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掏了掏口袋,将身上所有的银币全部放在了桌子上,对着面包店主人说道:“我想要买几个面包,什么样的都好。”
“我们现在不卖面包,”面包店里一个女人答道,“这是统一发下来的面包,每人一天只能领一个,你是纽兹的人吗?”
“我……不是……”简纯的声音在雨中变得有些沙哑,她吸了口气答道,“我是在奇太兰(贫民区)出生的。”
“小姐,请说一下你的名字,以及来这里的目的,”女人说道,“我们需要做一下登记。”
“我叫简·纯,”她答道,“是送葬来到这里的。”
听到她的名字,女人手中的笔一顿,接着抬起头,朝着眼前穿着斗篷的少女问道:“那你的父亲是谁?”
大雨中,简纯戴着那件黑色的斗篷,脸色苍白地朝着眼前的女人看去。
“我父亲叫做阿尔·纯先生,夫人。”简纯说道。
听到她的回答,女人放下来手中的笔,看着她的眼睛说道:“那我感到十分抱歉,小姐,这个面包我不能给你。”
“为什么?”简纯轻声问道,“是因为我的出身吗?”
“是你的父亲,”女人用那种遗憾的眼神看了简纯一眼,道,“他欠下的债实在太多了,就算我愿意把面包给你,你身后的那些人也会马上把你的面包抢走。”
“我父亲什么都没有欠下。”简纯生硬地回答道。
“不,小姐,”在她身前的女人双手交叠着说道,“你说错了,你父亲犯了欺诈和谋财两项罪状,害死了无数的人,这种罪孽,即使他死了也是难以弥补的……”
女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简纯打断了,她指尖掐在手心之中,朝着女人追问道:“夫人,你……你说什么……他怎么……”
不过她的话并没有引起女人的注意,她将简纯拨到了一旁,最后还对着她说了一句:“我很抱歉,小姐,这个时代并不缺少病人和将要饿死的人,每天送到这里的面包就这么多,如果我给你了,就会有另外一个人饿肚子,比起一个沾染上罪恶的灵魂,我更愿意把面包交到一个纯白而又善良的人手中。”
“下一位……”
身边的人不断地从简纯身边挤过去,不停地有议论声在她耳边响起,她似乎有些“呆住”了,无措地朝着前方看去。
“这个女孩就是那个死了的骗子的女儿?”
“她看上去还是那么小……”
“坏人都是从小坏到大的,她的父亲是那样,她也将会是那样……”
议论声不断在她身边响起,混乱中,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从人群中拖拽了出去。
有人推搡着她,有人说着让她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她的步履踉跄,最后摔倒在了泥地上,一时间没能站起来。
在她身前,有人将之前她放在桌子上的银币扔在她的身上,朝着她喊道:“拿着你这些卑劣的银币从这里离开!”
“你父亲欺骗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让他们就此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们却什么惩罚都没有!这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不公平的!”
“可是她还这么小,应该也不会做什么坏事吧?”其中一个人试图帮着她说道。
“她的父亲是一个骗子,她又能好到哪里?不过也就是一个骗子,专门骗你们这种心肠善良——的老好人罢了!”
银币裹杂着雨水,落在她的脸上,冰凉而又生疼。
可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安静地接受了一切对她粗鲁的对待。
雨水落在了她的脸上,她看着眼前逐渐变得昏沉,而不清晰的天空,颤抖地说道:“我的父亲没有骗人,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就是不信呢?”
“如果真的是他做的这一切,我情愿替他去地狱,去受尽所有的责罚。”
“可这一切并不是他做的,我用我的灵魂起誓……”
“可是,你们为什么不愿意听呢……”
“……”
父亲死了。在这个冰冷的雨天,她知道了这个噩耗。。
她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甚至,她不知道他被关在了哪里,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被安葬。
父亲和夏洛蒂都离开了她。
在这个寒冷的冬季,简纯失去了两个生命中最珍贵的人。
一个是她的父亲,一个是她的朋友。
她两个最爱的人都长眠于冬季,甚至——都没有等到春天的到来。
曾经的誓言再也不会实现。
父亲不会再来接她。
她也早已自由,不再需要父亲去接。
最后她慢慢地站起身子,朝着远处走去。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里,但是向前走总是对的。
落入俗间——
尘世。
……
“夏洛,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吗?”
“有啊,当然会有的。”
“可是神在哪里?为什么我看不见他?”
“因为神在天上,只有你也到了天上,你才能看到他。”
“如果我也到了天上,那我是不是就死了啊?”
“当然不是啊,死亡对于一个没有信仰的人来说,确实是个终点,但是对于我们来说,这只是另一个生命的开始。”
“简,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请你一定不要难过,因为我是去了一个更美好更幸福的地方,在那里,我会透过云层看着你,一直,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
第10章
我的欲防望在燃烧。
盛开的火焰像是一朵红色花朵,美丽而又妖艳。
火焰之下——燃烧的焦糊之中,往往隐藏着最深的罪恶。
即——视为黑色。
如果在这个世界上,红色视为欲防望,那么黑色即视为罪恶。
在这个红黑错乱的世界里,你一身纯白站在那里,反而成为了一种罪过。
成为——勾引我的——原罪。
……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在大雨中蹒跚而行。
周围的雨水随着风落在了她的身上。
饥肠辘辘的她走在小路上,感觉眼前一片模糊。
她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只是感觉到了一种淡淡的悲伤。
她的眼神没有了焦距,踉跄中,她跌倒在地上。
她的呼吸在不停地颤抖,想要再次站起身时,却发现自己胳膊已经无法使出丝毫气力。
眼皮越发沉重,她倒在地上,无力地闭上了眼……
……
雨夜,简纯蜷缩在高背椅上,正在熟睡。
房间里除了钟表隐约的“嘀嗒”声和雨珠打在窗户上的“噼啪”声,也可以算是十分安静。
可就在这安静之中,却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脚步声。
那个声音十分细微十分沉闷,像是有人光着脚,踩在地板上面,不断走动而发出的奇怪声响。
烛火在铜制托盘上微微晃动,摇晃的烛光映照出屋子里一小片区域,也映照出蜷缩在高背椅上少女的脸庞。
她的呼吸声十分平稳,双手交叠放在额头下,扶手上。
似乎睡得十分香甜。
可就在这安静之中,忽然传来了一阵诡异的低笑声。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的声音十分低沉,像是喝醉了一样,含糊不清。
这种笑声很快就将简纯惊醒,她的身子颤抖了一下,随后慢慢睁开她的那双黑色的眼睛。
毯子慢慢从她身上滑落。
她站起身,光着脚踩在地板上面。
屋外还在下雨,呼啸的寒风从窗外刮过,发出阵阵“呜呜”的声响。
她拿起烛台上的蜡烛,举着托盘,朝着那悠长的走廊看去。
昏暗的光线下,她看见了三个房间,以及拐角处两扇被锁上的铁门和门后的楼梯。
声音似乎是从楼上传来的。
那种笑声逐渐变得明显而尖锐,笑声过后,是哭泣一样的哀嚎。
简纯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她似乎有些害怕了。就拿着那个托盘,站在走廊里,有些不知所措。
亲爱的简纯小姐,她也许会在心里想到,在她而前,似乎有一个来自深渊的恶魔。
它有着嚎叫一般的声音,也许有着变换多端的性格,但是你却不能惧怕它,你要接近它,“触摸”它,识破它……
想到这里,她再次鼓起勇气拿起托盘,向着那扇被锁住的房门靠近。
那种低语一样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甚至于,她都能听见那个女人嘴中几个模糊的字眼。
“为什么……‘他’要离开我……该死……杀了‘他’……”
女人说话的声音十分迅速,听上去模模糊糊的,不甚清晰。
简纯走到了楼梯边上,那里被两扇铁门拦住,栏杆间的缝隙,只能够让人将一条手臂伸过去。
两扇铁门间挂着一个巨大的锁,锁的链子缠绕在栏杆之上,一圈一圈的,像是在害怕什么东西跑出来一样。
楼上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模糊,语速也越来越快。
最后,随着一声呼啸,一阵风将简纯手中的蜡烛彻底吹灭。
屋子里,也再次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
……
“啪嗒。”
一声轻响从门口那里传来。
简纯睁开眼睛,随后朝着门口看去。
那是一名穿着围裙的妇人。
她将鞋子脱下,放在门边,站起身子,朝着窗户走去。
窗帘被人一下子、拉开,清晨有些朦胧的阳光从屋外照射进来,落在了简纯的脸上。
简纯抬手遮挡住这刺眼的阳光,迟疑了一下,朝着妇人问道:“你是谁?”
妇人没有回答。
简纯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朝着妇人问道:“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
在她身前,那名妇人还是没有回答。
简纯身子向前倾斜,双脚踩在地毯上,站起身子,朝着那名妇人靠近。
“你……”她迟疑地问道,“是这所房子的主人吗?”
“我?”那名妇人像是终于听见了简纯的问话一样,她抬起头,朝着简纯看去,“这当然不是我的房子,小姐。”
简纯又继续问道:“那你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将我关在这里吗?”
“这里没有人关着您,”妇人答道,“那边柜子上就有钥匙,您是自由的,随时都可以从这里离开。”
说完这句话,她转过身子,继续忙着收拾屋子。
看着她的背影,简纯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倒退着走了几步。
外面是明亮的天空,她推开门走出了屋子
她可以离开这里?
可以离开这个困住她的红房子!
这里似乎是一个城镇,路上除了马车,还有一种四个轮子的车子在路上飞驰。
天上飘着小雪,寒冷的季节中,人们穿着貂绒的衣服走在街上,悠扬的小提琴声在空气中回荡着。
简纯站在街上,就像是一个异类,迎接着人们异样的眼光。
短暂的犹豫过后,她开始向着前面奔跑而去。
她只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袖睡裙。
飘逸的裙摆在寒风中留下一道痕迹。
带着雪花,在空中旋转。
她的鼻尖有些热胀,赤防裸的脚趾也变得泛白而通红。
裸露的脚踝不时摩擦着裙摆。
在周围混杂着各种颜色的街道上,她就像是“纯白”一样的存在。
她的呼吸声逐渐变得急促。
在她眼前,一排排高低起伏的建筑向着后面“跌落”,不时从她的视野里退出。
呼啸的寒风从她身边刮过,吹起她的发丝,在她耳边轻盈地飞舞着。
洁白的雪花从空中飘落,落在她的衣服上,手臂上,锁骨上,最后再被她温热的体温逐渐融化,变成液体,顺着她的肌肤滑落。
路上人们川流不息,喇叭的鸣声不断响起,似乎除了一开始,就再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少女的离开,除了那个“他”……
她一路向着远处跑去,直到筋疲力尽,再也跑不动为止。
终于她慢慢停住了脚步。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似乎来到了一片原野上。
四周——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白。
干枯的草丛托起了一捧捧洁白的雪花,她站在这纯白之上,呼吸急促地向着周围看去。
这里不是她熟悉的地方。
除了身后的那个城镇之外,她看不到任何建筑。
这是哪里?
我又在哪里?
她踉跄着,向着四周打量。
雪花从空中飘落,四周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原,她出生的布兰奇呢?跳舞的布伊顿礼堂呢?夏洛蒂长眠的墓园呢?
她惊慌失措地着着周围陌生的环境,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这里到底是哪?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是谁——是谁将她带到了这里?
她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但是她却无处诉说。
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一个——将她困住的牢笼。
她向后退了一步,身子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一种难言的恐惧涌上她的心头,就像她在那所红色的房子里一样,一种被窥视,被偷看的感觉在她脑海里出现。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去寻找,那双窥视她的眼睛。
可她的眼中只有那茫茫的白雪,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她向着后面退去,控制不住地想要朝着其他的方向奔跑。
一片苍茫的白色之中,她穿着一身白衣,像是融入了这荒芜的苍茫之中。
她逃避着,似乎想要远离那“吃人”一般窥视她的目光。
“为什么,为什么上帝会如此对待我?”她向前踉跄着跑去,“我如此虔诚地信奉着你,为什么,你却依旧要让世人这样厌恶于我!”
“既然他们注定要厌恶于我,为什么您还要让我降生,让我在这痛苦之中长大,让我除了父亲外没有人陪伴!”
“我不明白,我无法理解您的寓意。”
“谁能来解救我?”
“谁能将我从这黑色的泥塘里拉出?”
她的声音逐渐变得细微,最后归于一种呢喃似的轻语。
慢慢地,空中似乎传来了一阵优扬的圣歌。
她顺着音乐传来的方向,向着那座尖顶的教堂看去。
“奇异恩典,何等甘甜,我罪以得赦免……”
飘渺的歌声在空气中回荡,像是一道洁白的圣梯,向着天国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