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沉寂之后,夏洛蒂吸了吸鼻子,随后向着简纯问道:“你呢,简?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我……”简纯犹豫了一下……
“我的父亲不是一个骗子!”记忆中,警员找她问父亲的钱藏在哪里的画面在她眼前一一浮现,她大声地说道,“他是一个顶顶善良的人,肯定不会做骗人的事情。”
“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摆在了公众面前,你的父亲就是一个骗子,他骗去了无数人的钱,害得他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所以他将被判二十年……”
……
“他们说父亲骗了别人的钱,被判了20年的刑罚,我的母亲一早就去世了,我对她并没有很深的印象。”
礼堂中音乐一直在响着,礼堂外,雨珠,一滴一滴地朝着地面落下,落在她的脸上。
她眨了下眼,将落在眼皮上的雨珠挤了下去。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曾经说过,母亲那时十分向往上流社会的生活。”
“她时常佩戴着珠宝,在富人举办宴会的时候,不断出现在那些上流人士的狂欢之中……”
“我想她也是有自己的追求吧,不过这种扭曲而又自欺欺人的生活追求并不长久,很快,她就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简纯的母亲叫做艾洛德,是一名家庭主妇。
在她丈夫还只是一个小职员的时候,她就已经十分爱慕上流人士的生活了。
虽然那时候他们生活十分拮据,但她依旧不时鼓动丈夫,去富人区买一间小小的公寓。
即使他们的生活在富人区会更加艰难,但是艾洛德夫人依旧乐此不疲。
甚至在刚刚搬进富人区的时候,她还不断佩带着那些假冒的,名贵首饰去参加宴会,像是上流社会的一朵美艳的交际花一样,穿行在大大小小的宴会之中。
在简纯的记忆中,似乎只剩下父亲每天的满面愁容和一个整夜不回家的母亲。
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有一天母亲出门前忘了关火,将他们在富人区的房子点燃,才结束。
而她的母亲也死在了那场火海之中。
原因只是想要抢回,那些即将被火焰吞噬的可怜的伪劣珠宝。
一场大火断送了他们全家的前途以及母亲的生命。
他们也因此搬回贫民区,重新在那里生活。
……
“啪嗒,啪嗒……”
钟表转动的声音在红房子里响起。
简纯蜷缩在高背椅上,身上盖着一条毯子,安静地睡着。
屋外吹过一阵风,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
在她的身前不远处,站着一个黑影,他沉默地低着头,朝着少女赤防裸的脚看去。
风声响起,他将目光移开。
在放下手中的篮子后,沉默地将房门关上。
“啪嗒。”
呼啸的风声将她吵醒。
她困顿地睁开了眼睛,朝着眼前漆黑的房子看去。
一种暗沉沉的颜色,扭曲的,朝着她压迫而来。
她慢慢从那高脚的椅子上站起身子,赤防裸的脚趾踩在地毯上,朝着蜡烛走去。
她拿起桌子上的火柴,将盒子打开,拿出火柴将其擦亮。
红光将她的脸庞照亮,她用火柴将蜡烛点燃。
屋外的风声越来越大,雨珠拍打着窗户,发出一连串的“噼啪”的声音。
她将点燃蜡烛放在桌子上,向后退了一步,扭头看向远处的钟表。
钟表“嘀嗒嘀嗒”地转动着,简纯眯起眼睛,朝着指针看去,发现已经是后半夜的三点。
她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中,在烛光的照耀下看到门口放着黑板的桌子上有一些东西。
而在之前,她清楚地记着,这个桌子上是什么东西都没有的。
她似乎有些胆怯了。
她拿起烛火旁的另一根蜡烛,托着下面的瓷盘,向着那张桌子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她离那张桌子越来越近,摇晃的火光也逐渐将眼前的景象照得格外清晰。
桌子上放着的是一盘面包,面包中间还放着一些果酱。
她向后退了一步,慌忙去看那块竖立的黑板。
那上面只写着一行话——在她擦掉之前的那句“你想要什么”后,她自己写上去的那句话,“我需要食物和水”。
果然有人看到了这句话。
果然一直有人在监视她。
可是为什么,那个“他”——为什么要监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自己呢?
在“自己已经失去了母亲、父亲,失去了夏洛和她认识的几乎所有的人,自己还有什么被监视的价值呢?”她不由地想到,“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呢……”
红房子里十分昏暗。
她拿起面包,走回到椅子上坐下,一边吃着,一边看着自己洁白的双腿双脚,脑海中又想起了那个寒冷的冬天。
在那个冬天。
他失去了两个她最爱的人。
她的朋友,以及——她的父亲……
“亲爱的父亲,我是你的女儿——简纯……”
冬日的阳光十分暖融,简纯和夏洛蒂趴在床上,讨论着这张信纸应该如何书写。
“写一句你现在在哪里吧,简,”在她身边,夏洛蒂说道,“例如,我现在正在纽兹的布伊顿礼堂?”
“我觉得这个想法十分不错,”简纯答道。
她拿起笔,在纸上继续写道:“我现在正在纽兹的布伊顿礼堂跳芭蕾舞,由汉金斯小姐照看着我。”
“我有了一个朋友,她叫做夏洛,夏洛·蒂,我认为,她就像天使一样,降临在我一片荒芜的心上。”
眼见简纯又要用很多的笔墨去描述自己,夏洛蒂连忙阻止了她,看着简纯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你应该要多写一些现在的情况,以及询问你父亲现在的情况。”
“问问他知不知道最近的这次流行肺炎?”夏洛蒂手撑在头上,朝着简纯提议道:“就是奇太兰(穷人区)突发的那场疾病。”
“亲爱的父亲,在纽兹这里,爆发了一场流行性肺炎,汉金斯小姐管它叫穷人病,说是不会传染到她的身上,却让我们要小心一点,像我们这些从穷人区出来的,特别容易感染。”
“我想知道,真的像汉金斯小姐说得那样吗,爸爸?”
“爱你的——简纯……”
……
第7章
愿生者节哀,逝者安息,阿门。
圣经。
……
在罗尔白先生离开剧院的那个冬天,一场突然而来的肺病席卷了大半个罗国。
病情最开始是在穷人区开始的。
富人说这是穷人病,他们并不会得。
可简纯他们是穷人,所以在肺病刚刚开始流行的时候,淋过雨,身体本来就虚弱的夏洛蒂很快就染上了肺病。
除了她以外,还有剧院的其他几个人也染上了肺病。
汉金斯小姐将她,还有剧院里的其他染病的女孩一起,安置在礼堂里。
表演在很久以前就被取消了,在简纯的印象里,让汉金斯小姐彻底放弃用她们挣钱的这个念头,是在一次表演中。
当时她们正在表演芭蕾舞。
“简,你自己上去表演可以吗?”在她身边,夏洛蒂穿着粗布衣服,忍不住小声地咳嗽着问道。
“我可以的,夏洛,”简纯回答道,“你放心就好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舞剧的乐音逐渐变得和缓,简纯登上台阶,随后说道:“那我去了,夏洛。”
可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同时,舞台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咳嗽声。
她拉开帘子,走出幕布,发现本来应该暂时退场的姑娘们,却没有回来,依旧站在舞台上。
她们围在一个女孩的身边。
而那个女孩正在不断咳嗽着。
她的腰弯得很低,身边两个女孩几乎要扶不住她了。
她慢慢地跪在了地上,咳得撕心裂肺的。
音乐声渐渐被这咳嗽声音盖住,坐在舞台下的观众已经有些按耐不住,站起身,朝着汉金斯小姐问道:“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这……”汉金斯小姐脸上的表情一僵,可还没等她想出如何回答,又一个姑娘开始咳嗽起来。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在礼堂里响着,坐在座位上的客人们小声地议论着什么,随后有人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这……该不会……是最近在贫民区流行的肺病吧……”
“这些孩子都是孤儿,不少还就是从贫民区里出来的……”
“不会真是肺病吧……”
议论声越来越大,紧接着一位夫人站起身子,她拎起身边的手提包,朝着礼堂的大门走去。
一边走,嘴里一边嘟嘟囔囔着说道:“怎么还能找一群生了穷病的人来跳舞,要是让我们也染上了肺病,那可怎么办?”
说完,她从佣人手中接过了外套,大踏步走出了礼堂。
随着她的开头,越来越多的人站起身子,朝着门口走去。
很快,整个礼堂就剩下了表演的几个姑娘,以及汉金斯小姐和她的佣人。
汉金斯小姐似乎也吓了一跳,用那种狐疑不决的眼神在几个咳嗽不止的姑娘身上一扫而过,随后也带着自己的佣人,匆匆从礼堂中走了出去。
一阵带着寒意的冬风从礼堂外刮了进来。
吹响了礼堂上的风铃。
也奏响了这走向死亡的乐章。
这场表演之后,汉金斯小姐再也没有出现在她们面前。
她像是躲瘟疫一样,将那些得病的姑娘们,远远的送入了礼堂之中,自己盖着棉被,却不管她们只是穿着单衣,却要在这寒冷的冬季里,永远合上了眼睛。
“夏洛,夏洛你醒醒……”
礼堂中,金发少女闭着眼睛,躺在幕布后面的薄被下。
她的面色苍白,眼圈周围却有些红色的憔悴痕迹。
她就像寒日里,即将凋零的花朵一样,即将枯败。
简纯跪在她的身边,拿着水,小声喊着她的名字“夏洛”。
模糊中,她似乎听见了简纯的呼唤。
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朝着眼前一片空蒙蒙的穹顶望去。
在她的视野里,一切都是昏暗的。
因为长时间高烧,她并不能看清眼前的事物,在她的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变得不清。
她只能像个“瞎子”一样伸出了手,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摸索而去。
“简纯,简是你吗?”沙哑的声音从她口中发出,她颤抖的手很快被人抓住了。
紧接着,一个冰凉的手背就贴上了她的额头,像是在试着她的体温。
“是我,”简纯抽噎着说道,“是我,夏洛。”
简纯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深吸了口气,随后朝着夏洛蒂说道,“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我不渴,”夏洛蒂的声音十分细微。
她慢慢将手抬起,摸索着抚摸上简纯带着湿意的脸颊,声音细微地说道,“你哭了,简。”
说完这句话,她喘息着,又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问道:“我是要死了吗?”
“不,你不会的,”简纯颤抖着答道,“你不会死的,夏洛。”
“你答应过我的,”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地说道,“你说——我们,我们会一起离开这个地方,一起去更美好的地方,去开一家面包店——巧克力店,什么什么都可以——我不要你离开我,夏洛,求你,不要……”
她啜泣着,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求你,夏洛,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简纯的眼圈哭得通红,眼泪顺着她的两颊滑落。
她一遍又一遍地请求着,请求着夏洛蒂不要离开自己。
“简。”
在她身前,夏洛蒂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将她顺着两颊滑落的泪水抹去。
“不要哭,要笑,”夏洛蒂轻声地说道,“主说过,只有笑才会治愈一切,简,你笑的时候美极了,我喜欢看着你笑……”
“那我就笑,”简纯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向着夏洛蒂请求道,“我现在笑了,夏洛,你睁开眼看看我,好吗?”
听到她的这句话,夏洛微微侧头,无神的眸子朝着简纯这里看来。
她的手指还抚摸在简纯的脸上,微微抿着唇,轻声说道:“我看到了,简,你笑了,笑得真好看……”
说道这里,她忍不住又再次咳嗽起来。
简纯将她的身子微微侧过,随后用手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着。
“你不要说话了,”她颤抖着说道,“你等我,我去求汉金斯小姐,我们给她赚钱,她会帮我们看病的。”
“没事的,简,”在她身前,夏洛蒂轻轻地用手擦拭了下嘴角,对着简纯说道,“就算你求到汉金斯小姐,我也撑不下去了,不过即便如此,我们也还是会再见面的。”
“会在哪里见面?”简纯声音颤抖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面?”
“等你也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夏洛蒂慢慢地握上了她的手指,说道,“我们会在天堂见面的,主会保佑我们上天堂的。”
“不,”简纯说道,“我去求汉金斯小姐,夏洛,你为了我再坚持一下,我这就去找汉金斯小姐!”
说完这句话,她将夏洛蒂身上的被子又往上提了提,然后急匆匆地朝着礼堂外跑去。
此时的肺病已经在罗国许多地方大肆流行起来。
之前被认为是穷人病——富人并不会得的说法已经被攻破,那些富人像慌张的麻雀一样,从这座城镇逃向另一座城镇,叼着他们的金银细软,恨不得将他们的整个“鸟窝”都一起带走。
当然,这些人中,也包括汉金斯小姐。
简纯赶到的时候,那些佣人已经将她大包小包的东西搬上马车。
可能远远的看见简纯过来了,汉金斯小姐匆匆登上了马车,催促着车夫赶紧离开这里。
在她身前,车夫挥动鞭子,马儿受惊一般发出一声长鸣。
简纯开始向前跑去,但与此同时,车夫也让马儿拉起了车,出发了。
车轱辘在泥泞的路上滚动,压出两道歪斜的痕迹。
简纯跟在马车的后面,顺着那泥泞的车辙,追着远去的马车而去。
她戴着斗篷,衣带在她身后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汉金斯小姐,汉金斯小姐!”她喊道,“求求你!救救她们,给她们看看病吧!”
“汉金斯小姐!汉金……”
她的声音逐渐变得弱小,很快就被寒风吹散。
在她前面,仿佛所有人都没有听见她的呼唤。
马车并没有减速,反而继续加速向着远方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