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下雨温度降得太厉害,睡觉时余悦总觉得被子里冷得很,怎么也捂不热。
她哆嗦着模模糊糊睡着了,只在睡梦中都觉得自己冷得要命,她想醒来往被子上盖两件衣服看看会不会好一点,但是她又很难受,非常难受,怎么也醒不来。
最难受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嗓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着急,她想睁眼看看是谁,但她睁不开眼睛。
最后连意识也慢慢消散,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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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有人说话,余悦能感觉到她的手被人握在手里,然后又被人小心翼翼地托住放回了温暖的被窝里。
是谁?
余悦的头很疼,眼皮很沉,她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入目,是一片雪白。
“余悦,有没有觉得哪里难受?”
温和中带着焦急的男声响起,她顺着声音看去,看到了一身狼狈的于锡。
他坐在床边,穿着一件灰色外套和一条黑裤子,但是现在,不管是他的上衣还是裤子都湿哒哒的粘在身上,且布料上还有类似于泥土的痕迹。
而他那张向来晴朗俊疏的脸,此刻更是无比苍白,仔细看去,他的眼底下有黑眼圈,眼睛里有红血丝,连那头总被人打理的很妥帖的短发都乱糟糟的。
“一点点头疼。”
余悦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很哑,于锡也发现了,他端起桌边的水,轻轻问她:“你……能自己喝吗?”
余悦自己坐了起来,接过了他手里的水,一杯水下肚,她这才觉得嗓子好了一些。
他就着她的手把水杯接过,问她:“还喝吗?”
余悦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轻轻问:“是不是你带我来医院的?”
他“嗯”了声。
“谢谢啊,又麻烦你了。”
不用想也知道在昨晚这种狂风暴雨的环境下背着一个昏睡不醒的人从那么高的山上跑下来有多艰难。
除了谢,余悦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这次,她道完谢后,对上于锡的目光,她第一次看到的不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而是十分压抑的、很多种的情绪。
她不懂。
她只听他说:“余悦,别有下次了,行不行?”
余悦垂下眼,“抱歉。”
于锡知道,她理解错他的意思了,可他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于是他拼命压抑自己的情绪,跟她说:“你刚挂完针,还有些低烧,躺下好好休息,我去给你买点粥,马上就回来。”
说完,他起身走出了病房。
不知道为什么,余悦有一些难过,她重新躺了下来,将自己蒙在被子里。
高烧过后人很容易犯困,就在余悦模模糊糊要步入梦乡时,病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小余啊,你怎么样了啊?”
是杨姐。
余悦从病床上起来,看到杨姐提着两箱奶走进来,关怀地看着她。
“我没事儿的杨姐,害您担心了。”
杨姐放下东西坐在了床侧的板凳上,摆摆手,“害,你跟我们还客气什么!要说啊,其实我们什么都没帮上忙!发现你发烧烧到模糊的时候我们俩都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准备打电话跟山底下家里的人联系让他们帮忙买点药上来,但电线被吹断了,电话根本打不通!正当我们吓得要命的时候,我们就隐约听见外面有人喊你的名字,冒着雨出去一看,是你老公一个人带着药从山底下跑上来了!“
“你都不知道啊,他看到你烧成那样有多着急!我们说让他赶紧给你喂点退烧药,等天亮了雨小一些再去看医生,但他根本等不了,喂了药给你后就马不停蹄地背着你往山下走。三件雨衣他披了两件给你,把你裹得严严实实的,剩下了一件他给了我,让我帮他走在身后照灯,你是不知道,那么大的雨他背着你走得快得很,我都赶不上……”
余悦一直以为,是因为杨姐她们给于锡打电话了他才跑上山去找她的。
可原来,是下了暴雨,他担心她,才一个人冒着雨跑上山的。
但他什么也没说。
甚至于她在问他的时候,他也只有一个轻轻的“嗯”字。
那么“余悦,别有下次了,行不行”其实也不是嫌她麻烦。
杨姐走后,不知道为什么,余悦想哭。
可就是在她呆呆坐在病床上,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的时候,于锡提着饭回来。
她慌忙去擦眼泪,可他还是看到她哭了。余悦正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他就递过来了两张纸,然后很轻很轻地跟她说:“余悦,对不起,我不该凶你,是我的错,你别哭了。”
她的眼泪不仅没有止住,还越发多了。
到最后他哄不好,只能带着些无奈地“威胁”她:“余悦,你再哭,我就不帮着你瞒着叔叔阿姨了。”
没多久她便停止了哭声,小口小口地吃着粥。
于锡坐在床侧,还是一身狼狈,余悦垂下眼,“我没事了,你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换个衣服吧……”
他一愣,似乎是因为她跟他说话而开心,随后语气都带上了轻松,“好,我知道的,你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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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悦在医院打吊瓶的三天里,于锡就在医院附近找了个酒店,定了两间房,陪着她。
第三天的时候挂完针从医院出来,余悦想跟他说自己没事了,他可以不用管她了,但是话还没说出口,兜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是她的妈妈。
“喂,妈。”
“我吃饭了,今天休息,在山底下的镇上转。”
“对,我都很好,你跟我爸呢?身体还好吗?”
“好,那你们都忙的话我这个礼拜就不回去了,过两个礼拜再回去。”
“嗯,没事的,你放心吧,你们也照顾好自己。”
于锡离得近,毫不费力地就听完了一整个对话。
余悦挂断电话后看向站在她身边的人,张口想要说话,他便别开眼,先她一步开口。
“余悦,回云江吧。”
她微微皱眉,他说:“叔叔这两天身体不好,住院了,虽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我想,这个时候,你应该是想陪着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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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悦回了云江,和于锡一起,去了李云霞工作的医院。
透过病房门上的一小块儿玻璃,她看到了穿着病号服,明显清瘦了不少的余爱国。
她在门外给余爱国发消息,问他在干嘛。她看到她的爸爸拿起手机,明显惊喜了一下,然后笑着回她,说自己在学校。她问他最近身体还好吗,他说他很好,让她别担心他,照顾好自己。
儿女出门在外,哪怕过得再不好,父母问起时也会说自己很好,因为不想让父母担心,可是大家都忘了,忘了父母也会怕子女担心。
对话框里,余爱国还发来了好几条让她注意身体之类的话,可余悦没看了,她蹲下来,捂着嘴无声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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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好自己后,余悦走在于锡身后进了病房,和余爱国对视的那一眼,她清楚看到了他眼里的无措还有一瞬间溢满的惊喜。
“阿秋!你怎么回来啦!”
余悦喊一声爸,走过去坐在床边,被他拉着手,仔仔细细地问了一番。
无非都是关心她的话,余悦一一答了好,然后她开始反问他的病情。
眼见着刚还精气十足的人突然变得支支吾吾起来,余悦不由得好笑,然后余爱国不知道怎么应付,干脆把于锡叫到了面前,“于锡啊,来来来,咱们几个好不容易聚一聚,说说话……”
就这样,李云霞提着一人份的饭过来时,不仅看到了于锡,还看到了自己的女儿。
四人互相看看,不约而同的笑了。
当天晚上余爱国挂完针,带上后来过来的魏平安,五人出去一起吃了顿饭。
饭桌上,余悦举起饮料杯,带着笑郑重的宣布:“爸,妈,我决定了,我以后就留在云江
了。”
桌上除了于锡,剩下的三人均是不可置信。
半响,是余爱国先说话,他说:“阿秋啊,你只管做你喜欢的事情就好,爸妈这里你不用担心。”
余悦鼻头一酸,笑着摇头,“我知道的爸,但是,是我自己想回来了。”
她看得出来,因为她要回来,他们很开心,余悦也笑了。
也许这才是爱的意义、是亲情的力量吧。
更何况,今年她本来就只签了半年的合同,打算回来的。
因为今年啊,她虚岁三十岁了。
任性够了,也自由够了。
*
七月合同期满,余悦没再续约,回了云江。
她在云江一所新开的私立初中成功应聘上了初一的数学老师,时隔三年半再一次回到了课堂上。
意外的,并不陌生,也并不像她离开前那样让人觉得枯燥和厌烦,她想,也许是因为她的年龄和阅历到了。
上班的地方距离余爱国和李云霞分的房子都很远,上下班根本不方便,但对余悦来说也没什么影响,因为她没在那两个地方住,在于锡家住着。
毕竟现在不管是在谁眼里,他们都是一对夫妻,哪怕他们根本没领证,所以住在一起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刚开始搬到于锡的家里时,余悦还觉得很不自在,但因为于锡给她的感觉再自然不过,再加上他这个人十分有分寸,所以随着时间流逝,她也慢慢开始适应。现在居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们均再自然不过。
在余悦眼里,他们像是合租的室友,更像是互帮互助的朋友。
可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天彻底改变。
*
十一月二十二号,是万琪的生日,余悦去参加小姑娘的生日宴,生日宴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多。
想着一个礼拜都没回家看望过父母了,那天余悦回了自己家,没去于锡那儿。
但她提前给于锡打了招呼,他也没多问,只叫她注意安全。
就这样,余悦开着自己的车买了一堆菜,还特意去师大把魏平安一块儿接走,准备一家人晚上在家聚一聚,吃一顿火锅。
魏平安早比余悦高出一个头,人高马大,便一个人承担了提东西的任务,余悦两手空空地走在他身旁,两人有一下没一下的聊着天。
到家时,李云霞在加班还没回来,家里只有余爱国一个人。
见到两人,他明显十分惊喜。
余悦和魏平安坐在客厅里陪他聊了一会儿家常,然后三人估摸着李云霞回来的时间这才开始准备食材。
所以等李云霞回来的时候,锅里的红艳艳的浓汤已经开始翻滚,只等着下菜了。
一家四口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事情需要忙,要聚在一起一次其实并不容易。
今晚好不容易聚一次,大家都高兴,余爱国更是拿出了自己珍藏了很久的酒,跟魏平安喝了两杯。
余悦和李云霞全程只笑看着他们,是不是插上两句,气氛温馨又轻松。
连吃带聊下来,一顿火锅吃了两个多小时,收场的时候余爱国都有些醉了,被魏平安扶着回了房间休息。
余悦则是和李云霞收拾完残局,又聊了两句后才回到屋子。
也不知是不是太久没在自己的房间睡,她有些难眠,又再加上她也跟风喝了两杯酒,脑子昏昏沉沉的,在这个带着些安静的夜晚,便格外的怀念曾经。
她干脆从床上翻坐了起来,一张一张地看着自己手机里的照片,看完自己拍的还不够,她又轻手轻脚的跑到书房里,去找家里的相册。
因为余爱国是老师,每天都要跟学生拍毕业照的原因,家里的照片很多,相册也很多。这些照片和相册都被人妥帖地收拾了起来,一起放在书房的储物柜里。
余悦打开储物柜的时候,被厚厚好几摞的相册闪了眼,这些相册都长一个样,她随手抽了一本出来,才发现拿到的相册里的都是她的毕业照。
从幼儿园开始,每一个阶段都有很多照片,有在学校参加活动时老师拍的,有余爱国和李云霞去学校参加她的活动时自己拍的……
余悦津津有味的看着,甚至于在看完每一张照片过后,脑袋里还会或多或少地浮现出与这张照片有关的记忆。
很快,她就看到了初中。
照片是在初一那年的文艺联欢晚会上,余爱国拍的。
那时候余悦正和班里的同学在台上表演大合唱,她站在倒数第二排,嘴上咧着笑,别提有多开心了。
再看看旁边的同学,也全都跟她一样开心,只除了站在她右边两位的那个男生。
他正色着脸,不似其他同学那样笑,在人群里格外显眼,但此刻,余悦的视线紧紧盯着照片上的男生,不是因为他的特别,而是因为那个男生,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可惜青春期的少年少女的变化太大,时间太久远,她实在想不起来关于那个男生的一点信息,也忘了他是谁。
余悦又翻开了一张照片。
这是初二的时候在学校组织的露营活动里拍的,照片里毫不意外的也有那个男生的身影。
两张照片,跨越了整整一年,这一年里,男生的身量明显拔高,毕竟青春期的男生一个暑假猛窜好几厘米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他的面容也发生了一点变化,但是变化很小,还很稚嫩,余悦还是想不起来他像谁。
一张张的翻过去,初中时的留下的每一张照片里都有他的身影。
他的面容给她的熟悉感越来越强,但那个名字堵在嘴边,余悦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他像谁。
直到,直到她看到了她在二中读高一时,国庆军训七天时留下的合影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