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红房子里——夜晚的时候,只有我和二楼的那个‘她’住在这里,”简纯说道,“她是一个禁忌,是这个红房子里不能提及的存在。”
“那她是谁?”琼斯小姐问道,“你知道吗,简?”
“像是一个疯子……”简纯声音很小地说道,“她会大笑,会尖叫,会哭,但是庞德夫人却不让我去问这些事情……”
就在她们说话的同时,楼上再次响起了一阵笑声,那笑声疯疯癫癫地,向着走廊尽头而去。
紧接着,屋子里弥散起更大的焦糊味,的的确确是有东西燃烧起来了。简纯立刻几步走到了窗户边上,她拉开帘子,马上看到,映照在雪地上的,那星星点点的火光,火是从二楼燃起的。
黑色的烟雾在空气中弥散。
琼斯小姐面色十分凝重,朝着简纯说道:“拿上你的水壶,简,我们去二楼。”
“从后门出去有另外一个楼梯,可以上二楼。”简纯在她身后说道。
听到这句话,琼斯小姐立刻掉头冲了出去。简纯拿起水壶,跟在她的身后,穿过曲折的走廊,朝着后门匆匆走去。
琼斯小姐打开后门,呼啸的风声顺着她的脸颊而过。
在走出门的同时,她抬了一下头,看到自己房间方那耀眼的红色。
此时火焰还没有彻底燃烧起来。只是在二楼的窗户那燃着了垂落下来的窗帘。
简纯跟在琼斯小姐身后跑上了楼梯。二楼有一道回形走廊,围绕着几个大大小小的房间,只在客厅处有一扇大门,门上挂着一把大锁,每个房间都有镶嵌着几块玻璃的窗户,但是无一倒外的每扇窗户外都嵌着一圈铁栅栏。
在二楼着火的那扇窗户前,同样嵌着铁棚栏,并且里面的窗户也只开着一小道缝隙,呛人道烟雾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琼斯小姐试着去推窗户,却发现那扇窗户从里面卡死了,一点儿也推不动。
火势似乎越来越大,似乎能听见屋内火焰“噼噼啪啪”燃烧的声音。“我们进不去,现在怎么办?”在她身边,简纯听见琼斯小姐深深吸一口气。随后,她看了眼玻璃窗,朝着简纯说道:“简,你在这里等着,我下去找块石头,把窗户砸开。”
说完这句话,她向着楼下跑去,长长的衣摆在空中飘动,只留下简纯一个人,站在窗户边上。
简纯弯下了腰,暂且将水壶和蜡烛放在了地上。
空气中那股焦糊味更加明显了,简纯有些着急地大口大口喘息着,呼出的白气,在烛火的映照下,向着空中升起。
她闭了下被浓烟呛得有些酸痛的眼皮,随后再次站起了身子,刚想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忽然看见玻璃窗内一张披散着头发的女人的脸。
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裙子,漆黑的眼睛透过发丝间的缝隙,朝着简纯看来。
火光中,她死死地盯着简纯的脸颊。
她的嘴唇颤抖着,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你……”
简纯看着她的眸子,脑海中那个站在窗户旁高贵优雅的红衣身影逐渐变得清晰。
逐渐地,与眼前这个“疯子”一样的女人重合起来。
“你来到了这里?”
忽然,她听见了那个疯女人的声音。
然而从她的眼神中,简纯感觉到她的情绪正逐渐平复下来。
她褪去了疯狂,像是看到了一个心爱之人一样,轻声说道,“我的艾洛德,你终于来看我了……”
“在我知道你已经死亡的时候,我是那么悲伤,我一直期盼着,你可以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同我说话,回忆过往,可是你的灵魂却一直都不愿意来见我。”
“我的艾洛德,你还在记恨我之前离开你吗?”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看向简纯的眸子,也被浓浓的悲伤掩盖。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眼中滴落,划过她苍白的脸庞,落在火光之中。
“多少次午夜梦回,我看见你穿着一身红色的长裙,消失在火海之中,头也不会,像是完全将我遗忘了……”
“我的艾洛德,你怎么会如此狠心,将我一个人,独自抛在这个世界上……”
她的话音逐渐消散。
红色的衣裙也逐渐在简纯眼前变得模糊。
她像是被火焰彻底吞噬,随后消失在简纯眼前。
……
房间里十分安静。
简纯侧卧在床上,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事物有些模糊不清,像是还带着刚睡醒的朦胧,简纯看得不是那么真切。
窗户上的窗帘从凌晨被拉开,就再也没有合上。
她眨了下眼,感受着冬日里早晨并不算温暖的阳光。
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慢慢听见了屋外有些凌乱的各种声响。
那是庞德夫人止不住的叹息声,以及夹杂在叹息声中,那急促的,像是在来回转圈的脚步声。
“先生和小先生就要来到这里……”
说话声从屋外传来,简纯听见庞德逢人说道:“他们很快就会来到这座红房子里,而昨天——昨天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该怎么向先生交代啊?”
屋外沉寂了一会儿,然后琼斯小姐的声音在屋外响起,“也许,你可以考虑一下实话实说,昨天晚上确实是那个“她”将窗帘点燃,差点引起了火灾。”
“不——”庞德夫人说道,“我不能,‘她’是先生的人,即使她将整座红房子都点燃了,先生也只会叫好,而不是生气,但如果‘她’受伤了,先生是会生气的。”
“这会要了我的命,”庞德夫人继续说道,“先生会大发雷霆,将这里的所有佣人全部赶走,由他自己,亲自去照顾‘她’。”
屋外的声音逐渐变得微弱,简纯想要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一杯水喝,却忽然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和琼斯小姐正是拿着它,去了二楼。
在琼斯小姐拿着石头跑上来时,疯女人便从窗户前消失了。
随后琼斯小姐用石头将窗户砸开,两人合力将窗帘的火扑灭了,所幸火势没有扩大,只是烧焦了半幅窗帘。最后她们筋疲力尽地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了。
简纯撑起身子,慢慢地,靠在枕头上面。
在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再次想起昨天那个疯女人说过的话语。
她说:“我的艾洛德,你终于来看我了……”
艾洛德……
这句话让她感到震惊。
因为她的母亲就叫做,艾洛德·纯。
那么,那个疯女人口中的艾洛德——会是自己的母亲吗?
想到这里,她感觉自己的脑海有一丝混乱,像是有大量的信息堆杂在她的脑海之中。
她慢慢站起身子,一步步地朝着窗户走去。出现在她的视野里的,是一片洁白的雪地。
洁白的雪地上堆着一些烧焦的布料,并且楼上还不时传来捶打的声音,以及佣人扫地时发出的“沙啦”声。
他们应该是在处理昨天被打破的那扇窗户和烧毁的窗帘。
那正是昨天她们俩打破的窗户。
简纯的目光落得更远,
她看到了一辆朝这里飞快驶来的马车。
马车是黑色的,车身上开着两面小窗,由四匹马并排拉着。
马车是贴着院子边缘过来的,正好顺着阳光,照得马车里面也亮堂堂的。
透过马车上的窗户,简纯看到了一个面无表情,并且面色十分苍白的少年坐在里面。
他穿着一身暗红色的绅士服,乌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朝着简纯站立的这个方向看来。
就好像他真的能看见那个站在窗户里的姑娘。
这种目光,仿佛他能透过她身上白色的睡裙,直接看清她赤防裸裸的灵魂。
简纯慢慢向后退了一步,看着那辆车子从院子旁的小路上驶过,最后消失在她的视野之中。
她站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才的那道目光让她感觉到恐惧。
虽然她没有看清马车里那个少年的长相,但她却感觉那道裸防露的目光,仿佛将自己推上了高台,然后像挑选货物一般上下打量着她。
就好像——她是一个洋娃娃,在高高的货架上,等着人来将她购买……
简纯握紧了手指,指尖掐入掌心,丝丝疼痛传入进她的大脑神经。
不过她的这种沉寂并没有持续太久。
就在简纯还站在窗边的时候,屋外的大厅里,在传来开门声后,忽然变得热闹起来。
像是有不少人走进了大厅,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在屋子里响起。
“小先生,”大厅里传来了庞德夫人的说话声,“先生呢?”
“先生到楼上去了,”另一个简纯并不熟悉的声音回答着庞德夫人的问话,“他很担心‘她’的安全。”
“应该的,应该的……”
在那位少年身后,庞德夫人用帕子擦了下脸,跟着他走到了高背椅旁。
他的目光落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像是在回味着什么。
看见他站在那里,却什么都没有说,庞德夫人微微有些着急,她站在少年身后,再次轻声地,叫了一声“小先生”
小先生……
听到这里,简纯微微有些发愣……
“小先生告诉我你叫天鹅,”记忆中,庞德夫人在简纯身前说道,“既然如此,简纯小姐,请原谅我刚才的错误……”
“这里是先生在爱罗堡的一栋住宅,叫做红房子,您是被小先生从大雨中带回来的。”
“这里除了小先生以外,很少有人过来,所以,当小先生将你带回来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我是这里的管事,你可以叫我庞德夫人,之后,如果您愿意继续呆在这里的话,将由我来负责您的饮食起居。”
小先生——是救了她然后将她“关”在这座红房子里的人吗?
她的目光微微下垂,犹豫了一下,随后向着门口走去。
屋外的说话声依旧十分吵闹,但就在她手指触摸到门把手,还没将它拧开的时候。
她忽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语气平淡,毫无波澜的声音,像极了她在布依顿礼堂遇见的那个少年的声音……
……
他问:“‘她’呢?”
……
第16章
“她呢?”
大厅里, 少年平淡而不含有一丝情感的声音响起,他回过头,朝着眼前穿着绿裙的琼斯小姐问道:“你是谁?”
“我是简纯小姐的家庭教师, ”琼斯小姐站起身来, 朝着他微微屈膝,随后说道, “我叫琼·斯……”
“我不在意,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少年打断了,他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只是用命令的语气说道:“带我去找‘她’。”
话音落下, 琼斯小姐侧头朝着庞德夫人看了一眼,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站起身,将手中的书籍放下,略有些迟疑地朝着简纯的房间走去。
走廊第一个房间的门微微开着一道缝隙。
透过这道门缝,简纯听见脚步声逐渐向她这里逼近。
她后退了一步,就听见门口处响起琼斯小姐的声音,“就是这里, 小先生,您需要我帮你敲门吗?”
少年没有理睬她的问话,而是迈着一种带有强烈的仪式的步伐,一步一缓地顺着走廊上一道木地板的缝隙走了过来, 最后两脚用力一顿, 站在简纯的房间门口。
透过那道敞开的门缝, 简纯看见一双皮鞋在她房门前停住了脚步。
她慢慢抬起了头,目光从他黑色的皮鞋、深棕色的裤子, 一直看到他那暗红色的外套。
屋外的说话声逐渐变得微弱,直到最后的悄无声息,安静,落针可闻的安静,她甚至清晰地听到了钟表的“嘀嗒”声,还有少年微微的喘息声。
她站在那里,看着他,却似乎又看不清他的脸。
“你是我的了。”
就在这安静之中,少年的声音率先响起。
他的话语带有一种奇怪的腔调,既不像哭腔也不像笑腔,而是介于两者之间,一种诡异刻板的平腔。
他站在那里,看着那道敞开的门缝,说道:“我的天鹅,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现在——”他又说道,“打开你的房门,从屋子里走出来,看着我的眼睛,说是的。”
“小先生,”在她身后,琼斯小姐轻声说道,“我不认为您刚刚说的话是正确的。”
可是她的话依旧没有被少年理睬,仿佛她根本就不存在,与此同时庞德夫人拉住了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继续多舌。
看到简纯没有任何反应,少年也没有着急,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着。
“如果我是你的附属物,是不是还应该对你说声谢谢?”
沉寂之中,一个女声忽然从门缝里传了出来。
“对于你的收留,你的大度,你给予我的一切,我是不是都应该心怀感恩,向你鞠躬致谢。”
话说道这里,少年眼前的房门猛地被人拉开,简纯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裙,慢慢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是你——”她的目光落在了少年身上,立刻被惊异占据了,声音也不由一顿,然后才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你是白先生的儿子,在布依顿礼堂,白先生说过我是一个骗子,就是因为你。”
“你也认为我是一个骗子吗?”简纯问道,“所以你将我关在这里,好让我知道如何悔过?”
少年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就像是简纯刚才的话语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为什么你不回答我,”简纯又问道,“是因为你也觉得我的灵魂沾染了罪恶,而不配与你这样高贵的人在一起吗?”
“你为什么不穿上鞋子?”少年没有理会简纯的指责,仿佛两人之间隔了无数个时间空间,简纯只听见他自顾自地说道,“你在破坏你的美感,你试图伤害它,破坏我喜欢的‘天鹅’。”
“给她穿上鞋子,”少年命令道,“这会伤害到她的脚。”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简纯问道。
少年脚步顿了一下,说道:“因为美是纯粹的,是不应该被破坏的,它们应该被保护,放在玻璃罩里,让人们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