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帮我拍张照吗?”
姚佳拿起余悦一旁放在的手机:“行啊,去哪儿拍?”
余悦指了指外面:“去门口吧。”
“咦,你换新手机了?”
余悦:“我爸随大流,看别的家长买他也跟着买了。”
“啧,真不错。”
出来后姚佳颇有经验的指挥着她,“笑一笑,但是别那么僵硬,自然一点!”
余悦嘴角浅浅的弧度拉平,随即勾出一个大幅度的笑。
画面里,着白裙的姑娘比着剪刀手笑得明媚肆意,一头耀眼的蓝发被风拂起。
画面外破旧的街道处一抹黑色的身影极慢的闪过,指间一点猩红。
后来无人知晓的是,明媚张扬的蓝发少女,成了回忆中这年夏天破旧的街道里最浓重的色彩与最美的风景。
无人能够代替。
第4章 欢
余悦再从姚佳的理发店出来时,却是顶着一头黑发的。
耀眼的蓝色长发像是一场短暂而虚幻的梦,如果不是手机里存了刚刚拍的两张照片,她也不敢确定记忆里那个蓝色头发的人是不是自己虚构出来的。
她低头,伸手抚上屏幕里明艳张扬的自己,轻轻一笑。
夏日的晚风吹起少女乌黑柔顺的发丝,撩动少女被染上泥土的纯白裙摆。
似乎是在宽慰她。
姚佳所在的这条巷子叫永安巷,这条巷子同周围的其他很多条巷子一起组成了云江市市内最大的城中村,也是市内唯一的城中村。
其名头不亚于市内名气最大的卫星检测大楼,不过卫星检测大楼出名是因为科技发达,而城中村有名是因为破旧。
坑坑洼洼泥泞不平的道路,破旧的矮层建筑,不甚发达的科技,与位列一线城市之首的云江格格不入,但云江的人却默许了它的存在。
只因为这样的一个地方,是很多外乡人的避风港。
没有人不想往高处走,所以每年都会有千千万万的外乡人怀抱着对未来满满的憧憬来到云江,然后租一个便宜的房子,努力生活。
在寸土寸金的云江市里,唯一存在的城中村无疑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留下城中村,是云江人对外向来客的包容是云江人对外向来客的鼓励,是云江人对祖国同胞关怀。
余悦喜欢这里。
因为这里有人间烟火气。
所以她并不打算立马回家,而是近乎享受地踱步在热闹喧嚣、平凡又温暖的城中村里。
城中村结构特殊,如果是别人的话,可能迷失在城中村弯弯绕绕的小巷里,可余悦不会。
与姚佳相识四年,足以让她对城中村熟悉起来,哪怕这里被弯弯绕绕的小巷包围,哪怕所有破旧的小巷看起来都是一个样子。
电话铃声响起,在她低头接电话的一瞬间,左肩被人轻轻撞了一下。
她抬头,对上一双眼,对方也只露出来了一双眼。
察觉到她的视线,对方说了句抱歉,然后与她擦肩而过。
黑色套头卫衣,发白的牛仔裤,严实的口罩,低沉的嗓音,冷沉的目光。
她只看了一眼他匆忙离去的背影,然后若无其事地跟电话里的李云霞说话。
李云霞说等她吃饭,余悦说她想在外面吃,于是李云霞不再强求,只让她注意安全。
在很多时候,余爱国和李云霞确实给了她足够的自由,只除了一件事。
电话挂断后,余悦不紧不慢地去了经常和姚佳去吃的那家卖酸辣粉店里。
她冲着老板娘笑笑,老板娘回了她一个手势,然后没多久桌上就放了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酸辣粉。
余悦的位置靠窗,略微一偏头就可以透过身旁的透明玻璃看清街道上的景象,酸辣可口的饭香味盈斥在她的味蕾,她隔着玻璃,望向窗外的烟火人间。
开始时玻璃外正对着她方向的地方是一棵柳树,可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棵树下坐了一个人。
黑色套头卫衣,浅色的牛仔裤。
他双肘撑于膝关节上,脸埋在自己的掌心里。
身旁的人来来往往,身后破旧的路灯灯光明明灭灭,莫名的,将他衬托出了几分孤独,几分落寞。
不用看,余悦也知道那人埋在掌中的脸必定带了口罩,裹得严严实实。
余悦今天心情不好,但是在一天之内和某个人遇见了三次,足以勾起她的好奇心。
她突然来了兴致,懒懒地往后一靠,仔细端详了那棵树五分钟,连带着树下的人一起。
没人知道在这五分钟里她都想了什么,而这五分钟里,树下的人也始终没有将脸从掌中抬起来。
或许是看够了,她结了账出门。
却是直直走向那棵树,站在距离树五步远的地方,淡然地开口:“你好,请问需要帮忙么?”
嘈杂的夜晚里,少女那句轻唤却意外得很清晰。
树下的人似乎终于意识到她在跟自己说话,于是缓缓将脸从掌中抬起,与她对视。
离得近了,余悦看清楚了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桃花眼,被誉为风流多情的桃花眼。可偏偏长在这人脸上,桃花眼也是冷沉的。
此刻他望着她,她也不觉有异,淡然与他对视。
半响他率先低垂下目光:“有糖么?低血糖犯了。”
是属于青年人的嗓音,低沉,富有磁性,却因为他低血糖的缘故带了些微哑。
余悦:“我没有。但可以帮你去买一下。”
青年再抬眸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谢:“多谢。”
小卖铺离他们不远,不过两分钟的时间余悦的手中就多了一包水果糖,她隔着几步抛给他,看着他拆开包装拿出两颗糖,而后迅速地摘下口罩将糖喂进嘴里,又迅速将口罩戴好。
速度快到她站在侧面根本看不到他的面容。
她垂眸,听见清浅的脚步声。
目光里多出了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掌中握着一包被拆开一条口子的水果糖袋子,和两条被牛仔裤包裹住的大长腿。
意外地,并不显得清瘦。
“谢谢你的糖。”
青年的嗓音从她头顶传来,余悦再抬眼时,意外发现那双桃花眼里多了几分温和。
她接过糖。
突兀地来了句:“你没有什么不开心么?”
青年比她高一个头,她得仰视他,就见他微微皱眉,不加犹豫便回道:“没有。”
余悦不甘心,没有吗?,“真的没有吗?”
意外的,很执着于这个问题。面前的青年似乎也意识到了,于是余悦便听到一声极浅的嗤笑,他问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算么?”
算,怎么不算?
余悦扬眉,“那你家在哪儿?我可以给你指路。”
“永安巷。”
这一刻,余悦没办法说不巧。
“顺着这条路往前走,第一个路口左拐,第二个路口左拐,然后再直走,穿过一条巷子就到了。”
“行,谢了。”
青年人深看她一眼,转身。
走出十几步后,他回头,“今天你帮了我,但也拿我寻了开心,就算是公平了。”
说完,他转身,逆着光走远,高大欣长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街角。
而余悦也转身,朝着与他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只是离开的时候还是在想,怪她突然萌生的恶劣表现得太过明显。
今天恰好在心情不好的时候遇见了他,恰好被他吸引了注意,又恰好想让自己开心一点。
静默地注视着那棵树和那个人的五分钟里,余悦突然想起了无意中看到某位博主的一句话:“把自己的不开心和别人不开心对比后才发现我真的矫情。因为更难过的人多了去了,和他们相比,我所难过的事情就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余悦问自己:那我所难过的事情其实也算算矫情、也算微不足道么?
她不知道。
看着树下的身影,余悦突然想试试。
那就试试吧。
她一步步靠近,内心有些紧张,面上却不动声色。
可当站在他面前,在他动唇欲要开口的时候,余悦突然怕听到让他不开心的事。
一场临时起意的实践完后,余悦想:她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今晚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回到家里的时候客厅的灯亮着,却不见余父余母的身影。
她换了鞋,径直走向书房,便看到书房的门没关,昏黄的灯光从半敞的门缝里露出来,隐约看得到屋内窗边余母的身影。
“妈。”
里面的人一惊,“回来啦?”
“嗯,我剪完头发了。你怎么还不睡?”
余母从里面拉开门,目光落在她无甚变化的头发上,温柔一笑,“等你,现在你回来,那我就去睡了。”她揉揉余悦的脑袋,“早点睡,别熬夜。”
“知道啦。”
两人各自回了房间,可等到客厅里听不到余母的动静时,书房的门被人轻轻打开。
书房里的摆置很简单,简单到有些冷清。余悦走到窗边,站在余母刚刚所在的位置,从16层楼高的玻璃往外望,看到的是渺小的人,流动的车辆,以及不远处的消防站。
看了很久,书房的门才被悄无声息地掩上。
*
永安巷距离垃圾处理场不过三百米的四层楼房里,青年系着黑色的围裙,在二十多平的小破出租屋里熟练地炒着菜。
穿着白色背心露出坚实的臂膀,随着他颠锅的动作,胳膊上的浅浅的肌肉曲线渐渐显露。锅上飘来的蒸汽直上,他偏头一躲,冷硬的下颚绷紧。耳边别着一直烟,随着他的动作将落不落。
“哥,你下午没吃饭,是不是又低血糖犯了?”
魏棋嗤一声,“你又知道了?”
“切,这有什么难猜的。”
魏棋动作不停,将锅里的菜倒入盘子里,端上小小的饭桌,路过魏平安的时候,大掌吧嗒给了他脑袋一下,“小屁孩好好吃饭,别整天阴阳怪气的,小心我揍你。”
魏平安翻白眼,心道:你才舍不得。
“哥,你做菜这么好吃,干脆开个饭馆算了。”
魏棋夹了一筷子菜给他,“你当饭馆是想开就能开的?”
魏平安想争辩,却无从说起,半响喃喃道:“那实在不行可以去当个大厨?”
魏棋乐了,桃花眼里勾着笑,“魏平安,你哥我这两把刷子糊弄你还行,这大城市里的人都聪明,哪儿是我这种半吊子水平能糊弄的?况且你自己想想,如果你是大城市里的人,你会放着好菜好肉不吃,偏偏惦念这一口炒野菜吗?”
魏平安有些急,“你很好的!”,还想说些什么,却无从说起。
“行行行,我很好,你快吃饭,别让你哥我的手艺白白浪费掉了。”
他拍拍魏平安炸毛的小脑袋,似乎是在给他顺毛。
半响,魏平安闷闷道:“哥,你觉得这里好嘛?”
魏棋拿着筷子的手顿住,抬头望去只看到了他清澈的眼睛。
“好啊,大城市,怎么能不好?”
如果连大城市都不好的话,他真的不知道哪里好了。
“哥。”魏平安又叫他。
魏棋以目光询问,就听他问:“哥,中午的时候你急匆匆跑走是干什么去了?怎么晚上才回来,我都怕你跑丢了。”
“我怎么会跑丢呢?”魏棋失笑,不过须臾唇角又渐渐拉平,“我只是去……找一个人。”
“那找到了么?”
魏棋低低叹一声,“找到了,又好像没找到。”
第5章 余
高考后将近三个月的假期里,余悦考了驾照,驾照拿到手的那一天距离开学不过两天。
房间里她正在提前收拾着行李,房间的门就被人轻轻叩了两声,随即李云霞推门而入。
“阿秋,你爸说晚上带咱们去吃烧烤,你觉得怎么样?”
余悦弯眉,“好,早就有点馋了,我爸真懂我。”
“那你快收拾,收拾好了咱们准备出发。”
眼看着天色逐渐变暗,余悦没继续收拾而是换起了衣服。
半个小时后三人驾车出发,目的地是城中村里的夜市。
车子到了村口因路口太窄进不去,于是三人只能步行进去。一路上余父余母都在颇为新奇地打量着村子的四周,余悦走在二人身旁,时不时笑着应一两句。
“阿秋,要我说啊,烧烤还是来这儿吃有意思,你觉得呢?”余爱国满意开口,偏头等着余悦说话。
见她似没听到,失神地盯住一个地方,余爱国也有些好奇,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随后纳闷道:“阿秋,一棵柳树有什么好看的?”
余悦这才猛然回神,笑笑,“就是在想这里连树都好像比外面长得好看些。”
“等你住在这里,你就不觉得咯!”李云霞中途插一句。
不过她的话在理。
于他们而言,这个地方是无聊时可以来解闷闲逛的地方,可于长久住在这里的很多人来说,这里是挣不脱、冲不破的束缚。
站在不同的角度才能看到不同的风景。
她羡慕他们的生活平凡热闹。
他们羡慕她的生活轻松自在。
归到底,都是得不到的永远最好罢了。
夜市的烧烤摊在永安巷隔壁的巷子,他们到时,店外摆满的桌子几乎坐满了人。
余爱国带着他们坐在了唯一一张空着的桌子上,四周被热闹包围,尤其是背后靠近他们的那一桌年轻男女,桌上的氛围更是十足的热闹。
“阿秋,和你妈妈都想吃什么?”
余爱国拿着菜单问她。
余悦想了想,报了几个菜名。服务员拿着菜单走了后,余母突然“呀”一声。
“忘了点我们阿秋最喜欢吃的菜了!”
余父一拍手,“对对对,我这就去问问老板有没有这道菜,有的话让他们给咱们添上。”
结果是余父走了却忘记带钱包,余母拿着钱包追了出去,桌上只剩下了余悦一个人。
就在这时,身后年轻男女那桌有人猛一拍掌,而后大声开口:“我我我要戒烟戒酒了!”
有人问:“好好的,戒啥烟酒啊胖子?再说,你戒得掉么?”
舌头都捋不直的人听了这话,语气里竟然带了些羞涩,“戒不掉也得戒!因为我要要要备孕了……”
身后一阵起哄。
在一阵阵起哄声中,有人懒洋洋开口:“是得戒了,不过最好连着熬夜通宵一块儿戒掉。否则你小子天天熬夜打游戏,子孙的质量都不能保证,说什么备孕?”
新一轮的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