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口罩,跟任星打完招呼后径直走到了余悦面前,“余老师。”
“嗯?”
“余老师,请问你第二节 课的时候方不方便跟我换一下课?我是下午第三节的课,但是我下午有点事。”
男人一向温和悦耳的嗓音有些沙哑,余悦向她看去,总觉得他眼里的红血丝很严重。
“方便的,于老师你生病了?看你状态有点不好。”
隔着口罩,他轻轻一笑,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道:“一点小发烧,下午去挂个针就好。”
对上那双始终温和、温柔的眼,余悦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但她就是想不起来。
随后她心不在焉地回了句什么,然后那人对她说了再见,高大的身影一瞬间消失在办公室里。
于锡走后,余悦也开始收拾东西。
看得任星连连咂舌:“这是?”
余悦有气无力地回:“有点头疼,我回家躺一躺,反正下午才有我的课。”
任星:“啧,余悦,你说你运气咋的这么好呢?这课换的这么及时的。”
余悦摆摆手,出了办公室,走路都像在飘。
*
十一月底的时候,天气变得更冷,雪也越下越频繁,常常一连下好几场。就是在这个时候,省示范的评选结果出来了,令人遗憾的是四中没评上。
但整个云江市也就出了那么两个“省示范”,分别是一中和二中,人家学校各方面本来就甩其他学校一大截,所以大家短暂的失望和遗憾后也觉得合情合理。
十二月份的时候,进入期末复习阶段,老师和学生又重新进入了忙碌状态。不仅如此,像余悦他们这些实习老师还要不断的去往其他各个学校学习交流。
学期的尾巴就这样忙碌又平凡的过去,唯一让余悦觉得难忘的,大概是十二月十二日时她的生日。
那天大家聚在了一起为她庆祝,然后热闹过后,她一个人跑去了岭南,跑去了魏棋的墓地。
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静静在那儿待了一个小时然后又原路回来,回来倒头就睡。
等第二天睡醒的时候,她才恍惚想起,她好像只是想跟魏棋说一声:她过了二十五岁的生日了,虚岁二十六了。
她虚岁二十六了,而他呢?还在二十二岁停留着。
不对,也不一定。
也许他现在是个几岁的小朋友也说不定呢。
第98章 落日来临98
腊月二十三距离过年只剩下一周的时候, 全市的中小学正式放寒假。
放假这天恰好是北方的小年,余悦回自己一个人住的屋子收拾了东西后直接回到了家里。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 她推开门, 客厅里的三人已经准备好了东西等着她一起包饺子。
“你们怎么不先包然后吃了饭再等我啊,万一我回来的晚,那你们岂不是要饿很久。”余悦放好东西洗完手后跟三人坐在一起包饺子, 边包边“说教”三人。
一旁的余爱国和李云霞只笑, 还是身旁的魏平安回她:“一起吃饭才香。”
余悦闻言心里一暖。
好像年龄越大就越把那点来之不易的团聚时间看得越重,所以围坐在一起吃完一顿香喷喷的饺子后四人又坐在客厅里闲聊。
“平安, 阿秋, 你们二姑说让咱们今年过年去她家过,你们怎么看啊?”余爱国给两人一人怀里丢了一个橙子,问道。
魏平安寻求意见地看向余悦, 余悦笑一笑:“过年咱们还是在自己家里过吧,咱们四个人过也挺好, 自在。”
魏平安跟着点头。
“那行, 咱们就在自己家过年, 等拜年的时候再去他们家。那明天咱们出去买年货?阿秋你和平安跟我们一起,看看你们喜欢吃什么, 到时候咱们多买点。”
两人笑应了好。
在客厅里坐到十点多, 到最后李云霞和余爱国实在困了四人才回了各自的房间。
太长时间没在自己的床上睡过, 余悦刚躺上去的时候居然觉得不适应。睡了一个多小时还没睡着后, 她叹了一口气, 认命的打开音乐,用那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歌曲给自己催眠。
总归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 断断续续的梦境持续了一夜,又是梦到小时候, 又是梦到上大学的时候,又是梦到现在的。直接导致余悦跟着出门去买年货的时候都顶着两个黑眼圈。
这一天他们开车转了一天才勉勉强强将东西买的差不多。
日子一天推着一天往前走,不知道为什么,离新年越近的时候余悦越感觉不到年味,也越没有要过年的自觉。直到除夕晚窗外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夜空里炸开一朵又一朵绚烂的烟花,余悦怔怔望着一点点走向零点的时针时,这才恍惚意识到是新的一年到了。
待在家里实在太没意思,所以大年初一的凌晨十二点多她骑着电动车带着魏平安还有很多烟花去了永安巷。
那儿,大家都聚堆似的待在万鲤的店里,捂着耳朵挡住小朋友们兴奋的尖叫,平静中又带着些许期许的看着夜空里别人家放出的绚烂的烟花。
玩够了再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
不管是客厅还是房间都为他们留着灯,而进门最显眼的位置放着四个红包,是给他们两个的,一人两个。
余悦低头轻轻笑了,魏平安低头慢慢红了眼睛。
这一年的春节就这样过去了。
大年初二的时候,一家人准备动身往余悦二姑家去。但临出发前,万鲤和杨登分别给余悦打电话,说是想让魏平安去永安巷过大年初二。
余悦征询了魏平安自己的意见,然后把魏平安送到地方又给杨登和万鲤拜了年才自己只身前往她二姑家。
她到的时候,二姑家的客厅里坐满了人,全是比较亲的亲戚——因为大表姐要订婚了,所以几个姑姑商量着要聚一聚。
余悦不知道被谁拉到了人堆里,然后一长串挨个叫完人后,迎来了一个接一个炮轰似的问题,而这些问题里,最受关注的就是他们这些小辈的工作、情感。
余悦这一辈儿里女孩子比较多,几个姑姑家都有姑娘,最小的姑娘也19了。而余悦25岁,在这一辈里虽不是最大的也是居于中间的存在。
几个和她平辈的表姐表妹里,大一点的孩子都能跑能跳了,小一点的也有了男朋友,只有余悦,一点儿情况也没有。
这让一群人怎么不着急。
于是余悦被围在中间:
大表姐:“余悦啊,你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啊,有对象了没有啊?”
二表姐:“阿秋,你都25了,也该着急起来了!”
三表姐:“余悦,你跟我说说你怎么打算的?”
大姑:“阿秋,你都25快30了,怎么能一点没有要成家的意思呢?”
二姑:“阿秋,姑姑这儿有几个老同学的儿子人都还不错,工作也稳定,改天姑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
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他们好像都恨不得她立马原地结婚一样,根本没给她一句插嘴的机会。
可是谁规定女人必须得结婚啊?
谁规定女人到了25必须得成家啊?
她现在没有喜欢的人,不愿意委屈自己,觉得一个人也很好,也很享受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状态,这有错吗?
一句又一句倒豆子话语源源不断的传入余悦的耳朵时,她很平静地反问:“可是在现在我觉得一个人很好的时候,我为什么非要去找另一个人和他凑活着过日子呢?”
周围静了一瞬。
余悦平静的目光看向其他人,又说:“是,我25了,我目前不打算结婚,可就算我40了、50了、60了……那我没遇到合适的人、没遇到喜欢的人,我不想结婚,我想一个人又有什么不对呢?”
还是沉默,可是短暂的沉默过后,几个和她差不多大的表姐先不说,她的那几个七大姑八大姨就满脸不赞同的看她。
“看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哪有人一辈子不结婚的啊……”
“25岁都是老姑娘啦,你现在不想找,等你想找的时候连挑剩下的都没了……”
……
余悦觉得她跟这些人根本说不通,她也怕自己再说下去会把一个好好的聚会搞得乱七八糟的。
她不奢望他们能理解她的想法,只求他们别把自己的思想强加到她的身上。
毕竟日子是她自己过的,不是吗?
所以她只说了这两句就忍住不再开口,她试图用自己的安静让他们停下来。可是好好的聚会,他们为什么要揪住她不放呢?
甚至她的一个姑姑还把一直在厨房忙活的李云霞叫了出来,带着说教意味,一脸严肃地指着她,说:“云霞,你看看你闺女,都25的人了居然还这么不着调,还说什么不想结婚没错……”
李云霞系着围裙温声开口:“姐,这日子是孩子自己过,只要她自己觉得好,咱们也没必要强迫她是不是……”
客厅里一群人完全没想到李云霞会认可甚至赞同余悦“惊世骇俗”的想法,其中以从厨房把李云霞拉出来的那位姑姑最甚。
她听了李云霞的话,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我就说你闺女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原来是你这个当妈的都这样想啊!你看看你给孩子传输的什么思想……”
什么时候,父母的开明、包容、对子女最朴实的期待和最简单的要求也成了错误?
看着她的姑姑们将她的母亲围在中间“说教”,余悦噌一下站起来挡到李云霞面前,张口欲要说话,却被李云霞从背后轻轻握住了手。
她克制不住的情绪一下子平静下来,听被她护在身后的母亲带着温和的笑,坚定的维护着她的“自由”。
一个人对抗这么多人,她的母亲也始终不曾松口,连一句应付人的假话:“我知道了,我会催着她赶紧找的”都不曾说出。
——她坚信自己女儿的思想是正确的,所以她宁愿据理力争、以一对多,也不愿意说一句假话假装妥协。
余悦25岁了,应该是个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情绪的成年人了,可这一刻,她没办法不难过。
在她眼眶泛红、鼻子泛酸的时候,她的胳膊被人轻轻拉住。
余爱国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到门外,然后他拍拍她的肩,温和的告诉她说:“阿秋,爸妈没觉得你哪里不对,有爸妈在。”
……
这一聚总归是不太愉快的。
吃完饭后,三人没有多留,直接开车回了家。路上,无论是李云霞还是余爱国,他们都一遍遍的告诉她:阿秋,爸妈支持你;阿秋,别听你那些姑姑说的话。
余悦红着眼睛,牵起唇角跟他们说自己没事。
她说着没事,可回到家蜷缩在房间里时,她还是会想:她是不是做错了?
可她明明已经没在刻意等着谁,只是偶尔会想起魏棋、忘不掉魏棋,但她明明有在努力过好自己的生活,那么至少在目前,她没再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也只是单纯地觉得一个人很好、不想结婚,这有错吗?
余悦突然觉得自己很累,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累过。
年初二以后,除了去永安巷找姚佳、万鲤她们以外,余悦哪儿也没去。
她没法不受这件事的影响,所以心情多多少少有一些不好,而这种不好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了开学的时候。
开学第一天学生还没正式开始上课,全校各个年级的老师就被召集起来,开了一个长达两个多小时会议。
两个多小时的会议内容总结来说,就是校领导认为没评上省示范是他们自己做的还不够,所以要继续加强改进。
针对老师的改进具体表现在:
1-只要在学校就必须穿制服。
2-周内时间不管有课没课都必须在校。
3-加强自我能力的提升。
……
会议本上,余悦落笔的速度根本跟不上领导讲话的速度。她在心里叹了一声,颇有些认命地放下了手中的笔。
这时候,她的右臂处传来了微小的力道。余悦微微侧过头去,看到右侧紧挨着她的于锡轻轻冲她笑。
他把他的会议记录本往她的方向推了推,修长的指指了一指桌面,示意她看。
余悦微微疑惑,却依言看向了他指着的地方。
视线里,展开的空白纸页上只写了一句话,字迹有力,一笔一划。
[我录了音,实在记不完的话可以到最后跟着录音记。]
余悦这才想起,每次的会议中他好像都不曾动过笔,但确实没听过领导批评他不交会议记录。
原来秘诀在这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