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一场落日——橘悦【完结】
时间:2023-05-01 17:17:44

  这是他的日记本。
  魏棋有写日记的习惯,却不是每天都写,相反,他的日记写得并不频繁,因为他只记录一些值得记录的事。
  翻开这本日记,上一篇还是在八月三十号那天写的。
  魏棋读了一下上一篇的日记,满篇的消极情绪,他没忍住笑了笑,随即低头开始写今天他想记录的事。
  “九月二十九日,晴。你信么?所有人都逃不过命运,也逃不出一个缘字……”
  一篇日记洋洋洒洒写了小一千字,等写完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一旁的魏平安已经看呆了,等到魏棋停笔时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哥,你今天真的没发生什么特殊的事?”
  魏棋将日记本合起来,偏头,“没遇到。”
  “切,你欺负我年龄小不跟我说实话。”他嘟囔。
  魏棋拍拍他的脑袋,也不狡辩,只是笑,笑够了又坐在房间一角,认真翻阅着书页,在心里默读书页上的文字。
  小小的屋子被暖色的光照映着,拥挤潮湿又温暖平静。
  *
  十月一日放七天国庆假,离家很近的余悦自然而然回了家。
  连接三天的绵绵阴雨,将家里的氛围衬得格外压抑,叫人心口沉甸甸的,似是不能呼吸。
  又或许与天气无关。
  三号晚上,余悦站在房间的窗边,静默地欣赏窗外瓢泼似的大雨。
  没多久,房门被人轻轻叩响,余悦开了门,对上了李云霞憔悴却平和慈善的面容。
  “阿秋,明天还是雨天,穿厚一点,别感冒了。”
  对上李云霞眼里的关爱还有她极力掩饰的悲伤,余悦上前抱了抱她,将头埋在李云霞的肩颈,嗅着令她安心的气息,轻答:“我知道了妈,你和我爸也早点睡。”
  话虽如此,可这一晚谁也睡不好。
  第二天从家里出发时,三人皆是顶了一副明显的黑眼圈。
  余爱国负责开车,余悦和李云霞坐在后座,一人抱了一捧白菊。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个墓地,这是烈士陵园。
  今天依旧下着雨,将墓地衬得凄凉、荒寂、孤独。
  三人都没撑伞,沿着湿漉漉的小路到达一座墓碑前,淋着雨、压抑着哭腔同长眠于此的人说着话。
  没多久李云霞情绪崩溃,余爱国轻拥着妻子,余悦望了望两人又望着那座墓碑说:“爸,你带着我妈先回去吧,我等会儿自己回家。”
  年年都会重演的画面,余父习以为常,红着眼眶对她:“注意安全,等会儿雨大了爸爸来接你。”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余悦这才卸掉了伪装的沉稳,脱力般地坐在墓碑前,与墓碑上青年那张笑得格外温润的面庞长久对望。
  “哥,我来看你了。”
  照片上的人是她的哥哥。
  是八年前岭南大地震后,她从岭南带回来的比她大六岁的哥哥。
  他的原名叫何润青,被带回余家后他自己改了名字,改成了余岭南。
  望着照片上的人的那张始终温柔干净、带着微笑的面庞,余悦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最终却只说了两句。
  —一“哥,我来看你了。”
  ——“哥,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哥哥。”
  顷刻间暴雨如注,余悦直起身子,小心翼翼地拂去顺着黑白照片不断滴落的水珠,然后将怀里的白菊放于墓碑前,这才缓步离开。
  意外的是余父和余母今天没先离开,而是在车里等她。
  远远望到她淋着雨过来,余爱国忙下车跑到她面前,为她撑起伞,皱着眉头,语气里几分着急,“雨这么大也不怕感冒了。”
  余悦笑,“没事儿的爸,我回去喝点姜汤就好了。”
  两人回到车上,余爱国照旧负责开车,后座的母女两人手牵着手,互相劝慰。
  到家后余悦被赶着换了身干的衣服,等她换好衣服后手里又被余爱国塞了一杯姜汤。
  她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饮着,将要喝完时,余爱国起身来到她身旁,拍拍她的肩膀:“阿秋,别难过了。”
  余悦垂眸,复又轻轻勾唇,“我知道了爸,您也是,今天我妈心情不好,您多劝劝她。”
  人就是这样,宽慰起别人来总是一套又一套,等轮到自己难过时,又不知要怎么办了。
  眼下余家的三人皆是如此,所以他们在尝试安慰他人无效时,只能开始自己消化自己难过的情绪。
  余悦回了房,将自己藏在了被子里,她睡着了,只是脑袋里的画面全是跟余岭南相关的。
  那时的余岭南还能说能笑,是鲜活的、真实的,而不是同如今一样只存在于她们的记忆里,只存在在照片上。
  画面里,是二十岁的余岭南。
  彼时他已经在余家待了六年,正在警察学校读大二。
  周末他被余父余母催着回家过二十岁的生日,吹了蜡烛后闭着眼睛开始许愿,余悦一直在一旁看着他,等到切完蛋糕余父余母不注意时,她终于忍住不了,悄悄凑过去问他许了什么愿。
  余岭南笑着望她,将声音压得很低,微微靠近她,说:“许愿阿秋别嫌弃我,一直把我当成亲哥哥。”
  梦到这里时她突然醒了。
  是了,余岭南一直以为余悦不喜欢他、不接受他。
  因为当初八岁的余悦第一眼挑中并且要带回家的人并不是他。
  这一直是余岭南很在意的事。
  可他不知道,自从他来了余家的第一天,余悦就开始接受他了,打心里喜欢这个温柔、周到、贴心、优秀、对她好的哥哥,也打心里把他当成自己的亲人。
  可惜……可惜曾经的她总用不太认真的态度说出这些话,后来想认真地告诉余岭南,在想说的时候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泪水顺着她平躺着的面庞下落,将枕头打湿了一大片。
  余悦突然想去学校。
  也不是想去学校,就是想跟谁说说话,总之不想静下来。
  可是现在是凌晨一点,没有人能陪她说说话。
  她不想看手机,也不想就这样一个人躺着,就在这么一个时候,余悦忽然想起来,国庆放假回来之前她的包里装了一本书。
  那本书好像没被她掏出来过,就一直在她的包里。
  说不清为什么,在这个不甚愉快甚至很是难过的凌晨,余悦希望自己真的将那本书带了回来。
  包在回来时被她随意地扔在了椅子上,她光着脚下床,带着些忐忑的心情打开自己的包。
  《十八岁出门远行》几个字映入眼帘时,她突然松了一口气。
  将书拿在手里,这次她的脑袋里终于没有了关于余岭南的记忆。
  转移注意力似的,她望着这本书,想起来的是在温暖的日光里因为一本书悄无声息落泪的青年,是在书架前带着忐忑的心情拿了那本《活着》,又觉得不够,将一旁同作者的另外几书一起拿下来抱在怀里的自己。
  明明她可以通过想其他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可为什么让她分散注意力的是这一件事?
  余悦想不通,只是在某一个瞬间突然记起:这是第六天了。
  魏棋应该看完一本书了吧?
  明天她不想待在家里了。
  那么如果她明天带着书去找他,会不会显得突兀?
  天快点儿亮吧,明天快点儿到来吧。
第13章 魏
  第二天早上七点,余悦开始收拾起回校要拿的东西,不是因为起得早,是她根本没睡。她连夜读完了那本《十八岁出门远行》,在自己的心情和大脑都一片糟糕的时候。
  可就是不想睡,因为害怕自己做梦。
  不是害怕梦到余岭南,而是怕醒来后梦境与现实对比,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太过窒息。
  等她收拾好东西到了客厅,余父余母也已经起来,见到她明显是要出门的模样,李云霞问她:“阿秋,学校有事吗?怎么这么早就要去学校?吃完饭我和你爸爸送你吧。”
  余悦:“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起来有一个小组作业还没弄完,明天就要交了。妈你和我爸不用送我了,学校离得不远我自己去就行,你吃完饭赶紧让我爸送你去医院吧,可别迟到啦。”
  李云霞皱眉思索,想到自己今天的时间也很紧,只能作罢,“那行,那今天你自己去吧,改天想回来了再回来。”
  “知道啦,你们快吃饭吧!”
  李爱国年纪不大,但是已经是二中的高二年级主任了,余母则是一名妇产科医生。
  两人的单位都分了房子,但是李爱国单位分的房子在二中附近,交通便利,于是他们目前住在李爱国单位分的房子里。
  从房子所在的小区出来就是公交站,早上七点多又是在假期里,来坐公交的人寥寥无几,跟余悦一起上车的人只坐了两站就下车了,此刻车厢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车厢很静,但当余悦的目光触及到自己的包,或者说是想到包里的书时,心里却有些乱。
  余悦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容易和别人相熟起来的人,也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但她觉得自己对魏棋好像跟别人不一样。
  面对魏棋时,她不像她自己了。
  先是凭着一阵临时的情绪用自己的学生卡给他借了书,再是今天想带着书去见他,跟他说说话。
  明明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连余岭南都说她是个懂得分寸懂、得控制情绪又难以接近的人。
  那现在又算什么?她在干什么?
  是因为面对魏棋时她总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吗?
  可明明她的脑袋里没有一丝一毫关于他的记忆。
  余悦闭了闭眼,轻轻舒了口气。
  人不能在开心和难过的时候做决定,因为这时候做的决定大多不够理智。
  所以她今天先不去见他了,余悦这样想。
  公交车的门打开,车上唯一的乘客到达了目的地,是师大的北门口。
  从门口到余悦所在的3号宿舍楼有四种路线,其中两种路线会从二食堂门口经过,另外两种路线一个远远绕开二食堂,一个离二食堂很近。
  余悦选了能远远绕开二食堂的那条路线。
  随着她的步伐,二食堂离她越来越远,余悦慢慢地放下心来。
  可事实证明,墨菲定律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更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心存侥幸的人。
  三号公寓楼底下有一个学生超市,此时超市门口停了一辆大货车,这是给超市送货的车。
  车停在路边,庞大的车身将超市门口的道路占据,只将路留出了一条小小的空隙,车上还有人在往下卸货,车旁堆满了还没及时送往超市的货物。
  来来往往的学生得排成一队,侧着身子从留出的小路经过。
  余悦背着包排在一个姑娘后面,眼见着要经过车身到达宽阔的大路了,前面的姑娘突然与从车厢里搬着货的人一撞,纤细的身子一个趔跷就要往草丛里栽去。
  被人抱在怀里的箱子被姑娘撞倒,车旁堆着的箱子也颤颤巍巍往下掉,眼见着就要砸在那姑娘的腿上,余悦迅速拉着姑娘的胳膊将她向后扯。
  狭小的空间,她猛地使劲,伴随着姑娘的一声惊叫,两人齐齐向后倒去。
  紧接着跌落的纸箱嘭一声落地,虽然避免了那个姑娘的腿被砸,但是余悦倒下去时往前伸着的脚却不幸没有逃过。
  纸箱没那么重,但是是有分量的,一下子砸在余悦的脚上,疼得她整个人一哆嗦,更何况两人穿得薄,跌在了草丛里,身上也不可避免地被周围的树枝戳到。
  多处的疼痛积攒到一起,生理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
  这时周围的人也才反应过来,纷纷围过来手忙脚乱地想要将两人扶起来。
  被余悦拉住的姑娘看起来还好,被人拉起来后还能帮着拉余悦。
  但是余悦的脚太疼了,后腰也太疼了,一时之间疼到脱力,两个姑娘架着她的胳膊也没能让她起来。
  余悦勉强冲试图拉起她的两个姑娘笑笑,刚想说她没事,只是需要坐着缓一缓时,就听到有人用低沉悦耳的嗓音说:“麻烦让一让。”
  她抬头,对上魏棋从人群的缝隙挤过来的高大身影。
  魏棋从人群中走出来,径直走到余悦面前,蹲下,看了一眼她的脚,然后抬头问她:“砸到脚了?”
  余悦的脚刺痛,腰间火辣辣一片,但是面前是她千方百计想要避开但又在最狼狈的时候遇到的人,他还凝着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等她回话,不知怎么的,余悦感觉她的痛觉更明显了些。
  或许是因为觉得出丑了,觉得丢人,又或许是因为脚和腰实在太疼了,余悦嗓子发不出声音,只能感觉到源源不断的泪水从她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滑落。
  “没……”
  终于,她压着颤抖的嗓音,尽量平稳出声。
  她以为她看起来还好,殊不知在旁人眼里,她源源不断下落的泪珠和平静的表情有多让人揪心。
  面前的人似乎是看她哭得这么凶,以为她出了什么大事,余悦只看到魏棋皱了皱眉,然后说了一句:“冒犯了,我先送你去校医院。”
  此刻余悦莫名感觉他很沉稳。
  魏棋俯身凑近,一只手搭上她的腰,一手穿过她的腿弯,一下子将她拦腰抱起来。
  余悦被惊到了,不知作何反应。
  周围的人也被惊到了,纷纷“哇”一声,甚至有人拿出手机拍照。
  车子留出来的那点空隙被看热闹的人挡住,在余悦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魏棋对着看热闹的人说:“同学,麻烦让一让。”
  许是被他身上凛然的气势唬到,周围的人纷纷退来,只目光不离两人。
  或窃窃私语,或用手机拍照录像。
  人就是这样,无论是开心还是悲伤的事,只要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只会乐忠于看热闹。
  这是这个社会的通病。
  余悦顶着众人火辣的目光,被魏棋抱着,大步离开现场。
  从超市去校医务室所在的综合楼不过五分钟的路程,但是这一段路却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学生。
  出了人群,余悦感受着横在她腰间的手,听着身旁人的呼吸,她暗地里深吸一口气身,“那个……谢谢啊,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可以走的。”
  魏棋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
  “确定可以自己走?”
  他一说话就有热气,余悦微不可察的偏了偏头,认真道:“我觉得可以。”
  于是耳旁他哼笑一声,停下步子,将她轻轻放在了地上。
  被砸到的左脚还是刺痛的厉害,使不了劲,所以她只能右腿单腿站立,让左脚悬空。
  魏棋松开她后就站在她身旁,也不出声,也没有动作,似乎是想看她说的能自己走是要怎么个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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