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余悦特意腾出时间去参加了小姑娘的生日宴,然后从生日宴回来,她接到了姜悸的电话。
姜悸说她要结婚了,婚礼的时间定在五月一劳动节的时候。
她邀请余悦去参加她的婚礼、去送她出嫁。
余悦应了好。
挂断电话后躺在床上,余悦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明明去年暑假的时候,她们四个还聚在一起喝着酒聊着未来的啊,怎么现在一年不到,姜悸都要结婚了。
时间真的,太快了。
四月二十八,余悦和文静夏梦雨三人商量着提前去了姜悸家,陪着姜悸准备婚礼、等待婚礼的到来。
时间转瞬即逝,五月一早上的鞭炮声拉开了这场婚礼的序幕,然后又在宾客们的欢声笑语中迎来了婚礼的尾声。
人群散尽,一身红色旗袍画着新娘妆的姜悸抱着三人哭个不停。
余悦好像知道她为什么哭,又好像不知道。她只知道,从姜悸婚礼上离开坐着飞机回云江时,她是茫然的。
对未来充满了迷茫。
回来后还得接着上班。
可这次,两点一线的生活,规整的西装制服,条条框框的束缚让她觉得很厌烦,很累。
她强忍着这种异样,努力地去调整,但随着时间越来越久,离盛夏越来越近,温度越来越高,那身西装制服穿在身上越来越难受,她便越来越讨厌这样的生活。
她甚至觉得,每天去上课都是一种煎熬,她有些怀念去各个地方爬山、拍照的日子。
五月底的一个周末,余悦回家陪父母、弟弟吃饭,正吃着,她的两个姑姑跑到了她家。
她们来,是来给她介绍相亲对象的。
大姑举着手机矗在余悦面前,手指来回滑动着相册里的照片,二姑坐在她身侧,配合着大姑的速度,详细给她介绍着相亲对象的条件。
“博士毕业,一个月工资好几万……”
“家里有两套房……”
“父母都是高干!”
……
余悦麻木的听着。
余爱国和李云霞拼命岔开话题,但碍于亲戚关系,又不能说的太过。
直到过去了很久,大姑二姑介绍完,灌了一口水,问她:“阿秋,你觉得怎么样?有觉得不错的吗?”
余悦垂眸:“谢谢您,大姑。”
只这一句,两个姑姑就听懂了,白眼翻到天上去,“你这姑娘眼光还挺高,姑姑是真想知道你最后能找个什么样的……”
余悦没说话。
她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也许,她正在说服自己,说服自己再等等。
*
时间快起来可以很快,但慢起来的时候,也是真的很慢。
在剩下着漫长的将近一年的实习期里,所有人都看到了余悦的变化。
——她变得沉静、沉稳、成熟、内敛,也许,她也变得冷漠。
——二十六岁,她如愿成为了很大的大人。
实习期快要结束,余悦知道以她的表现,自己会成功转正,会留在四中,会成为正式的数学老师,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没觉得开心。
就像将近两年过去,四中现在还要求教职工上班穿西装制服,而她依旧觉得不适、觉得难受一样。
六月初,又是一年毕业季。
望着空了一栋的教学楼,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的心里都空落落的。
那是高三离校后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余悦坐在办公室里写教案,另一个班的老师突然找进来,说自己有事,问余悦能不能帮她看一节自习课。
余悦利索应了好,抱着自己没写完的教案去了班里。
她端着板凳坐在讲台前,低头有一笔没一笔的写着教案,教室里很静,只有学生们手下的笔落在书本上的唰唰声,窗外也很静,只有阵阵蝉鸣。
就是在这时候,底下突然响起了小声的议论声。
余悦开始时没管,但是底下的声音越来越大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放下笔,说了句:“大家安静写自己的作业,别说话。”
好像有效了一点,底下静了不少。
但她无意看到靠窗的两个同学正趴在桌子上睡觉,所以她放下笔,轻轻走到了那两个同学面前,伸手去轻轻拍拍睡着的两人,两个人睡眼朦胧的醒来,看见她后顿时清醒。
余悦叫醒两人后没着急回到讲台前,而是绕着班级走了一圈。
走到后门时,门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开,后排同学放在桌边的书被风吹的哗哗响,然后吹着吹着,书本从桌上掉了下来。
掉下来的时候书页还在随风翻动。
余悦离得近,先同学一步弯腰去捡。
手快要触上书本的那一刻,翻动的书页停了下来,静静地停在了某一页。
看过去的那一眼,她看到了被风吹来的书页上的内容。
——职业拓展。
——护林员。
她将书捡了起来,手指压在被风吹开的那一页,先没还给同学,而是轻声询问:“可以借我看看吗?”
同学略微有些疑惑,不知道一本生物书有什么好看的,但还是笑着应了好,余悦道了谢,拿着那本生物书走上了讲台。
此刻,教室打开的窗户突然漂进了许多水点,然后天色一瞬间阴沉了下来,狂风大作,暴雨将至。
同学们纷纷关上了窗户,教室里闹哄哄的。
这次,余悦暂时没管。
她在沉溺地看着被风吹开的那一页的内容——那篇关于护林员的职业拓展。
一遍又一遍的看完后,她突然想起,几年前,有个叫魏棋的人曾说过:“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成为一棵树,自由自在的生活在大山里,天晴了就晒太阳,下雨了就淋雨,有风了就吹风。”
这一刻,她想,这是天意。
——风吹哪页读哪页。
——是天意让她追寻自由。
六月二十号左右的时候,余悦安排好了相关事宜,递交了辞职信,两天后便被批准。
那是这几年来,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自由,是二十一岁到二十六岁之间从没有有过的自由。
她染了一直不敢染的头发,将那头长发弄成了棕色的大波浪。
她还去万鲤的纹身店里纹了身,纹身是一个大树轮廓的黑色图案。大约十厘米高,四厘米宽,树的轮廓极其简单,却能让人瞧出些欣欣向荣的意思。不过寥寥几笔,却将蓬勃生机尽数画进了图案里,树下是一串看不懂的墨色字符——梵文的“平安顺遂”。
整个图案就在左臂距离肩膀一寸的位置处。
所有的一切不是后知后觉的叛逆,而是想要弥补曾经留在时光里的遗憾。
.
辞职前,余悦是和父母商量过的,她的父母一如既往地支持她的决定,所以辞职后的几天里,她一直住在家里。
只是她还没跟父母说她想去岭南的一个森林保护区里当一个护林员,她其实有点怕他们因为担心她而不让她去。
所以她还在想,要怎么跟他们说才合适。
这天晚间吃饭的时候,她数次想要开口,但触及父母关怀的目光时,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犹犹豫豫间,大家就已经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
余悦轻轻叹一口气,这一晚,她怎么也睡不着,便拿出魏棋留下来的旧手机,反反复复地看。
凌晨四点时,她终于睡着,可也不过睡了一会儿就醒来。
那个旧手机被她握在手里,她按一下手机想要看时间,却发现手机怎么也按不亮。
她有些心慌,一下子从床上翻坐起来去找充电线给手机充电,可插入充电线后,手机依旧毫无反应。
这一天白天,余悦跑了很多家修手机的店,但他们都说,这个手机修不好了。
这个陪了她很久的、魏棋的手机,修不好了。
她心里很空,心中有一股闷气。她不知道自己要到什么地方去,就开着车去了了尘寺。
她诵了一遍经。
再出来的时候心里那股闷气好了一些,但是听到年迈的主持和蔼的冲她说:“孩子啊,哪有那么多烦恼,是你太执拗了,凡尘里总该有些东西是要被舍弃和忘却的”时,她一下子又想起了那个突然坏掉且修不好的手机。
是不是连手机也在预示着她忘记魏棋?
她带着些慌张,又像是在掩饰自己的不安,几乎不假思索地回:“那主持呢,主持难道真的能脱得了凡尘吗?那这了尘寺呢,又真的能了却前尘吗?”
可是刚一说完后她就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说了,于是她抱着膝,语气里藏着脆弱:“主持,您别劝我了。”
都别劝她了。
因为她现在,也只能记着他了。
下山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但余悦没觉得怕,她找了一家旅店,在老板娘看到她的纹身时十分惊愕的目光注视下淡然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种目光她见得多了,不足为奇了。
热水淌过身体,冲刷掉一天的疲惫时,余悦突然想起今天去找修手机的店时路过了一户人家,那里正在办葬礼。
她不由自主的想,有时候连痛苦地活着都很难,更何况是想轻松地去赴死了——反正,一切都一切都永远符合不了心意。
胡思乱想地洗完澡,她站在窗前对着外面皎洁的月亮和玻璃上倒映出的真实的自己失神。
直到刺耳的手机铃声一遍遍地响起。
电话那头的人一顿啰嗦,余悦凝着窗外,许久过后终于轻声打断了他。
“王老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觉得自己真的不适合当老师。”
“一点儿都不好。两年前我说服自己去热爱这个岗位,习惯三点一线的生活,适应这个城市的喧嚣,我以为我可以的,可两年过去了,什么都没有改变。”
“真的,什么都没有改变。”
她无意识重复。
对面的人静了很久,叹一声,“那你什么时候再来学校?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余悦的目光落在那轮皎洁的圆月上,思索片刻,“明天吧,明天我去学校门口等你,我不方便进去,就不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余悦挂断了电话。
在别人眼里,她草率地辞掉了被称之为铁饭碗工作,大概率是疯掉了。
可只有余悦知道根本不是这样的——二十六岁了,她就想疯一把,就想逃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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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定好的地方,她没等来王老师,等来的,等来的是笑得温和,一身严肃的黑色的西装却叫他穿得格外儒雅的于锡。
“于老师,好巧。”
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向她靠近,随即落坐在她对面,清俊疏朗的面庞上是温柔和善的笑意,一双星目上挑,凝着她,直言来意:“抱歉,余老师,是我托王老师约你出来的。”
余悦微微诧异。
面前的人她自然认识,两人虽然带一个班,也有过几次接触,那是实习第一年的时候,第二年实习时,她刻意和其他人都保持距离,所以两年以来,她和他不过是见面打个招呼,要熟不熟要生不生的关系。
她猜不到他此行的目的。
“于老师找我有事吗?”
对面的人闻言点头,将一直抱在手里的盒子轻轻推到她面前,“听说你辞职了,想送你一份辞职礼物,感谢两年来你帮我顶了很多次课。”
余悦望着他认真的神色,失笑,“不必了于老师,你太客气了。”
“收下吧,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他却神色认真。
余悦看着他的脸,在记忆库里搜寻了很久,仍旧没有关于他的信息。
然后在他认真、坚持的目光里,她将这个看起来很简单的盒子放在了手边,轻轻道了谢。
“余老师辞职后,有想去的地方吗?”
“对深山里挺感兴趣的,打算去看看。”
两人同时静了静,余悦正打算找个借口离开,在她开口之前,却见那人突然收敛了笑意,目光里也带上了些许郑重。
“突然问这个问题很冒昧,所以提前向你说一声抱歉。余老师,听说你家里也在催婚,是真的吗?”
他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在等着她的回答。
“于老师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也在被家里催婚,就想问问余老师,缺不缺……一个应付家里的理由?”
“为什么选我?”
“我和余老师同事两年,清楚余老师的为人,也刚好听说余老师也在被催婚。还有就是,余老师不是打算去山里吗?这样的话,我也不担心我爸妈经常见到你,事情败露。”
余悦沉默了很久,微微皱眉,开口,“我不想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