置办的法衣,对这些血液有一定防御效果,虽不至于皮开肉绽,还是留下了大片大片的红痕。
长发更是被腐蚀得断了不少,她心疼得要死。
她一边往床边走,一边单手梳理发丝,另一手则轻抚着单薄外袍下的几个位置。
三年前被怪物的血溅在身上,不知用了独世宫多少好药才完全消除疤痕。
当时那种点点滴滴的灼痛感,此刻记忆犹新。
衣带随着她抚摸的动作缓缓拉开,她停在床边,正要把这唯一一件外袍拉好,就看见了床上斜倚的人。
谢无极靠在那,衣衫尽褪,只盖着她薄薄的被子遮住重要位置。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又看了多久,视线定在她敞开的外袍里面,异色双瞳危险而动人。
第八章
要说黎瑶身上与旁人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眉心那颗嫣红的朱砂,还有那双漆黑的大眼睛。
她的眼睛黑得渗人,又十分大,睫毛浓密卷翘,纤长如扇,轻轻翕动时,如同黑暗深渊不断开合的死门。
这双眼睛再配上眉心观音痣,更添几分诡异韵味。
谢无极胸膛上的血窟窿将将愈合,仍留着狰狞可怖的痕迹,人倒是没什么受重伤的样子。
他斜倚床头的模样如醉玉颓山,不知内情的还得当他只是微醺了。
“道君怎会在此?”
黎瑶立刻将衣带系好,但这也没什么用,她都准备休息了,还刚沐浴完,穿的是轻轻薄薄的一层白纱里衣,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感,或许比方才春·光乍现时更有吸引力。
谢无极的视线停在她胸口处,她的胸丰满挺翘,撑起里衣的红蕊当真是令人过目难忘。
以前觉得十分无趣的某些事情,如今忽然滋生出了几分存在感。
黎瑶皱着眉背过身去,躲避他的目光,纤细的腰线和臀就展露无疑。
当真是哪里都逃不掉。
空气都稀薄起来,黎瑶满身燥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急忙唤来乾坤戒,拿了几件衣服使劲将自己裹住。
身后传来轻笑声,还不待她有什么反应,腰身便被人一手牢牢掌控。
“你当时想对我做什么。”
谢无极悠然说着:“在城墙下面,你的手就像现在这样放在我腰上,然后……”
磅礴的灵力汇聚在他掌心,黎瑶顷刻间出了一身冷汗。
“就要这样一掌打下来。”
他说着话,那一掌就要跟着下来——他又想杀她!
她的修为怎么能和他比?当时也不是真的想要他死,只是想试探一下他是不是装的,逼迫他起来对敌。
可谢无极现在是认真的。
黎瑶飞快地转过身来,本能地抱住他汇聚灵力的那只手。
与她怀中温软接触到的一刹那,谢无极手上灵力骤然消散。
四目相对,黎瑶劫后余生地喘息着,谢无极若有所思地俯视着她,电光火石之后,他突然低下头来。
“你……”
黎瑶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
淡淡的血腥味飘过来,她脑子昏沉,额头被人抵住,谢无极那么高,要与她额头相抵就必须弯着腰。
她第一次见他这样弯腰。
他没有亲她,怎么可能亲她?
他更像是在嗅什么,一点点在她脸上蹭过去,所到之处无不让黎瑶战栗窒息。
谢无极鼻子生得极其优越,挺翘的鼻尖擦着她的脸颊,他应该没有泡寒池水,又受了伤,身上的温度没法控制,灼热得烫人。
黎瑶好疼,不禁轻呼出声,谢无极动作一顿,轻轻扯开她松散的交领。
“受伤了啊。”
他透过她的交领,看着里面起伏的线条,和那大片大片的红色。
是被法衣上怪物血液腐蚀留下的红痕。
“……无碍。”黎瑶想要远离他,她屏息太久,眼前发黑,脑子都快糊涂了。
她需要新鲜空气,需要和他拉开距离好好冷静一下。
他身上压迫感真的太强了,让她特别想压他。
“怕什么。”
手腕被人抓住,不轻不重的力道,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谢无极轻描淡写地将她领口拉得更大,指腹在起伏的白兔上点了两下,大片大片的红痕瞬间消失,恢复到从前的雪白。
“……”
他在帮她疗伤,前一秒好像还要杀了她,下一秒又在疗伤。
黎瑶本以为自己来这里三年,已经有些和神经病相处的经验了,现在才发现不行。
她还差得远。
“道君伤重,该回去休息了。”
黎瑶非常明显地抗拒着他。
这其实是非常新鲜的体验。
从他三年前救下她开始,她就非常热情,毫无保留地向他展露着爱慕。
若是以前他这样与她暧昧亲近,她应该会很高兴地照单全收。
谢无极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失去了柔软细腻的触感,他不自觉捻了捻指腹。
“为何说步清秋有问题。”他视线转开,忽然问道。
黎瑶一怔,缓缓找回理智,把自己发现的疑点全都说了。
“这样啊。”谢无极看过来,漫不经心道,“你如何就确定她命人有所行动,是要设计谋害本君,而不是在寻找机会讨好本君,与你争宠?”
“……”
黎瑶垂下眼,以为这样谢无极就看不见她眼底的冰冷,但其实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嘴角噙笑,很难形容,但与她作对,看她表情扭曲情绪崩溃,微妙得让他感到愉快。
真难得,不需要杀戮也能感觉到愉快。
“因为不需要争,对吗?”
谢无极慢悠悠地说着让黎瑶毛骨悚然的话。
他察觉了??
黎瑶倏地抬头,却没看到谢无极的具体表情。
他背过了身,高大jsg的身体赤着上身,只下半身随意搭着白袍。
方才躺着盖了被子,还以为他什么都没穿……呸,想什么呢!这是想那些的时候吗!
绝对不能让谢无极知道她真正的想法,不然以他的逆反心理,她一定会死,现下有些憋屈但还算平静的日子都会成为奢望。
黎瑶深呼吸了一下,紧握拳头道:“是。”
她认了下了这句话。
谢无极转过头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她淹没在他无边的杀意之中。
“反正争不过,何必再去争。”黎瑶咬牙,做出万分委屈的表情,“我身份不如她,模样也不如她,道君看起来也很喜欢她,我何必去自讨苦吃,反而更惹道君厌弃。”
一字一句,如同过去一样的自轻自贱,卑微可欺,仿佛还是原来那个习惯讨好他的人。
若是以前,谢无极应该会立刻觉得无趣,不屑一顾地转身就走。
但这次没有。
他转过身来走到她面前,轻飘飘地纠正:“有句话可是冤枉本君了。”
黎瑶愣住。
谢无极不疾不徐道:“你的模样……”
他再次掐住了她的下巴,黎瑶命运多舛的下巴啊,这次又要碎了吗?
黎瑶很努力才没让自己眼中充斥着憎恨与厌恶。
她艰难地保持着平静,隐忍得双目赤红,脑中的弦岌岌可危。
谢无极却并未捏碎她的下巴。
他甚至还轻柔地抚摸了一下。
“你的模样可没有不如她。”
谢无极意味深长地说完就松开了她的下巴,她因惯性稍稍晃了晃,再站稳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黎瑶紧绷的弦终于渐渐松懈下来。
不能再拖了。
不能让谢无极看出更多了。
必须尽快离开独世宫。
只不过这次得好好找机会,几次三番令谢无极产生杀心,若再出什么意外,保不齐就真的歇菜了。
黎瑶有点焦虑,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再接近谢无极,又该怎么实施计划。
这个度实在不好拿捏。
还好老天还算有眼,三天之后她等来了这个机会。
谢无极要在独世宫举办宫宴,来招待步清秋的哥哥步清仇。
宫宴对其他地方来说十分寻常,但对独世宫极为特殊。
黎瑶对此的理解和其他人一样——这场宫宴结束之后,步清秋应该就有明确的名分了。
看看人家,才来这里多久就干出成绩了,不像她,三年了还只是个不明不白的“黎小姐”。
作为独世宫未来的女主人,步清秋本该亲自准备这场宫宴,但方休以她不熟悉宫中事务为由,把这件差事交给了黎瑶。
黎瑶:“?”
就不怕她在菜和酒里扔老鼠屎吗?
不过也好。
她若没把这场宫宴办好,谢无极定然不高兴,这次来的是步清秋的哥哥步清仇,步清仇一定会觉得她是挑衅他妹妹的地位,故意给步家难看,定会想方设法让谢无极将她赶出宫去,给自己的妹妹解决这个后顾之忧。
她好歹是黎家大小姐,还在独世宫三年,步清仇不可能像打杀婢女一样随意解决,能让她离开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了。
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是吗?
黎瑶朝方休点点头,矜持地说:“我会办好的。”
等着吃老鼠屎吧谢无极!
第九章
独世宫因谢无极而威名三界。
它建在最接近守护结界的折玉城。
这座曾经因怪物践踏摧毁而荒芜破败的城,在谢无极决定留下之后重焕生机。
怪物的确可怕,折玉城非常危险,但三界最能与怪物抗衡的无极道君守卫着这里,那这里就比任何地方都安全。
曾经人们避之不及的地方,如今却是三界最为繁盛昌荣之地。
独世宫建在折玉城中心的高空之上,以空间法术辅助呈现着悬空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