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船只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多一点,都会沉入这无尽的河中。”
“他们反目成仇,像是鳄鱼,像是野豹,撕咬着对方脆弱的咽喉。”
“他们都不想继续留在这座充满了财富的岛上,因为在这里,没有食物,再多的珠宝也是无济于事的。”
“争斗中,第二个好朋友也走向了死亡。”
“最后,仅剩的那个好朋友在仓皇中逃走,离开了这片土地,在暮色中,带着那些卑劣的珠宝,逃回了对岸……”
母亲的声音在简纯耳边逐渐变小消失。
简纯朝着窗外看去,朝着那片茫茫的白雪看去。
空中还在飘着雪花,落在红房子后的花园里面。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几个提着灯的佣人,穿过花园向着二楼走去。
在这寒风之中,简纯慢慢关上了窗户。
她拉上帘子,走回到床边,将蜡烛吹灭。
屋子里——也再次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
……
“你们要过河……”
伴随脚步声响起的是一阵沙哑的话语。
紧接着,天花板上传来了一阵摩挲的声响,像是有人正蜷缩着身子,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向着简纯上方的房间靠近。
她的声音呢喃,含糊不清。
像是压着舌头,用鼻子在哼一样地说道:“金钱,肮脏的金钱,不可饶恕,无可饶恕……”
她低低笑了起来,随后又喃喃着说道,“白色……红色……好多的颜色……”
“在火中燃烧,灿烂,像是魔鬼一样,能量,能量……”
笑声中,简纯喘息着睁开了眼睛。
在她视野里,一切显得那么黑暗和模糊。
似乎她刚刚做了一个噩梦。
梦境中,漫天大火,浓烟滚滚,房屋在燃烧,发出骇人的轰响,母亲穿着一身礼服,朝着火焰冲去。
火焰吞噬了她身上的礼服。
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最后——消失在这滚滚的浓烟之中。
简纯闭上了有些酸胀的眼睛,侧卧在枕头上,微微喘息着。
屋子里十分昏暗,阴沉沉的,配上那瘆人的笑声……
她睁开眼睛,用手将身子撑起。
在她的视野里,到处都是暗红的色调。
压抑,而又沉闷。
她站起身子,赤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
随着“嘎吱”一声,她慢慢将房间的门推开了。
屋外十分安静。
楼上的女人似乎也止住了笑声,呢呢喃喃的,像是又开始念叨那几个简单的句子。
简纯将目光从那个上锁的楼梯门上移开,这时她才发现,这个红房子里,似乎只剩下自己和那个疯女人了。
她抬起手,摸着墙面,在黑暗中,向着大厅走去。
大厅里没有拉上帘子,雪后的月光,也显得格外柔和。
她在桌子上翻找,借着这微弱的月光,找到了上次她用过的那盒火柴。
她燃起火柴,将蜡烛引燃,随后甩手,将火柴熄灭。
屋子里逐渐变得明亮起来。
她屈膝坐在地毯上,看着眼前摇摇晃晃的火苗发呆。
火焰在空气中灼烧着,翻滚出层层细微的气浪。
这些光彩映照在她的眼中,变得绚丽,而盛大。
它们越演越烈,最后化为一片火海。
母亲的惨叫声似乎在她耳边再次响起。
她眨了下眼,在这个时候,莫可名状地,她忽然想起母亲给她讲的故事的下半段:
活着回来的那个“好朋友”带着大量的金银珠宝,成为了当地最有名的大富豪。
他有着最大的庄园,最多的仆人,每天喝的是红酒,吃的是牛排。
可他爱上了一个女人,一个穷人家的姑娘。
于是他用了一枚金币,完成了那笔交易。
穷人收下了他们需要的金币,而“好朋友”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女人。
这看似完美事件中唯一的受害者,就是那个贫穷人家的姑娘。
她只是因为长得漂亮,没有学识,没有家世,就被亲人“出卖”,嫁给她不爱的人。
她不但不爱他,而且恨他。
最后,在新婚夜里,她用剑刺死了那个男人,带着那个男人的珠宝,离开了那个可憎的地方……
“罪恶的金钱故事一直在流传,”记忆中,简纯的母亲坐在椅子上,面色平静地说道,“它们不会消失,而是分散到世界的各个角落去了。”
“只要这些肮脏的金钱还存在,罪恶就会一直存在。”
说到这里,她朝着简纯看了一眼,第一次,像一个严肃的母亲那样,说出对孩子教导的话语:“你一定要记住,当你没有经历苦难,却可以舒舒服服地享受这不属于你的一切时,那么——你距离死亡——也就不远了。”
“记住,简·纯,永远不要享受那不明来历的恩赐,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在它包装艳丽的外表下,隐藏的,究竟是糖果——还是毒药?”
第13章
屋外传来了一声风的呼啸,简纯扭过头,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扇没有关好的窗户。
寒冷的冬风正通过没有关严的缝隙,朝着屋内不断奔涌着。
她站起身子,朝着窗边走去。
她抬手关上了窗户,目光也随之落在了一片苍茫的白色上。
虽然她与外面还隔着一层玻璃,但她依旧感觉到了寒冷。
屋外的街灯十分昏暗,只能照亮那里的一小片区域。
那里的积雪很白,像是……
她没有再想下去,而是收回了目光。
在她的嘴唇移开后,玻璃上没有了热气的支持,凝结的水雾,也很快就都散去了。
她将窗户上的帘子拉上,随后扭过头,朝着烛火那里看去。
“你想要什么?”
她看着烛台旁的黑板,轻声读着上面的文字。
之前她回答的“我想要食物和水”那句话已经被人擦掉,现如今,又被人重新写上了句“你想要什么”……
在这一瞬间,她有过一个冲动的念头,她想要父亲,母亲,夏洛蒂,还想要很多的钱……
可是直到最后,她也没有挪动半步,更没有在这块黑板上写下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块黑板,和自己满心的渴望。
她慢慢吸了口气,随后闭上了眼睛。
我想要什么?
她在心里问着自己。
思念化作无数细小的藤蔓,将她的心紧紧缠绕。
它们不断收紧,尖锐的小刺划破她的血肉……
她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黑板上的白字,心中逐渐平静下来。
她抬起手,将窗帘关上。
布料从她手中滑落,她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像是要抓住那回忆的一角,但到最后,她也只是松开了手。
昏暗中,她向着眼前的光亮走去。
火光映照在黑板上,粉笔留下的印子,在火光中变得刺眼。
她拿起放在凹槽里的粉笔,在上面写下。
“我想要一个老师。”
……
雪后的空气十分寒冷,仿佛随便吹出一口气,都会形成雾汽,凝成冰霜。
简纯披着庞德夫人为她准备的厚重披肩,推开了通往后院的大门。
在她推开的一瞬间,一股寒风刮进了屋内,将她的发丝吹得飘起。
她侧身从门缝里走了出来,带上帽子,望向远处无垠的天空。
空中没有太阳的痕迹,一道薄薄的云层遮住了它的光芒。
灰白的鸟儿从空中飞过,她眯起眼睛,朝着它扑扇的翅膀看去。
它飞飞又停停,身影也是忽高又忽低的。
最后,它又盘旋了一会儿,便垂下了翅膀,隐入了一片树丛之中。
简纯收回了目光,她裹着披肩,顺手将身后的后门关上。
她穿得很厚,走动时,还有些许不适应,步伐略微有些踉跄。
冰冷的空气进入她的鼻腔,呛得她有些咳嗽。
她的病还没有好利索,按照庞德夫人的说法,她应该在红房子里呆一段时间,然后再出来才好,但她实在太想念自由的感觉,所以才披着披肩走了出来。
她留在了这座红房子里。
不是她不想离开,而是她离不开。
她的身后总有一双眼睛在监视着她。
所以就算她离开了这里,也逃不出那双眼睛的注视。
除了有人监视她以外,她同样也没有多余的钱财离开这里。
对于她来说,这里就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充满了诱惑,但是稍不留意,便会放出里面的魔鬼。
诱惑和罪恶。
这两个词似乎紧紧绑在一起。
缠绕在她心头,无法解开。
甚至在某一个时刻,她忽然会产生一种名为“放弃”的想法。
她想,不管那个监视她的人是谁,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
只要她在这里吃喝不愁,也就无所谓了,反正这世界上和自己有关的人,不也只剩下自己一个了吗?
就算永远留在这里,又能怎么样呢?
但这种念头很快就会被压了下去。
就像母亲说得那样,如果在无缘无故、不明来历的恩赐中享受,那自己可能离死亡不远了。
她还要代替夏洛蒂活下去,找出陷害父亲的真凶以及母亲决然赴死的原因。
人活一世,总要搞清楚些什么吧。
如果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来,稀里糊涂地去……
她微微打了个颤,没有再继续想下去。
她朝前迈了几步。向着远处一颗孤零零的树木看去。
它已经完全干枯了,没有丝毫活下去的希望……
积雪在她脚下被踩实,发出一阵阵“咯吱”的声响。
她走到树旁,伸出手指,触摸着它粗糙的表面。
它枯萎,干燥,就像是一块从来没有过生命的无机质,从来没有体会过生命的美好。
而她也是这样。
生命马上就要在她最好的年华里定格,从此走向那个敞开的魔盒。
她看着眼前的这幅景象,深深叹了口气。
就在她凝思的时候,远处忽然又刮过来一阵风。
头顶树杈上的积雪被风吹散,洋洋洒洒地落在了她的头上。
她低下头,将脸上的雪花抹掉,雪花好凉。
就在她抬眼的时候,她忽然在二楼的窗户上看见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红裙的女人。
她挽着发髻,站在窗户前,似乎正望着院子里的自己。
她会是那个疯子吗?
简纯在心里想到。
一个懂得打扮,生活精细的疯子?
这个想法刚刚在她脑子里出现,就被她自己否决了。
因为她觉得,这实在是太不可能了。
不过她还是抑制不住地,对这个女人产生了好奇。
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出现在她的心里。
就好像——
自己在很多年前,曾经见过这个女人一样。
正在她凝神注视的时候。
红房子后院的门那里忽然有了动静。
她眨了下眼晴,随后将视线向着门口看去。
“简纯小姐,”在后门那里,庞德夫人几步走下台阶,朝着简纯走来,“您最好跟我过来一下,有一个人想要见您。”
“见我?”简纯有些疑惑地问道,“我已经没有认识的人了,谁会想要见我啊?”
“是您期待的人,”庞德夫人说道,“简纯小姐,请跟我来。”
说完这句话,庞德夫人转过身子,朝着后门走去。
简纯跟在她的身后,走上了台阶。
室内十分温暖。
简纯将披肩解下,放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她的手指从披肩上滑下。
随后她挺了挺瘦削的胸脯,努力摆出一副成熟的姿态,跟在庞德夫人身后,走进了大厅。
在她走进大厅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穿着暗绿色摆裙的女人。
她带着帽子,身上披着披肩,身边,还放着个木制的小箱子。
“简纯小姐,”走在她身前的庞德夫人介绍道:“这是小先生给您找的家庭老师——琼·斯小姐。”
“琼斯小姐,这是你的学生,简·纯。”
从庞德夫人开始介绍的时候,简纯就在那里抬起头,偷偷看着眼前这个家庭教师。
她的面貌并不算出众,甚至可以说给人一种质朴的感觉。
但简纯从她身上,感觉到了宁静。
甚至可以说是安宁。
在简纯向着琼斯小姐看去的时候,她同样的,也在观察着简纯。
少女和女人的眼神相互交错,落在对方身上。
最后,还是琼斯小姐先打破了沉寂,她朝着简纯伸出了手,随后说道:“很高兴认识你,纯小姐。”
“我也是,琼斯小姐。”
说完,屋子里又是一阵沉寂。
庞德夫人见状,清了清嗓子,对着站在大厅里无声相望的两人说道:“简纯小姐,我可以请您去将您卧室的床帘拉开吗?”
“我想——我应该先带琼斯小姐将她的行李收拾好。”
简纯垂下了目光,在应了一声后,转身向着自己的卧室走去。
她走进房间,背着手,关上了门,向着拉起的红色窗帘看去。
她用手抓住了窗帘,随着“唰”的一声响,屋外大量的光亮从窗户里照射进来。
光亮中,她再次看见了那棵枯树。
它盘曲着身子,立在这灰白交接的世界里。
孤独,而又桀骜不驯地立着。
她的目光逐渐落了下去。
落在了树下,一片苍茫的白色之上。
看着这一片苍白,她陷入了沉思之中。
沉思着,刚才自己站在外面时,在红房子二楼看到的那个人,那个优雅精致的贵夫人到底是谁?
自己——又为什么对她有那样的熟悉感呢?
这个问题盘踞在她的心头,让她感觉到一阵阵无力。
她想,自己一定在曾经的某个时问,某个地点见过她。
甚者——自己说不准在咿咿呀呀学语时让她抱过,就像——她可能认识自己的父母……
这个问题到这就戛然而止了,她止住了思绪,然后将注意力放在了一个新问题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