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醒来的时候,只剩下两个多小时的航程,她睡得很好,醒来却依旧觉得疲乏。
顾央做了简单的三明治,两人边吃边看万米之上的日出盛景。
穆冉从不觉得日出代表着什么希望,觉得那都是人为赋予的意义。
可这么看着,还是觉得心里微微澎湃起来。
顾央没怎么看窗外,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等她终于回头微笑看他,他伸手拢了拢她耳边碎发。
又跟她说起很多话,那些他以为永远不会跟人说的话。
甚至如果不是她在身边,这些话甚至萦绕不了心间,更别提诉之于口。
他跟她说起他的父亲。
说起在母亲去世后,他的茫然与无助。
顾天宸第一次出现时,他的不安与欣喜。
还有被顾天宸安排给下属后,他每一次的期待和期待落空后的怅然。
他是一个不被父亲喜爱的孩子。
他感觉得到,却不肯承认。
把一切归结到顾天宸的忙碌,和自己身份不便相见上面。
后来舅舅、顾长庆和秦思月相继出现。
愤怒和仇恨交织、迷茫后痛苦的选择。
他走上了自己选择的路,从未犹豫,从不回头。
他让自己的心硬起来,仇视着他的父亲,看不起他的父亲。
可同时,他不得不承认,他又那么的孺慕着他的父亲,仰视着他的父亲。
记忆里唯一的温情,是他靠自己出国时,意外地,顾天宸去机场送他。
对立无言时,顾天宸拍了拍他的肩膀,或许是鼓励,或许是赞许,抑或只是无意义的一个举动。
但是那件衣服,他没有洗,也一直没有扔。
叠的整整齐齐,放在衣柜单独的一格。
再后来就是父亲再婚,儿子进公司历练。
像是一只渐渐老去的狼王,发现了一个极具威胁的对手。
对弈的那一侧从来不是顾宇森,也不是那些老功臣。
他们彼此试探,你来我往。
他们这一世,父子之情无从谈起,说爱太荒唐,恨也不彻底,实在是失败。
可是顾央不懂,顾天宸既然给顾宇森铺平了道路,对自己打压排挤。
最后却也是顾天宸最后把集团交到了他的手上。
到底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是那些都本来就是对他的考验?
他想不明白,因为想不明白,所以无法释怀。
自母亲去世后,他就没有和人倾诉过心事,不擅长,不需要,甚至不屑于。
但这一刻,对着穆冉,他说了很多。
或许技巧太过生疏,他全然没有工作时言谈间的条理清晰重点分明,而是说得断断续续,时间线来回跳跃,有时候一句话说了一半他又陷入了回忆,再回神时又说起了别的话题。
可是他不在意,穆冉也不在意。
他知道她听得懂。
尽管他说的时候更多的是事情本身,对于自己的情绪描述并不多。
可他知道,在那些迁怒,那些无视,那些较量其中他的矛盾和脆弱,穆冉一定都懂得。
穆冉听着他呓语一样的回忆。
可能得到的温暖太少,仅仅顾天宸去机场送他那一段,他就反复说了三四遍。
她没有提醒,也没有打断,只是侧头温柔看着他诉说。
--------------------
第135章 利用
======================
至于他的疑问,可能永远没有人可以给他解答,或许连顾天宸也在矛盾,并没有遵从他一开始的打算。
在他停下后,她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
“他开始时那么不喜欢你,防备着你,最后还把集团交给你。他到一开始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是某种程度上他一定认可你,以你为骄傲。”
外面稀薄的阳光照在她一侧的脸上,脸上笼着红色的光晕,连带着她的眼睛也被映得有些透明。
顾央想,纵使最开始时她在骗他,可是有一点是表演不出来的。
她像是长在他心上的一块软肉,总是知道他最需要的是什么。
不管有意无意,她说的总是他最想听的话。
或者,因为是她说的,所以他才觉得格外熨帖。
这一刻,他忽然希望飞机就这么一直飞,不要降落。
地面上有那么多人,她会分心,会逃避,会忘了心疼他。
只有这万米高空之上,两人仿佛相依为命,她才会对他这么温柔。
这个念头也只是想一想,回到国内还有太多的事情。
虽然在集团内部都知道这几年的掌舵人是顾央,且在他的带领下,集团内部人事风气焕然一新,卓有成效。
可在外界看来,这个庞然大物是属于顾天宸的,二者牢不可分。
之前就有顾天宸病重的消息传出,后来讣告一出,股价波动很大。
再加上之前撇下的工作,顾央回国后就忙得不可开交。
虽然每天手机联系,穆冉也是连他一面都见不到。
两周后,顾长庆和秦思月夫妇回国,股价初步平稳,召开股东大会时,穆冉才又见到他。
他一身黑色西装,带着细框眼镜,即使在休息室,也一直在忙。
加上秦思月他们都在,两人没说什么话。
前一天晚上视频时顾央就跟她说过,不需要她做什么,只是出席一下就好。
穆冉本来觉得也没什么,可是等到大会开始时,坐在第一排,看着他在台上侃侃而谈,从回顾集团的过去,缅怀自己的父亲,再到展望集团的未来,阐述自己的理念和愿景。
台下的人,外面的人,多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在关注着。
台上的他,西装革履,气质卓绝,站在那里就像是世界的中央。
这是一个她没见过的顾央。
都说权势是一个男人最好的春/药。
穆冉在下面恍恍惚惚地看,迷迷糊糊地想。
久违的虚荣心慢慢升起,不同于之前的刻意,那是一种全然的难以自控的情绪。
看啊,这个人这么卓绝出色,但是他只属于我一个人。
这一刻,她想对全世界大喊,这是一种让灵魂颤栗的征服感。
她按捺下自己的劣根性,刻意地左右看看,免得自己再被蛊惑。
余光中,程锦华呼吸微微急促,手指紧紧攥着手包,眼睛看着台上,虽然极力压抑,却依旧难掩狂热。
穆冉的心立时冷了下来。
差点忘了,这个男人他不是只属于自己,甚至于,他从来不属于自己。
她是被他困在身边,因为挣扎无用,才不得不选择将就着糊涂着过下去。
或许是这样降低了警惕,竟然让她产生适才的错觉,真是荒谬。
不说别的,身为一个私生女,出轨是她最深恶痛绝的事情。
所以对于顾央,她才难以接受。
他说他爱她,喜欢她,其实她并不相信,因为有程锦华在。
好几次她都想问他关于程锦华的事情,可是她都忍耐了下去。
因为一旦开口,就证明她输了,她感觉到那种万劫不复的危险。
她告诉自己,她又不喜欢他,所以根本不会在意他的感情。
可是自欺欺人又如何,如今看到这样的程锦华。
像是被人打了一记冰冷的耳光,她目光沉了下去。
这个股东大会开得相当成功,顾央知道这不仅仅是极富激情和说服力演讲的结果。
人们最看重的还是利益,只是让他们知道过去几年顾天宸并没有真正参与到集团的决策中来,再把过去几年的数据摆一摆,让他们看到即使没有顾天宸,集团依旧发展的很好,甚至于利润率等数据更高,才能让他们安心。
会议结束后,有几个大股东留下和他打招呼,他不得不寒暄几句。
寒暄时他目光时不时也扫过穆冉的方向,看到她跟着助理回了休息室才放心。
等他简单应酬完,回到休息室时,顾长庆他们都在等他。
他进来后,顾长庆赞许了他几句,丧子不久,这点赞许也只是蜻蜓点水,之后室内又是长久沉默。
最后还是秦思月打破沉默:“时间不早,我们先回去了,顾央,这段时间那么多事全靠你撑着,今天也早些回去休息罢。”
顾央点头称是。
秦思月和顾长庆起身离开,并没有招呼程锦华,哪怕他们都住在老宅。
等秦思月他们离开后,程锦华冷笑:“看,没了你父亲,我就像是不存在似的。错,哪像是不存在,根本就是个小丑,没人把我放在眼里。”
休息室里没有旁人,顾央微微蹙眉,没说什么,穆冉则是目送秦思月他们走后起身也要离开。
顾央走过去很自然地把手搭在她腰间,被她一错身闪开,脚步都快了几分。
顾央伸手想去拉她的胳膊,程锦华在后面叫他。
“顾央,我想跟你聊一聊。”
穆冉脚步更快了,快的跟小跑似的,顾央本想追上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程锦华,叹了口气:“好。”
那一声叹息,一直到穆冉回到公寓,都仿佛还响在她耳畔。
被她脑补了无数个情绪,如泣如诉,如悲如叹,百转千回,催人泪下。
她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站了一会儿又躺下。
最后怎么都觉得胸口堵得难受。
再看这个公寓,那张床,连同躺在床上的人都是脏的。
于是收拾了几件衣服,眼不见为净,干脆离家出走。
顾央是在学校的宿舍里找到她的,毕竟哪怕顾央给她铺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也不至于真跑到穆家去。
倘若不是学校快开学,她肯定是要回小镇上去的。
公立的学校,员工宿舍也就几个房间,穆冉和其他老师同一间,平时她不怎么过来住,另一位老师也是偶尔过来,现在还没开学,里面灰尘都没扫,她也只是简单弄了下床铺,就坐在上面发呆。
一看见顾央进来,她脸色就阴沉了下来:“你来干什么,滚。”
顾央出奇的心情好,被人骂滚也不生气,还舔着脸问:“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工作的地方,我的宿舍,我想来就来,还需要你批准吗?”穆冉跟吃了火药似的。
顾央依旧不以为忤:“你自然是想来就来,只是这里还得打扫打扫才能住人,你先跟我回去,我让人过来收拾一下。”
穆冉没好气地说:“这么脏的地方,怕是玷污了您的贵体,您自己回吧,我住着挺舒服的。”
顾央自顾在另一张收起了铺盖的床上坐下:“行,既然你不走,我也睡这里。”
穆冉指责:“那是另一位女老师的床,你好意思睡?”
顾央说:“你睡这张,我睡你的刚好,虽然床小点,睡一起也不是不行。”
穆冉瞪他:“让你滚就滚,怎么还学会不要脸了?”
他以前不是不动声色实际一肚子坏水,就是用别人来逼她。
今天像是她错觉,总觉得他有点胡搅蛮缠。
顾央下一句话证明了她不是错觉,“我和自己太太睡觉,算什么不要脸。”
穆冉冷声:“谁是你太太,离婚协议书早就签了,想办手续随时都可以去。”
顾央脸色微沉:“冉冉,纵使是吃醋使小性子,也别总把离婚挂嘴上。”
穆冉第一反应:“我不是挂嘴上,我就是想离婚。”
第二反应:“谁吃醋了?!”
她瞪着他,眼睛睁得很大,有种睁得越大越说明他是错的那种倔强。
仿佛他敢再说一句,就跟他拼命。
顾央把她这样子看了又看,不禁笑了起来:“是我吃醋,好了好了,别闹,咱们回家再说。”
这语气跟哄小孩似的,穆冉不是听不出来,于是越发生气。
顾央这点眼力见儿还是有的,不再逗她,走到她身边,双手抚着她肩膀,被她一拧身子甩开,他又搭上去微微用力不让她再动弹。
“你心里不痛快大可以跟我直说,别跟自己闹脾气,你自己看看,这里能住人吗?”
“我没不痛快!”穆冉避重就轻。
她当然知道这里环境不好,甚至连这里的钥匙都没带,还是找值班的人要来的,本来也可以去酒店住的,也不知道什么想法就跑了过来。
顾央却又笑了,轻轻捏了捏她脸颊:“可是我心里很痛快,冉冉,你都不知道看到你生气,我心里有多高兴。”
穆冉想要踢他:“你心理变态吧!”
顾央把她搂到怀里固定住,不让她再有什么危险动作,笑得肩膀都在颤动:“如果不是想看你会不会生气,我跟她有什么好聊的。而且你也不想想,如果我跟她真有什么,怎么会当着你的面这样?”
穆冉本来挣扎着想脱离他的桎梏,听到这里也停了下来,不过忍着不把“什么意思”问出口。
顾央已经摸透了她的性子,知道指望她开口问可谓是天方夜谭,索性自己解释:“我和你一样,这样的身份和经历,纵使再没底线,也做不出出轨的事情来,何况是跟她那样的身份。”
穆冉忍不住了,微微撤离,看着他的眼睛:“什么意思?”
顾央坐到她旁边:“我和她之前是在一起过,不过分手后就再没什么瓜葛。”
穆冉不信:“你当我是傻子吗?明明你们......”
顾央叹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私会的照片,还有她的态度,这些都是真的。这些也算是我自作自受,为了让她误会,让你也误会起来。”
所以一开始穆冉就给自己判了死刑。
看着穆冉依旧茫然的眼睛,顾央慢慢解释:“我们的情分也只到分手,后来她找到我,说是要和顾天宸结婚,我也觉得荒谬,曾经劝过她,不只是因为我们的身份,更重要的是我知道顾天宸只是把她当做一个替身。”
穆冉问:“你告诉她了?她知道了还愿意嫁?”
顾央冷漠地摇头:“这是他们俩的私事,我不会插手,只是给出适当的建议,她不采纳也就算了。”
穆冉倒抽了口凉气:“你们毕竟在一起过,你这是明知道前面是火坑,还看着她往里面跳啊?”她不由由己及人,“你对她这样,将来万一我也遇到这种情况,你是不是也袖手旁观?”
顾央忍不住掐了她腰身一把:“你还想嫁给谁?”
穆冉没说话,主要是真的疼,而且他的魔爪还在上面没松开。
看她识趣,顾央接着说:“她一开始不知道,还是最后这两年才知道的,可是婚姻之中如人饮水,她婚后就感觉到自己丈夫的心不在自己身上,这时候又刚好见到我,她心思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