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看去，他们的身子甚至有点僵硬。这一看就是被身后一群紧挨着他们的老师吓得。
与最后排最中间的那个男同学对视，看清他面上的生无可恋，一节课来，余悦第一次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轻轻笑了起来。
没影响她上课，但她唇角突然扬起的弧度很明显，说话的嗓音里都带着笑，余悦赶紧移开视线，将视线往一侧挪去。
“有没有哪个同学……”
“同学”两个字后面卡顿了一瞬间，因为那一瞬间，她以为会落在学生身上的视线却意外地落在了学生身旁的老师身上。
那老师穿着一身工整的黑色西装制服，坐在凳子上的长腿交叠，带着银边眼镜，手上握着笔，清隽疏朗的面庞上带着几分严肃，往那儿一坐，出色的外形条件便在一众人里凸显出来。
那一瞬间，他们短暂对视，然后一个温和地保持注视的动作，一个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下课铃声响起，一节课终于结束。
下课后余悦赶紧摘下麦克风往后排走，跟一众老师、领导打招呼，然后听他们提出自己的意见和看法。
总结下来，就是还算不错，再加强下与学生的互动，比如提问什么的话效果会更好。
余悦松一口气，将一群人送出教室。
带着银边眼镜的人走在最后，被身后的学生一挤，他们两个走成了并排。
“余老师，你课讲得很好。”
她听到身旁的于锡说。
“谢谢。”
余悦轻轻弯唇。
然后走出教室时，他们一个跟着那一群人去了别的班，一个回了办公室。
再客套、再陌生不过。
这是八月十五从了尘寺回来后，两人不言而喻地形成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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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余悦被“突然袭击”后，陆陆续续又有老师被“突袭”，但有了例子在前，大家面对“突袭”时也越来越淡定。
余悦也跟着听了几节其他老师的课，怎么说呢，她觉得每个老师上课都有自己的特色，都讲得挺好。
九月十五的时候是星期五，早上余悦收拾桌子的时候，任星“啧”一声，“余悦，你今儿可不能提前回家了哈。”
余悦愣是没想起来自己还有什么事没干完，便问了一句，然后任星就“幸灾乐祸”的笑看着她：“因为你下午还要再去听两节课呀，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太惊喜。太意外。
上午的历史课听完，还有下午的一节体育课。
两点十分时，办公室里的老师叫上余悦往操场走，看着火辣辣的大太阳底下的好几个班级，余悦问身旁的老师：“刘老师，咱们这节听的体育课是哪个班的啊？”
被她叫到的刘老师笑着一指：“你们班的呀！”
两人说话间走到操场，余悦就看到有一队学生从操场的另一侧沿外圈跑了过来。
一个个脸晒得通红，余悦认出来，确实是她们班的学生。
那，这节课他们要听的老师是……
不等她将那个名字在心里念出来，学生队伍最后边的身影就显露出来。
他穿了一身运动装，白色短袖，黑色运动五分裤，黑色运动鞋，脖子上挂着一个口哨，跟在学生后边姿态从容地跑着，边跑边用哨子吹出“一二一，一二一……”的声调。
露在外面的地方，无论是胳膊还是小腿都有恰到好处的肌肉，力量感十足。与平时的温和一点也不一样，这时候最能从他身上看到体育生的影子，这时候的他也最像体育老师。
学生和他齐齐从她们身边跑过，余悦听身旁的刘老师感慨似的叹一声：“我这么多年来都没见过这么帅的体育老师，真的。”
她轻轻笑一下，看一眼跑远的身影，对刘老师说：“咱们走吧，去树荫底下听课。”
两人抬脚往阴凉处走去，那儿，于锡已经让学生停了下来，分散开，他自己在前面带着学生做放松操。
树荫就那么大一片，所以听课的老师离学生很近，自然而然地，余悦也能很清晰地看到前头领操的男人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
他一个一个动作地教学生，然后偶尔会到学生面前耐心指导。
十五分钟过去，规定的上课内容教完，学生们集合，于锡宣布可以自由活动。
一节体育课听到这里就算完了，毕竟自由活动没什么值得再看的，所以在学生解散后余悦跟着一众老师起身，结果她刚准备往办公室走就被几个女生跑过来抱住胳膊。
“小余老师……”
“小余老师你跟我们玩会儿游戏吧……”
是她班上的学生，跟余悦关系都很好，课下经常会找余悦聊天。所以这会儿，余悦就被一群姑娘拥簇着、在其他老师带着笑的目光里，拉到了树荫下学生们一早围好的圈儿里。
大家还贴心地将她拉坐在了圈子的最中间，然后一个女生递过来两件校服外套，一件让她垫着坐，一件让她盖在腿上防止走光。
余悦只接过来用来挡走光的那一件，笑着跟女生说了谢谢。
“说吧，想玩什么游戏？”
她盖好腿后，笑着看向一群脸热得通红的学生。
“丢手绢！”
“丢手绢！丢手绢！”
一群高中生异口同声地喊起来，余悦没意见。他们又说没抓住人的人要表演节目，余悦也没意见。
玩嘛，就是要玩个尽兴。
就这样，于锡送完一群老师回到树荫底下的时候，猝不及防看到了孩子堆里笑得格外开怀、极其耀眼的身影，他先是一愣，随即唇角漾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朝那一圈人走去。
“又闹什么呢？”
开口的话都带着笑音。
余悦和一众学生一起看过去，几个男生更是大胆站起来拉住于锡的胳膊：“于老师，丢手绢，小余老师也玩，你要不要加入我们啊？”
于锡的视线由一群学生慢慢转向学生中间的某人的笑靥，说好，然后他被学生拉着坐在了圈上余悦正对面的位置。
丢手绢游戏重新开始。
上一轮拿着手绢的人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将手绢丢在了于锡背后，然后他撒腿就开始绕着圈子跑，可惜于锡的优势在那儿摆着，所以长腿一迈没多久就抓住了他。
被抓到的同学站圈子中间背了一首诗。
又几轮游戏过去，学生们始终体谅余悦的高跟鞋和西装裙，所以始终不曾让余悦站起来跑。
余悦乐得轻松，全程弯着唇看大家玩。
直到还有几分钟就要下课时，游戏结束。一群学生笑闹着说要让从始至终都没输过的于锡和从始至终都没从地上坐起来过的余悦猜个拳，谁输了谁唱首歌。
一众起哄声响起，余悦不想扫学生们的兴，毕竟高中一周也就只有两三节体育课，难得的放松和开心来之不易，所以她弯唇看向于锡，“于老师？”
视线里他笑着将一只手背在身后，是准备猜拳的动作。
“石头剪刀布！”
一声落下，她出了剪刀，于锡出了布。
“耶！于老师输了，唱歌唱歌！”
余悦也笑着做了一个手势，“请吧，于老师。”
那人坦然地从橡胶跑道上站了起来，走到围起的圈儿的中间，笑看着大家，姿态从容，风度翩翩，洒脱中又带着意气。
“容我先找个伴奏啊。”
说罢他从兜里掏出手机，低头在手机里翻找了起来。
大家安静的等着他。
一分钟过后，被他握在手里的手机慢慢响起舒缓而轻柔的音乐前奏。
他一只手握着手机举过头顶慢慢晃动，一只手放在身侧跟着前奏慢慢打着拍子。
风携着热浪吹过头顶的时候，站在圈中间晃动着手机的人含笑开口，一言一语皆是温柔：
“等飞鸟过海天
云海蔚蓝之间
我变体面你会不会在身边
……”
余悦周围坐着的同学很多人都会唱这首歌，所以在于锡的带动下，他们纷纷低声开始跟着伴奏、跟着于锡唱了起来。
那么多人的声音，却始终没能将于锡轻和温柔的嗓音淹没——他太耀眼，嗓音也太特别。
余悦不会唱，所以她便跟着大家举起手轻轻晃，他们周围有越来越多的学生涌过来看热闹时，下课铃声不合时宜的响起。
这时候伴奏的声音突然变大，歌曲进入了高潮部分，在一众人的合唱声中，她听到最中间也最显眼的人唱：
“我在等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你会在我身边
我一个人站在城市天际线
等你和心跳一起出现
……”
他带着温柔的笑，平等的将自己的视线分给在场的所有人，只在最后一句的时候，余悦突然和他对上了目光。
他冲她弯唇轻轻一笑。
然后伴奏停，歌曲完，热烈的掌声响起，他姿态从容地从中间退场。
“于老师，这是什么歌！！！好好听！！”
他被挤在学生堆里，目光轻轻略过余悦，对她身后的学生说：“《我在等》”。
歌曲的名字叫《我在等》。
因为，他在等。
像个胆小鬼一样偷偷的等。
*
九月底放国庆的前一天，“省示范”考察团一行几十个人来到了四中考察。
到了下午放学，送走考察团，全校欢呼。倒不是因为结果出来，他们评上“省示范”了，而是因为忙忙碌碌的日子总算告一段落了。
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均是带着笑离开了学校，在欢呼声中开始享受七天国庆假期。
放假当天余悦就回了家，和父母还有魏平安一起吃了一顿火锅。
饭桌上，余爱国和李云霞问她七天假期里有没有什么打算，余悦说有，打算带着魏平安出去逛一逛。两人笑着对她说逛逛也好，让她带着魏平安好好玩，却没再接着往下问。
所以十月三号，和父母一起去看完余岭南后，她就带着魏平安，还有一个小盒子从家里出发。
余悦要去的地方，是岭南，是魏棋的家，她要带魏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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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岭南后余悦先去了自己一早就在网上咨询好的墓地。
那地方虽然在郊外，地方偏，离城市远，去的时候不方便，但依山傍水，风景很美。
最重要的是，那儿看起来真的很自由。
余悦觉得比起大城市里的喧嚣魏棋一定会喜欢这里，魏平安和杨登他们也觉得，所以她就在这里买了一块儿墓地，将那个装着灰烬的骨灰盒葬在了这里。
墓碑上，落款写了魏平安和她的名字。
一切都弄好是十月五号，那天她和魏平安在这里陪了他很久，才在傍晚时依依不舍地离开。
十月六号的时候，在她的请求下，魏平安带着她去了这些年来，在岭南有过魏棋痕迹的所有地方：学校、租的房子、打过零工的工厂、干过兼职的餐馆……
其实还有很多地方没去到，但魏平安当时太小，时间又过了太久，他记不得了。
“抱歉啊姐……”
少年大了，又因为把她当成了亲姐姐，所以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对她的称呼早由稚嫩的“余悦姐姐”变成了稳重、亲昵的一个“姐”字。
余悦笑笑，指一指手里的手机，“平安，我知足了。”
再回云江时，他们坐的是大巴。
靠着窗，吹着风，晒着太阳，看着车窗外沿路倒退的风景，余悦轻轻在玻璃上写下了两个透明、看不到的文字。
“魏棋。”
她一笔一划地写完，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魏棋，这是第三年。”
这是魏棋走后的第三年。
也是余悦没有魏棋的第三年。
这一次，她没忘记他，关于他的任何细枝末节她都还记得。
*
这一年云江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往年十二月左右才会下的初雪在今年的十一月中旬就落了下来，只不过下了整整一天的雪只堪堪存在了两天，便在太阳底下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十一月二十二的时候，是个周三。
下午四中放学后余悦跑去二中接了魏平安，和魏平安一起去永安巷给万琪过生日。
余悦给小姑娘买了一个很大的公主蛋糕，还买了一身新衣服，魏平安则给小姑娘买了一套芭比娃娃。小姑娘高兴的不得了，一场热闹的生日就在欢声笑语中这么过去。
生日宴散场后，余悦没回自己一个人住的屋子，而是打算和魏平安回一趟家。
从电梯出来，两人往家门口走，还不等他们推开门就听到了屋子里传来的欢声笑语。
“家里来人啦？”
余悦偏头问魏平安。
俊秀的少年眼里也有疑惑：“我上学之前家里没人，叔叔阿姨也没说要来人。”
余悦心里微微有了计较，她握上门把手，笑着对魏平安道：“走，咱们进去看看是谁来了。”
门刚被推开一个缝隙，屋里李云霞和另外几个人混合着的笑音就传到了门口两人的耳朵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