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了六楼的最右边还没有找到座位,余悦几乎以为自己真的要白跑一趟了。
可就在她有些疲惫地转身,想要原路返回的时候,目光所至之处,突然出现了一扇半掩的门。
午后橘黄的日光从门缝里悄悄泄出来了一片,给门后的空间渡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莫名的,让人想要去一探究竟。
余悦在门前立了一分钟左右,门后的空间里始终静悄悄的。
她抬眸,带着几分犹豫的望向门缝。
门后有什么?
是她找寻已久的空座位?
还是一扇装着风景的窗?
又或者是一个破旧拥挤堆放着杂物的角落?
冥冥之中,总有一种声音牵引着她。
余悦不信天意,可是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就是莫名的想要弄清楚门后的秘密。
于是余悦向前走了两步,带着些小心翼翼,轻轻地推开了那扇门。
昏黄的日光铺满了整个空间。
是静谧的,是温暖的。
没有空座位,不拥挤,更谈不上破旧。
只是在一片温暖的日光里,有人坐在用书垫着的地上,靠着柜子里摆摞整齐的旧书,垂着眸,近乎沉溺的投入到了手上书本里。
今天他穿的不是宽松的白色背心,而是一件简单的白色短袖,裤子也不是宽松随意的短裤,而是一件灰色运动裤。
耳后甚至没有同往日一样别着一只烟,脖子上也没有劣质的银色项链,有的只是耳朵上松松垮垮挂着的那根长长的白色连线耳机。
隔着光。
余悦看到的不是慵懒,不是不羁,不是颓气。而是隐匿起来的认真,虔诚,投入,亦有这个年纪该有美好。
两相对比。
不可否认,她有被震撼到。
于是她像个小偷一样,后知后觉的撤脚,试图悄悄退后两步,不再打扰这里的美好,只是事与愿违,门被她弄出了不大不小的声响。
说不清的懊恼与尴尬涌上了心头。
余悦僵着身体,一只手攥着身旁的裙摆,一只手扶着门把手,“抱歉,我不知道这里有人,打扰了。”
余悦投出去的复杂目光意外地对上了一双平和、清澈的眼睛。
没有初遇时的警惕,没有第二次见面时的漠然,没有第三次见面时的漫不经心,也没有第四次见面时的痞气与调侃。
这一次那双眸子真的是清澈的,是淡然的,是平静的。
丝毫没有和前几次一样那些令余悦不喜、甚至讨厌的情绪,开口也没有了那种让她不喜的语气。
譬如漫不经心。
譬如含笑逗弄。
譬如语气状似熟稔。
“那边有地方。”他说。
语气像是跟一个陌生人说话。
说完后他默不作声地将目光重新移回到书上,没有再看她。
似乎来走去留都随她的意。
也似乎在这之前两人从未见过一样,他把 她当陌生人。
余悦看了一眼他刚刚说的地方。那里距离他几步远,摆着一个小桌子。
她在留下来和果断离开之间犹豫不决。
将要后退离开的时候却突然看到了他认真投入的模样。
眼下窗外透进来的橘色阳光也为他渡上了一层光影,以至于今天的他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遇见的他。
余悦莫名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留下来,又莫名觉得今天就在这里会有收获。
她要留下来了。
余悦向前一步背对着门,用手轻轻将门掩上,然后故作镇定地一步步走向那片天地内。
随着她越走越近,也因为没有光线刺眼,余悦在从门口进来的几步距离中,意外的看清了他手里那本书的封皮样式和名字。
黑色的书封,看起来软塌塌的,似乎是被学生经常借阅。
——《活着》。
居然是《活着》,书友断言没有人能笑着从故事里走出来的《活着》。
不大的空间内四周都是书架,除此之外只剩下一张桌子,且没有板凳。
青年本来是靠近桌子的,在她走近来的时候他却是动作自然地往一旁挪了挪,然后低头,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了那本《活着》上,不再看她。
没有了他的注视,余悦多了几分自然。
她用两本书垫着坐在桌前,将包里的书本掏出来,随即低头重新开始写自己的翻译作业。
这一次的空间里同在宿舍时一样静谧,只听得到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可是气氛却不再违和,而是一种奇怪诡异的和谐。
余悦拿起笔时以为自己会静不下心来,可当她开始行动时,她的内心莫名的平静。也说不清是不是因为身旁多了一个陌生的人,所以她的大脑强迫她集中注意。
明明开始时她是不习惯的,可是她身旁的人真的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一本书,除了翻书弄出来的细微声响以外,他静得几乎像不存在。
所以渐渐地,余悦也忽视了身旁多出来的人。
两个人一个认真动笔,一个安静看书,谁也不打扰谁。
看到某一处情节时,魏棋控制不住自己,无意识的流泪。
他开始时没有察觉到,还是一滴落在手背上的晶莹液体唤回了他。
魏棋这才意识到自己因为一本书看,哭了。
在眼泪还要继续往下滴落的时候,他合了书,用一只原本扶着书的手轻轻擦了擦脸上潮湿的痕迹。
擦完后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沉闷的情绪也缓不过来,他只得闭上眼,仰头靠在书架上平复情绪。
呼吸间是空气中弥漫着的阳光的味道。
耳边是书页被翻动的轻响。
鬼使神差的,魏棋睁开了眼睛,将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了面前认真投入、视他为空气的姑娘身上。
这一刻,魏棋无法否认,她一直都是连光都偏爱的人。
一束自窗外斜射进来的光恰到好处的落在她的身上,照映着姑娘白嫩好看的面庞。散落在身后的黑发零零散散,带出几分慵懒,身上的粉色碎花连衣裙又显出几分温柔俏皮,忽略外表外,最吸引人的,还有藏在骨子里的恬淡。
魏棋动了动唇,莫名的想要与人交谈,却在开口前生生止步。
他带着几分烦闷地想要再次闭上眼睛时,却听到来自姑娘的声音。
“你叫什么?”
魏棋睁开眼之前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可当他睁开眼睛后却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睛。
噢,原来不是幻觉。
对上那双清澈但没有太多情绪的眸子,魏棋往身后的架子上靠了靠,寻了一个较为舒服的姿势,而后微微错开眼,喉咙轻动:“说了你就能记住么?”
“为什么记不住?”
余悦淡声反问。
静谧的空间里,青年闷闷笑一声,将问题踢皮球似的抛回去:“谁知道呢。”
记不住名字的人又不是他,他问谁去。
魏棋笑够了,抬眸,这才发现对面的人不知不觉间将脸正对着他,清澈的眸子带着执着。
看这架势,是不问出想问的誓不罢休了。
很多时候将自己的名字从自己口中念出会有一种莫名的羞耻感,之前魏棋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可是今天,对上她的目光,“魏棋”两个字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说不清是别扭还是怕,亦或者是别的什么情绪。
眼见着姑娘一瞬不动地看着他,等他回答,魏棋颇有些破罐子破摔似的,将那本放在一旁的书重新翻开,盖在了自己脸上。
掩饰似的。
书本后面,青年薄唇轻动。
带着哭后的沙哑与莫名的低沉,语气还有一丝不明的不稳,说了句:“魏棋。”
“魏棋。”
余悦跟着轻轻重复一遍,问他:“魏晋南北朝的魏,下棋的棋吗?
挡着脸的人不轻不重的嗯一声,余悦莫名想笑。
想笑他看一本书看哭了,一个人独自抹眼泪;想笑他别扭,说一下自己的名字还不好意思。
更想笑的,是她发现自己意外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这个人表面放荡不羁,内心柔弱敏感,反差感真的很大。
至少在她看来是如此。
眼见那人没有任何想把书从脸上拿下来的意思,余悦抿抿唇,“你别多心,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下次见面总不能再叫你“喂”了。而且你知道了我的名字,我再问问你的也公平。”
“哼。”
魏棋听着姑娘的话,莫名其妙哼笑一声。
她到现在还以为他是因为不好意思。
原来刚刚开口前莫名的忐忑和细微的不可言说的期盼只属于他自己。
想明白了这件事后,魏棋把脸上的书扒拉下来,恢复了游刃有余的模样,他甚至主动将目光投过去,淡笑着偏头:“还有什么想问的么?没有的话我继续看书了。”
余悦看得微叹,佩服他的语气和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
可她的脑海里却还是刚刚他温柔、平和、脆弱的模样。
第10章 欢
余悦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那本书上,回想着刚刚的过程。
刚刚余悦写完一个段落,仰头活动脖子,突然就听到了一声轻叹。
而后她不着痕迹地偏头,看到了青年怔愣的眼。
他似乎也在意外自己会因为一本书哭,所以在第一滴第二滴眼泪流下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僵着身子感受着眼泪往下滴。
等到源源不断的眼泪开始落下的时候,他终于回过神了,用手擦拭着面上的湿痕,随后更是闭着眼仰靠在柜子上。
从小到大,余悦从来没有见任何过一个男孩子因为看一本书哭。
还是那种只掉眼泪,不出声默默的哭。
不是“梨花带雨”胜似“梨花带雨”。
今天第一次见到,除了“神奇”两个字外她找不出别的形容词。如果非要再用一个词形容的话,那大概只有“震撼”了。
震撼于他不羁的外表下居然有一颗柔软的内心;震撼于他冷硬的外壳里,居然藏着另一个温暖的自己;震撼余一个男孩子哭起来也能胜似梨花带雨。
很多时候对一个人改观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就比如此刻,见过了魏棋哭,她就会忍不住怀疑前几次见到的他会不会是假的他?
老实讲,夜市、捡钥匙还有带路事件过后,余悦对他的印象并不好。
可就是在今天,短暂的看过他的另一面后,在这一刻,余悦莫名的想,一个看书都能把自己看哭的人,真的可能那么讨厌吗?
容易哭的人要么本身很脆弱,要么共情能力很强。
就……好像也没有她以为的那么讨厌。
那么之前是不是因为她对他有了偏见?所以看他哪里都不好。
她望着此刻闭着眼的人,心思百转千回,再难将注意力放回书本里,脑海里来来回回循环播放的,是他用手默不作声地擦拭着眼眶的画面。
莫名的想要说话,想要和他说话,想弄懂他这个矛盾的人,弄不懂也没关系,至少可以让她别再用黑色滤镜看他。
于是她出声了,伪装得很好,表现得也很淡定,问他:“你叫什么?”
余悦表现得像个老手,不出意料的知道了他的名字。
其实她还想再问,问他是什么专业的、大几的,可再对上转变情绪后又变得似笑非笑的眼,她又觉得自己不该问,不敢问。
“没什么要问的了,不打扰你了,你看你的书吧。”
余悦听到自己说。
于是青年点头,继续投入到那本书里,可余悦转动着笔,心思难平,注意力难以集中。
她想扭头看,看他是不是又在哭,看他是不是在悄无声息地擦拭眼泪,看他是不是又变成了另一种样子。
寂静的空间和另一个安静的人将她衬托的坐立难安,这种坐立难安一直持续到窗外的光线逐渐变得更加昏黄。
余悦待不下去了,她开始收拾桌上的书本。
或许是她的动静太大,打扰到了他。余悦的视线里,他从书本上移开目光,看着她:“要走了?”
“嗯,我写完作业了。”
她回答时声线非常平稳。
“一起吧。”
她张口想要拒绝,就见他站起来,晃了晃手里的书,“能请你帮个忙吗?”
余悦以目光询问,就听到他说:“能帮我将这本书放回原位置么?”他低低一笑,“你们图书馆里借书还书都需要学生证,我没有。”
“你不是这里的学生?”
她诧异。
魏棋勾着唇她,“怎么,我看起来像这里的学生?”他这样的也能人被当成这里的学生?
他又变成漫不经心的语气了。
余悦说不出话。
她想说像。
可在他的目光和他这样的语气里,她说不出来。
更何况自从见过了他因为一本书哭和另一副模样后,余悦撕掉了原本对他印象不好的滤镜,也同时又有一种新的滤镜随之产生。
连此刻看着他面上漫不经心的笑,她都觉得那笑里带了几分苦涩,带了几分可怜,带了几分无奈。
连带着她都开始遗憾起来。
遗憾这人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在她想要出口宽慰的前一秒,青年指了指半掩的门,对她说:“走吧。”
她这才回过神来,咽下口边的话,匆匆朝外走。
魏棋就跟在她身后,隔着一两步的距离。
经过一处的时候,身后的人喊住她:“余悦。”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是怕打扰了馆内其他学生,可余悦还是听到了。
她停下来,“怎么了?”
就见他指了指一旁的机器,道:“不是在这里扫码还书吗?”
是的,余悦只顾着闷头走,连走过了都没意识到。
“是的,就在这里。”
她上前一步,接过魏棋递给她的书,走到机器旁扫码。
在她动作的时候,魏棋一直站在她身旁,看着她的动作。
看得很认真。
余悦第一次来借书时其实也不会操作,后来看着别人借了两次后才学会。可现在感受着身旁人的认真,她毫不怀疑现在让魏棋来,魏棋一定能游刃有余的完成借书还书的步骤。
终于弄完一切后,她长舒了一口气。有些放松地转身,想告诉他好了,可她轻松地转过身时,看到了魏棋眼里来不及收回和掩饰的情绪。
淡淡的不舍,淡淡的失落,淡淡的无奈,淡淡的认命。
猝不及防地,心脏像被人轻轻捏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