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走来的人笑得温和,一身严肃的黑色的西装却叫他穿得格外儒雅。
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向她靠近,随即落坐在她对面,清俊疏朗的面庞上是温柔和善的笑意,一双星目上挑,凝着她,直言来意:“抱歉,余老师,是我托王老师约你出来的。”
余悦微微诧异。
面前的人她认识,是和她同一年进四中的老师,只不过她是数学老师,而对面的人是体育老师。
余悦之所以知道他,是因为两人带着同一个班的课,而她也曾因为他的人与他所教课程形成的巨大违和感多留意了他几次。
两年以来,不过是见面打个招呼,要熟不熟要生不生的关系。
她猜不到他此行的目的。
“于老师找我有事吗?”
对面的人闻言点头,将一直抱在手里的盒子轻轻推到她面前,“听说你辞职了,想送你一份辞职礼物,感谢两年来你帮我顶了很多次课。”
余悦望着他认真的神色,失笑,“不必了于老师,你太客气了。”
“收下吧,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他却神色认真。
老实讲,余悦总觉得对面的人很是熟悉,像是曾几何时在哪里见过一般。可她挖空了脑袋,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他。
因为她的记忆里从没有过这样儒雅温润的人,如果有,凭着这种独特的气质她一定不会忘记。
所以,她应当是记错了。
余悦将盒子放在手边,轻轻道了谢。
“余老师辞职后,有想去的地方吗?”他弯着眼睛,似乎是不经意的闲聊。
“对深山里挺感兴趣的,打算去看看。”
对面的人静了静,余悦也静了静,不是什么相熟的人自然没有那么多话可以说,所以余悦打算找个借口离开,在她开口之前,却见那人突然收敛了笑意,目光里也带上了些许郑重。
“突然问这个问题很冒昧,所以提前向你说一声抱歉。余老师,听说你家里也在催婚,是真的吗?”
他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在等着她的回答。
余悦皱眉,“于老师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也在被家里催婚,就想问问余老师,缺不缺……一个应付家里的理由?”
余悦没说话,身子往后靠,审视着对面的人的神色。他面上的神色是一惯的温和,却又带了几分认真与严肃,那双好看的眸子也不躲不避,直直迎着她的目光。
她不知道他这个念头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为什么选我?”
“我和余老师同事两年,清楚余老师的为人,也刚好听说余老师也在被催婚。还有就是,余老师不是打算去山里吗?这样的话,我也不担心我爸妈经常见到你,事情败露。”
他说完,等着余悦的反应。
余悦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不想结婚。”
“不用领证的,只是占一个名头。”
一向温润儒雅的人,语气里难得带了一丝情绪。
余悦将要拒绝,桌子底下握住的手机开始震动,她垂眸,看到来电人,将要拒绝的话吞回去,变成一句:“能不能让我想一想?”
对面的人唇角的弧度变大,体贴点头,“不着急,你想好了可以给我打电话,拒绝或者同意都没关系。”
从咖啡馆一别四天,余悦没有打开过带回来的那个盒子,也没有联络过那人。
第五天的时候,她向父母说明自己辞职后的计划后,屋子里沉默了许久。
客厅里,余爱国长叹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阿秋,去那么远那么偏僻的地方,我和你妈怎么放得了心啊。”
三个人沉默而坐,许久过后余悦回了自己的公寓。
从咖啡馆带回来的那个盒子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似乎是被人遗忘了。余悦盯着那个盒子看了很久,终于将盒子拿了起来。
那个盒子里面装的是一个数码相机。
相机下有一张卡片,只写了一句话:希望余老师能爱你所爱。
余悦失神了,在打开盒子看到那个相机之后。在客厅里一个人端坐了很久,她终于拿起了手机,拨通了那个没有备注,只单纯是一串数字的电话。
电话对面的人给人一种一直等在电话旁的错觉,因为电话响铃不过三秒就被他接起。
“余老师。”
他喊她,即使隔着电话也是温和有礼的语气。
“你为什么不想结婚?”
她问完,静静等着电话那旁的人开口。
“我有一个忘不掉,也不想忘的人,除了她谁都不行。”
隔着电话,余悦笑了,低头的那一瞬间眼泪溢出眼眶,直直落在地面上,悄无声息。
“好巧,我也是。”
不是什么惊为天人的人,也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可就是忘不了了,怎么也忘不了。
电话那头没有再说话,却也没有挂断电话。等她无声地哭了很久,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后,那边适时传来极其温柔的嗓音。
“余悦,别哭了。”
“忘不了就一直记着吧,你有一个忘不掉的人,我认定要非她不可,都一样的,我们都一样的。”
余悦闻言,红着眼眶,目光落在夏日傍晚那一轮高挂的血色残阳上。
恍惚间看到有人勾唇对她笑,目光不耐又桀骜,带着一股子野性,却偷偷藏匿着温柔。
她也笑了。
人之所以能不断地拥有新的记忆,是因为大脑会定期清除旧的记忆。可是魏棋,我的记忆里永远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他久不入她梦,于是今天她对着落日许愿:“魏棋,下一场落日来临之前,我是否有幸再见你一面?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
第3章 喜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热闹且喧嚣,风是甜的也是热的。
余悦就是在这年的夏天的里超常发挥,考上了云江师范大学。正儿八经的一本大学,更是余父余爱国心心念念的好学校。
录取通知书送来的那天,余爱国心血来潮,穿着他特意买的那身西装办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升学宴,逢人就炫耀:“我闺女出息,考上师范学校啦!”
其他人就端着酒杯敬他,说些夸奖和称赞的话,余爱国来者不拒,一场升学宴下来喝了个满脸通红。
等到送完最后一位宾客的时候,余母李云霞锤着自己的腰:“忙死了,在医院看一天病人都没这么累。”
抱怨归抱怨,可那眼里却是实打实的自豪。
余悦绕到她身后为她捏着肩,“那您坐着我给你揉一揉?”
李云霞笑瞪了她一眼,“算了吧,我要看看你爸去。他今天啊,可算是得意坏了,就是一下子喝了这么多酒怕是有的我伺候了。”
余悦凑过去笑,“那就辛苦我亲爱的妈妈啦。”
“行了行了,别拍我马屁了,你不是说约了人要去剪头发吗?还不快去?”
这话便是有些催她的意思了,余悦得了话看了眼时间,跑回房间拿了帆布包才出门。
“注意安全啊!”
出了门还能听到李云霞的声音,她头也没回地冲着身后摆摆手。
随着她的动作,身后的高马尾荡漾出调皮的弧度。
直到确定身后的母亲看不到自己了,姑娘上扬的眉梢和唇角的弧度才渐渐松散下来,眼里的笑意归于平静,看不出丝毫喜悦。
她斜挎着包,一个人慢慢地穿梭在大街小巷。途中经过了很多理发店,可她看也没看一眼。
小巷里有卖糖葫芦的吆喝声,余悦掏了钱买了一串糖葫芦,随即蹲在了小摊旁边慢慢吃了起来,漂亮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也任由身上的白裙子落在潮湿且混着泥土的地面上。
脏了也不在乎。
待到吃得只剩最后一个山楂时,她的视线落在了另一处,看不出情绪的目光也终于有了些波动。
流动的人群里有个坐着轮椅的男孩子,十岁的模样,长得清秀可爱。
但他面色苍白,看着来往的人时神色漠然,丁点看不出来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与蓬勃,甚至双颊微微向下凹陷,是过分清瘦的模样。
余悦趁着他没看到自己,便多打量了两眼。只是下一秒他的目光就转了过来,直直与她相对。
她眨了眨眼,没移开目光。
那孩子也没有多的情绪,没多久就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了一旁扎满糖葫芦的草垛上。
不多时孩子身旁多出来了一个身影。
他穿着宽大的黑色套头卫衣,显得有些瘦;裤子是当下流行的破洞牛仔裤,只是颜色有些浅,不知是不是洗得次数多了的缘故。
长腿包裹在裤子里,行动间却也觉得力量十足并不羸弱。
黑色的帽子遮住了他的面容,余悦无法看清他的长相,只能从他因为要推轮椅而露出来的手掌上看清一点苍白的肌肤。
不过那只手是真的好看,手指匀称修长,骨节分明。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直白和放肆,那边的人回了头。
她这才看清他宽大的帽子下居然还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是一副严防死守的模样。
却也只是一眼,那人就转过了头去,径直推着轮椅上的孩子离开,消失在了拥挤的人群里。
那一眼给余悦的印象太过深刻。
那双漆黑的眼里藏匿着多种情绪,防备凌厉而冷漠,又似乎是在看清了她的面容后才归于平静。
怎么,难不成是以为她别有目的,但是看清她是个姑娘后又觉得想多了?
余悦心道一声好笑,将最后的一颗山楂送入口中才拍拍手,漫不经心地从与二人背道而驰的方向离开。
洁白的裙摆因为沾上了泥土而变得污浊,她也没在乎,连拍都未曾拍一下。然后迈着散漫的步调七拐八拐地走进了一条破旧的巷子,轻车熟路地推开了一家理发店的门。
里面身穿紧身黑色吊带、染着一头嚣张明艳的紫发的姑娘闻声回头,看清来人的脸后勾着红唇:“等我二十分钟,马上好。”
余悦冲她笑,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看她忙活。
那人说的时间分毫不差,二十分钟过后姚佳送走了客人,随手捞过一把老旧的椅子坐在了余悦面前,桃花眼勾着笑:“今儿怎么来我这里了?”
“弄头发。”
听到这话姚佳顿时来了兴趣,“呦,难得啊。之前劝你了这么多次你都不答应,怎么这次就下定决心了?跟姐说说,姐好奇得很。”
姚佳只比她大四岁,今年也才22而已。可这人步入社会步入得早,所以仗着自己有“混社会”的经验,在她面前张口闭口就是“姐”。
余悦跟她关系好,也不在意。
此刻她望着那人张扬明媚的面容以及那头耀眼的紫发,终于露出了录取结果出来以后第一个实打实的笑:“就是想任性一下。”
“行,那你跟我说你想怎么弄,姐保证把自己看家本领都拿出来招待你。”姚佳搓着手,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余悦借着屋内的镜子打量着自己。
乌黑柔顺的长发被她扎成了高马尾,此刻听话的垂在她的身后;额前没有刘海儿,仅一点碎发,规矩地露出饱满的额头;一身白裙清纯而美好,将她本该冷艳的面容衬得几分乖巧。
十足的好学生模样。
打量了许久,她终于开口了。
“想把长发染成蓝色,把直发烫成大波浪,再剪一个刘海,随便什么刘海儿,看着不乖就行。”
说完她转头看向姚佳,勾着唇笑,“只能想到这么多了,剩下的靠你啦。”
姚佳的手指勾着她身后的马尾,挑了一撮出来,然后缠绕了两圈,嗓音压着笑:“这么信任我的手艺啊?那行,必不辱命。”
很多人进行改造前都会专门拍张照片纪念自己的旧造型,所以当余悦坐在姚佳指定的地方后,姚佳问她:“需要拍个照吗?”
余悦愣了一下,却也只是一下,随即摇头:“不拍了。”
“那行,那我就开始了。”
紧紧束缚着马尾的发圈被人摘了下来,顷刻间乌黑柔顺的长发就落满了肩头。
此时姚佳摸了摸她的头发,对上镜子里那双清冷的眼睛,夸赞了一句:“你这头发质量是真的好,又黑又长又多。”
余悦笑,“质量好也没用啊。”
连喜欢的发色都染不了。
姚佳没听懂她的话,熟练地给她进行清洗、调色、调整、染烫。
余悦看向镜子里忙活的身影。
姚佳说自己手艺极好,真的并不是在吹嘘,而是因为将近四年的工作经验给了她自信。
从她认识姚佳的时候姚佳就已经在这里了,说起来她还是姚佳手艺进步的见证者,所以余悦对身后人的手艺十分的放心。
一番摆弄过后,镜子里的姑娘乌黑的头发逐渐染上了耀眼张扬的蓝色,镜子外姚佳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歇却能分心地与她聊着天。
“高考成绩出来了?”
余悦:“出来了。”
“考得怎么样啊?”
她淡淡地笑,“应该还行。”
按理说换做一般人的话,下一句可能就会问:“那考的什么学校啊?”或者“想上什么学啊?”
可姚佳不是,她只是在听到余悦说考得还行的时候为她高兴了一小会儿,然后就跳到了下一个话题:“唉,你说我这小破店什么时候才能装修的高端大气上档次呢。”
跳脱又肆意,这才是姚佳。
余悦闻言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屋内的装饰,虽然陈旧,但却压根与破旧沾不上边,但她知道姚佳是真的希望这家店更好,所以她鼓励姚佳:“凭你的手艺,这不是迟早的事嘛?”
姚佳听得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忙活了三个小时,可算忙活好了。
姚佳看着面前的人,整个人控制不住的满意,“我的天呢,实在是太好看了。”
她把围布从余悦身上拿下来,指着面前的镜子:“呐,快好好看看全新的你。”
余悦将目光落在镜中的人身上,却是愣住了。
似乎不敢相信这是她自己。
柔顺的直发被大波浪代替,俏皮又撩人;张扬耀眼的蓝色代替了平凡的黑色,冷艳又妩媚;额前一层浅浅薄薄的八字刘海,略微遮挡了饱满的额头。
她试着浅浅勾唇,镜子里的人也浅浅勾唇。只是不同于往日的乖巧,此刻就算她笑起来也是张扬肆意的。
唯一不匹配的,就是身上那条洁白的裙子。
“怎么样,满意不?”
余悦紧紧盯着镜子里的人,“真的很好看,我很喜欢,谢谢你,姚佳。”
“得了得了,跟我还客气什么?”姚佳满不在乎地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