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悦这才停下笔,将凳子转过去,语气里带着些无奈:“还没呢,本来打算雨小一些去的,但是看这样子,这雨不知得到什么才小了。”
视线里他看一眼窗外,也轻叹一句,“是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了。”说完他收回视线,弯唇看她:“余老师,你有伞吗?”
余悦:“有的。”
“那能借你的伞一用吗?我打着伞去食堂给咱们把饭买回来。”
余悦微微皱眉,“外面的雨太大了,伞也不好打。”
他眸子很亮,带着笑:“没事儿的,我很快就回来,余老师,你的伞是哪一把?”
余悦指指门后那把长柄的黑色雨伞。
他站起来将伞拿过,然后微微偏头,温声问她:“余老师,你有想吃的东西吗?”
“我不挑,你方便买哪个就买哪个。于老师,我不急,你在食堂吃完了再给我带回来吧,不然你不好打伞。”
他弯唇说好,然后拿着伞走出了办公室。
于锡走后,余悦坐在办公桌前,总不可避免地去听外面的雷、看外面隐隐有变大趋势的雨。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电脑里的《我们俩》单曲循环到第五遍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口多了一抹高大的身影。
余悦忙起身去接他手里的东西,被他笑着微微避过:“不要紧的余老师,我给你放桌上,免得把你衣服弄湿了。”
余悦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衣摆淌着比刚刚还要多的水,然后稳稳地提着用塑料袋牢牢装好的饭盒将饭盒放到了她的桌子上。
“余老师你趁热吃,我先去擦擦头发。”
他说完重新拿了架子上的毛巾走了出去,经过余悦的时候带起一阵寒凉。
来去只有十来分的时间,他没在食堂吃完再给她带饭,而是直接买了两份回来。
余悦看着被层层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的饭,再看一眼一旁多出来的热奶茶,轻轻眨了眨眼睛。
他去外面擦头发的时候,余悦没拆袋子,她先发了饭钱和奶茶钱过去,然后静等门外的人擦好头发进到办公室里,低声和他说了一声谢谢。
“余悦,不用客气。”
他笑着回,这次,他叫的不是余老师,而是余悦,是她的名字。
两人听着音乐,安静的吃完了一顿午饭。
吃完午饭后于锡的手机响起来,他出去接了一通电话后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把伞。
“余老师,体育组来人了,那我就先回去了,今天谢谢你,再见。”
“再见。”
于锡走后没多久窗外的雨就小了起来,过一会儿后雨完全停下,办公室里陆陆续续有老师过来。
然后呢?
然后外面放晴的天空悬挂了一轮绚烂的彩虹,学生们争相跑去走廊观看的时候,余悦也被任星拽着胳膊拉到了外面。
“啧啧啧,没想到暴雨过后是彩虹啊,真好看,是不是啊余老师?”
余悦出来时的目光不经意落在了操场上穿着一身湿透的黑色西装、正在给学生们上课的高大身影上,直到任星叫她的名字她才收回目光,将目光投向那一轮绚烂的彩虹上。
“是啊,真好看。”
*
七月四号的时候,长达两个月的暑假正式开始。
放暑假后余悦搬回了家里,和父母还有魏平安住在一起。只不过暑假开始后她只在家里安分待了两个周,然后就带着行李箱出了省。
是和去四中前一样去省外爬山,但这次不是她一个人,是和姜悸、文静、夏梦雨一起。
原本四人商量好的小聚时间在国庆,但大家怕国庆人流量太大或是临时出什么变故,就干脆将小聚时间挪在了暑假。地点则是定在姜悸工作的地方。
余悦拖着行李箱下火车的时候,其余三人早就等在站内等着迎接她。这是四人时隔三年后的第一次线下见面,所以当人聚齐时大家都不由红了眼眶,抱作一团。
一千多个日夜,要说各自没点儿变化那是不可能的事儿,但当聚在一起时,又觉得仿佛回到了大学的日子,好像什么都没变。
四人去了一早就定好的酒店,那一晚她们絮絮叨叨、说说笑笑,将分开后各自的生活都讲了个遍也舍不得睡。
到最后天快亮了,清醒的人只剩下了姜悸和余悦。
姜悸偏头过来笑着问她:“余悦,你是不是大一军训的时候就知道我有男朋友了?”
余悦靠在沙发上,清晰地想起曾经有那么一晚她去夜市吃臭豆腐的时候丢了钥匙被魏棋捡到的那次,回宿舍后是看到了姜悸红肿的唇。
她勾着唇:“是啊,从大一军训时就知道。”
姜悸好奇:“那你怎么从来没问过我呢?”
余悦:“每个人都有秘密。”
噗嗤一声,是姜悸笑了。她拿起桌子上的啤酒仰头闷了一口,嗓音里带着哽咽:“不是秘密,只是那天过后我们分手了,没必要再跟你们提而已。”
余悦不知怎么安慰她,她也好似不需要人安慰,又笑着说起自己最近跟人相亲的事。
余悦认真的听着,看着姜悸的笑意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她脸上彻底没了笑意,然后微红着眼看她:“余悦,我明年应该就要结婚了,到时候,你们三个一定要来啊。”
余悦没问她现在连男朋友都没有,却那么笃定地觉得自己明年能结婚,她只说:“好,到时候,我们送你出嫁。”
姜悸哭着睡着了,睡前她醉醺醺地问余悦:“余悦,你还在等魏棋吗?”
万籁俱静,只有风和余悦还醒着。
她想,她没再等魏棋了,因为她知道,她永远也等不到魏棋了,现在,她只是在努力地好好生活。
可是偶尔停下来的时候她还是会觉得遗憾、会光明正大地想一想魏棋、怀念一怀念曾经。
拜佛成了惦念、诵经成了习惯、用他的旧手机给她发消息成了怀念。
所有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不和曾经的许多年前一样——将他忘记在时间里而已。
她要牢牢记住他。
.
余悦和姜悸三人足足聚了两个礼拜。到八月初的时候,距离杨登结婚不过十天,正是需要帮忙的时候,她才和三人告了别,回了云江。
婚礼前有各种琐碎的事物要忙,余悦和万鲤一伙人就这么忙到八月十五婚礼当天,直到眼看着一场盛大的婚礼顺利结束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婚礼结束后,几人帮着杨登送宾客,送完最后一波人后,万鲤揉了揉自己的脖子,笑道:“我自己结婚的时候都没这么忙过。”
余悦弯唇:“晚上回去的时候好好歇一歇。”
后来婚礼散场,大家各自回了各自家,杨登要叫人开车把余悦送回去,被余悦笑着婉拒了。
因为她没回家,而是冒着夜色颇有些享受地吹着晚风,时不时低头看一眼自己今天用手机拍下来的照片,然后慢悠悠地去了了尘寺。
去时天已经黑了,上山的路有一些寂寥,蝉鸣加翠鸟的鸣啼偶尔还会有点阴森,但余悦不觉得怕。
到山顶时,寺里静悄悄的,只有微亮的灯光。
余悦和殿外相熟的小沙弥打了个招呼,便娴熟地进了殿里。
低而缓的诵经声结束已经是很久的事情后,余悦没打算再打扰其他人,从殿里出来后就打算去山下找个小旅馆住。
谁知她低头刚穿过走廊,就和一个人撞了满怀。
“余老师?”
余悦错愕抬头,看到了表情同样带着些错愕的于锡。
最后是他先轻轻一笑,说了句:“好巧。”
余悦也微微笑了,仰头问他:“于老师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儿?”
他目光温和,言语也温和:“我下午替我奶奶来的,在这儿和主持说了一会话,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现在了。你呢?刚来吗?”
“来了不久,正准备走了。”
他微微笑了,“我也准备走了,那咱们一起?”
“好。”
两人踏着月色从山顶下来,路上,余悦听他带着笑说起家里年龄比较大的老人很敬畏鬼神,所以但凡到了日子,都要来寺庙里走一遭,求个心安。
他说完问她怎么也来这儿。
余悦仰头看一眼圆圆的月亮,轻声说:“除了这里,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能让他听到我的声音。”
当初,她在爆炸燃烧后的旧楼里找不到魏棋的一片衣角,有的只是她捧起的地上的灰烬,和装着那些灰烬的骨灰盒。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别人在思念已故之人的时候大多都会去墓地祭拜,而她只能来寺庙的原因。
余悦想,她该为魏棋立一块儿碑的,哪怕那碑下只有一个装着不能确定是不是他的骨灰的骨灰盒。
他生前漂泊,现在他都不在了,她怎么也能让他无地可归呢?
她想着想着,就安静了下来。
直到过了很久,她听身旁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那他,对你来说一定是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余悦偏头,在那双从始至终都温柔的眼里看到了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
可惜她不懂。
她肯定地点头,弯着唇说:“对,很重要很重要。”
视线里,于锡轻轻笑了。
他在她面前一贯有分寸,只是今晚,他破天荒失去伪装。
他轻轻叫一声她的名字,然后问她:“余老师,以后你的心里,还会有跟他一样重要的人吗?”
不等余悦说话,他又笑笑,声音比刚刚轻了一倍不止。
“余悦,刚刚我的问题是开玩笑问的,你别当真。”
他目光里带了些小心翼翼。
余悦看到了,她说:“好。”
于锡闭闭眼,在心里嘲笑自己,他承认,他一直是一个胆小鬼。
第97章 落日来临97
暑假剩下的日子过得有些快, 两个礼拜眨眼就结束,九月初一时候, 又到了余悦上班的时间。
本以为离校两个月再回学校后会跟学生一样暂时调整不过来状态, 可事实上,学校也根本没给他们调整状态的时间——“省示范”评选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所有人都恨不得分成三瓣儿来忙, 哪儿有时间让他们调整。
所以余悦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迫投入到了忙碌。
到九月十号左右的时候, 其他方面已经改善到没有能提升的空间了,所以最后一项改善就落到了他们这些教师身上来——轮到哪个学校时, 考察组就会组团来这个学校进行为期一整天的考察, 这些考察里包括随机听课,毕竟师资力量也是考察的一个重点。
就此项考察提前做准备,四中领导决定于九月十号起不定期、无预兆地进行随机听课。
也就是说, 也许你课正上了一半时,教室的门就会被突然推开, 然后会进来一群领导, 拿着小本本一脸严肃地坐在后排听你讲课。
当时正听到这个决策的时候, 任星凑过来跟余悦吐槽,余悦还笑着安慰任星说:“四中上上下下一百来号老师, 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轮到你?放心吧, 咱们肯定会有时间准备的。”
谁曾想, 确实没轮到任星, 但是轮到了她自己, 不仅轮到了她,她还是这个决策实施后第一个被听课的人, 打得她措手不及,毫无准备可言。
那是十一号早上第二节 课上了三分之一的时候, 余悦正带着麦克风拿着粉笔,边给学生们讲知识点边在黑板上抄题打算给学生们推导公式,就在她笔下一个字刚落下一撇的时候,教室的后门“吱呀”一声响。
余悦手一顿,有所猜测,心里也很紧张,但她忍住没回头,在一阵脚步声中“淡定”的继续手上的工作。
直到到了该与学生互动的时候,她转过身来,毫不意外地在教室最后面提前摆好的两排凳子上看到了一群领导和老师。
个个都跟她一样,穿着工整的黑色西装套装,腿上放着记录本,手上拿着笔,表情严肃,眼神认真,压迫感十足。
这些人里一小半是主任、领导,一大半是各个年级的各个科目的老师。
说不紧张是假话,余悦的手心出满了汗。但她知道她不能掉链子,所以她用被讲台掩盖住的手狠狠掐一把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镇定,然后继续讲了起来。
中途,余悦在和学生互动的时候不经意看到了最后排的几个同学。
放在平时,最后排的那几个是最活泼最开朗也最调皮的存在,上课没少说话、没少做小动作,但是今天几个人全都端端正正地座好,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看向黑板,乖巧到不像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