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在这里生活得还好吗?”奥古斯图先生问道,“有没有哪里觉得不适应?”
“先生您人很好,在这里,我就像回到了家一样。”简纯不出任何差错地答了一句,随后将自己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远处的那些孩子身上。
“在那群孩子里,穿着红色外衣的,正是我的儿子。”
“老来子,总是娇养一些,也就成了这么一个顽劣的性子……”
简纯收回了眸子,看着奥古斯图先生虽然在批评着儿子,但脸上依旧是一副欣慰的样子。
这就是家的感觉吗?
简纯暗暗将这个疑惑藏进心里,然后,便听见奥古斯图先生继续说道:“她的母亲在三年前去世了,我也没有再续娶,现在这座庄园里,也就只剩下他一个孩子了,所以他有时候会偷偷从庄园里跑出去,来到镇子上,找一群孩子玩。”
“他是一个挺有趣的孩子,如果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试着和他做朋友,他会带你在这里好好逛逛的,”说完这句话,他看了眼手表,接着说道,“抱歉,小姐,请原谅我得失陪一下了。”
简纯微微垂眸,答道:“当然,先生,这是你的自由。”
在说完这两句话后,老绅士带上帽子,向着马车那走去。
简纯坐在木椅上面,目送着他的离开。
然后她抬起了眼,向着头顶上方,那薄薄的云层看去。
这是一个阴天,天空十分昏沉。
一层薄薄的像是纱一样的云飘在空中,风吹一点,它就移动一些。
简纯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并不算遥远的天空,心里,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被困在红房子里的辛古丽夫人。
……
“又到了夜晚,”辛古丽夫人站在那里,隔着一层玻璃,轻声说道,“微凉的夜风划过这大地,带来了一丝清凉。”
“多少次,我就站在这里,看着这片天空,希翼着同样的晚风,也可以再次落在我的身上。”
“这久违的凉意,自由的感觉……”
“是我一生都在追寻的,一生都在期待的……”
“让我们一起跳一曲谢幕的舞曲吧,艾洛德,在这红色落幕后,就是我们所向往的自由了……”
……
第28章
“白夫人十天前去世, 罗尔白先生悲痛万分,在将白夫人安葬后,便闭门谢客, 不再接待任何外来人员。”
早饭后, 简纯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面。
等到真正关上门,坐回到床上的时候, 她才有一种仿佛重获新生的错觉。
没有想到, 罗尔白先生的影响能力这么大,在远离爱罗堡的地方,也能够听说他的事情。
罗尔白一生只娶过辛古丽一人, 那这里的白夫人, 断然就是辛古丽夫人了‘。
想到这里,她深吸了口气,目光,也再次落在了一旁散落的报纸上面。
“红房子失火,白夫人意外死亡,罗尔白先生悲痛万分。”
这是报纸上印着的标题。
下面的文章,更是全文抒发罗尔白先生对辛古丽夫人的思念之情。
看到这里,简纯只是感觉到了一丝讽刺, 明明是他破坏了所有的一切,到头来,却伪装成自己好像才是那个受害者。
当年,他陷害自己的父亲时, 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一副面孔?
一样的, 让她感觉到恶心。
“最先起火的, 是红房子的二楼。”
“起因,是一根小小的火柴。”
“据罗尔白先生描述, 白夫人似乎患有某种比较严重的心理疾病,并且,一直在红房子里休养。”
“可能她那天忘了吃药,”罗尔白先生跟我们说道,“这才导致一系列悲剧的发生……”
“你和你母亲是如此的相像,不仅仅是外貌,就连性格——也是如此相像,勇敢而无畏,坚韧而自强……”
忽然之间,辛古丽夫人未尽的话语再次出现在她的耳边。
她垂下来眸子,回想起大火前的那场宁静的对话。
“又到了夜晚,”她从地板上站起身子,朝着远处的天空看去,“微凉的夜风划过这大地,带来了一丝清凉。”
“这久违的凉意,自由的感觉——是我一生都在追寻的,期待的……”
简纯慢慢向着楼下走去。
最后她听见辛古丽夫人说道:“简,请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没能保护好艾洛德,最起码,我可以替她保护好她的女儿。”
“也请你,就当作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没有见过我,也没有见过单白,好吗?”
简纯没有回答,但是辛古丽夫人却知道,她已经答应了了。
后院的铁门,很快被人打开又合上。
简纯从红房子里悄悄离开。
辛古丽夫人站在窗户前面,慢慢地将火柴擦燃。
橘红色的光芒顺着她手中的窗帘,向四周蔓延。
在这燃烧的火焰中,她再一次讲起了那个过河的故事。
最终由于辛古丽夫人点燃的地方太多,佣人发现的时间又太晚,错过了灭火的最佳时间,而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她将报纸折起,随后将它放到了枕头边上。
“请进,”她轻声说道,“房门并没有锁。”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简纯抬起目光,朝着门口看去。
那里站着一个男孩,他穿着红色的外衣,正朝着简纯这里看来。
“他们说楼上来了一个小姐姐,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说到这里,他微微欠身,朝着简纯说道,“我的名字叫做爱德·图,是奥古斯·图先生的儿子。”
“简·纯,”她轻声答道,“现在——我应该算是借住在你们家里的,一个陌生的小姐吧。”
说着,她站起身子,朝着男孩微微欠了欠身,然后再次站直身子。
“父亲说你是一名淑女,”爱德图说道,“那么你会钢琴吗?”
“是的,”简纯说道,“不过只是一些简单的曲子罢了。”
“你可以弹几首吗?”爱德图问道,“父亲不喜欢宴会,自从母亲去世之后,这里就再也没有人弹响过钢琴了。”
“你喜欢音乐?”简纯问道。
“我非常喜欢那些能弹出声响的乐器,它们让我感到十分神奇。”
“你最喜欢什么曲子?”简纯轻声问道,“也许我刚好会弹呢?”
男孩的母亲在三年前去世。
奥古斯图先生将她葬在了那一片玫瑰花中,之后,这里就再也没有过宴会和欢笑。
在男孩的介绍下,简纯对这个她即将长期借住的家庭有了一个更清晰的认识。
按照奥古斯图先生的意思,既然是他撞伤了简纯,那么他就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去帮助和补偿她。
所以,如果简纯一直不能想起之前的事情,那么他并不介意简纯长期住在这里。
反正对于奥古斯图先生来说,也只是多了一个需要喂养的人而已。
以他的财力来说,这并不是一件什么难事。
不过自从简纯那天为爱德图弹过钢琴之后,这个男孩倒是把她当成了一个和蔼可亲,甚至可以作为朋友的姐姐。
有时候,他们会一起离开庄园,去往镇上,到一棵歪脖子树那里。
通常,是男孩自己一个人坐在歪脖子树上,简纯则是捧着一本书,坐在树下,静静地听着男孩说着关于他的一些事情。
“他总是不回来。”
简纯听见爱德图的声音从树上传来。
他似乎是斜靠在枝丫上,有些泄气地说道。
“别这样,”简纯手指从书本上划过,最后在一个单词上停留了许久,“奥古斯图先生也是因为事务繁忙,才会回来的次数少。”
“为了钱吗?”爱德图从枝丫上坐直身子,“我相信,以他的钱财来说,他要是想要将整个卡卢买下来,也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钱是没有赚完的,”简纯翻过手中的这页书,随后将它合起,放在了一边,“爱德图,在这个世界上让人不会满足的欲望,就是钱财。”
“交易,就像是一场游戏,在这场游戏中,有人得到了钱财,也有人失去了钱财。”
“但是我们却不能因此判断,谁才会是最终的赢家,因为在这里面充满了变数,就算是你一直遵守游戏的规则,也可能会被那些不遵守规则的人取代……”
“简,”爱德图说道,“你懂的可真多,我想我可能永远也学不会这些歪歪绕绕。”
“你并不需要学会,”简纯轻声说道,“因为奥古斯图先生会将一切都准备好的……”
“可我迟早也会进入这个大染缸中,”爱德图说道,“就像你说的那样,简,我是父亲的儿子,迟早有一天我会继承这一切的,到时候我不可能不和那些人打交道的。”
“说起这个,”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朝着简纯说道,“明天的打猎活动,你会参加吗?”
第29章
“联姻就是贵族之间的一场游戏……”
恍惚间, 简纯睁开了眼睛,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她仿佛再次身处在红房子里, 坐在沙发上, 看着一楼壁炉前,一边说着话一边正在不断走动的少年。
他穿着一身暗绿色的绅士服, 目光也从屋子外的一片绿色, 转移到坐在沙发上,穿着一身白裙的简纯身上。
“错误的联姻就是一场失败的游戏,正确的联姻, 就是一场胜利的游戏, ”单白在简纯身前说道,“只有真正走到一起,才能知道,之前的所有决定是不是正确的。”
真是可悲啊,简纯记起当时的自己就是这样想的,连自己的婚姻都不能做主,一心只能为了家族利益,这样的人生, 即便再有钱又能有什么用处……
“不过,我并不需要,”就在简纯思索的同时,单白继续说道, “父亲答应会让我来选择自己的妻子……”
“为什么?”在简纯记忆中, 自己这样问道, “难道罗尔白先生不需要你去一联姻以稳固地位吗?”
“金字塔顶端的国王是不需要这种低劣的手段去稳固地位的,”在她身前, 单白语调平缓地说道,“他只需要找出自己的queen(王后),就可以完成这一神圣使命了……”
“我听说,在斯老先生去世后,他的现夫人——佳思丽·斯夫人,想要将斯老先生的女儿嫁给另一位贵族,从而稳固自己的家族地位……”
就在简纯陷入回忆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一个月前——早餐的时候——奥古斯图先生无意间说过的一段话。
“不过,佳思丽夫人的计划也算是泡汤了,”奥古斯图说道,“听说,斯老先生的女儿自己从家里逃出来,然后在爱罗堡那一带做了家庭教师。”
“后来呢?”餐桌上,简纯手中的刀叉微微顿了一下,随后朝着眼前的老绅士问道,“既然都已经知道她在爱罗堡那里做家庭教师,佳思丽夫人也应该很快就会将她带回去吧?”
奥古斯图先生点点头,说道:“确实是像你说的那样,在去年的时候,佳思丽夫人就已经带着人去了斯老先生女儿当家庭教师的地方,也在那之后,将她从那户人家里带走了。”
“不过,她却在回去的途中去世了。”
“据说,好像是她一直无法接受自己被佳思丽夫人当作家族联姻的棋子,最后在接近卡卢的地方,从桥上跳入水中。”
“那里的水流十分湍急,基本上……”
说到这里,他叹息一声,随后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没有自由的婚姻,仿佛一眼就望到了头,这种悲剧一样的存在,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单白和罗尔白先生。
想到了那个她几乎无法逃离的红房子,以及——困在其中的辛古丽夫人……
贵族……联姻……
这种畸形的社会下贵族们所做出的决定,真的是正确的吗?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记忆中,简纯站在红房子二楼外围的走廊上,隔着一层玻璃,朝着屋里问道:“我的父亲——到底是为什么而死?”
“替罪羊,”辛古丽夫人轻声回答道,“他是替罗尔白去死的,是替罗国所有腐朽制度下的贵族去死的……”
错误的教育,错误的理念。
整个罗国就在这么一个腐朽而又畸形的社会下苟延残喘。
如果没有人阻止的话,那么这个社会还将会诞生下一个,再下一个的“简纯”。
她们将会和自己有一样的遭遇,一样的过往,一样的悲痛。
是历史在制造这一幕幕悲剧。
也许她的未来可以有一片光明,可是下一个和她一样遭遇的人呢?
她会和我一样,这么好运地走到光明的未来吗?
“这似乎是爱罗堡的那些贵族组织的,一场类似于派对的联姻游戏……”
“在这里面,错误的联姻就是一场失败的游戏,正确的联姻,就是一场胜利的游戏,但是归根到底,这终究只是一场游戏,是游戏就会有开始和结束……”
所以他们从来就不是被动的,而是站在主动的一方四处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