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转过了身子就要离开,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再次听见了简纯的声音。
“你叫做单白……对吗?”
简纯说道:“我讨厌你……”
……
炉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简纯坐在沙发上,有些出神地朝着壁炉中的火焰看去。
在她身旁坐着那个名叫单白的少年,大厅里十分安静,似乎,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沙发十分柔软,但简纯只坐在边缘一角,离着他很远。
不过这些似乎都没有影响到单白。
他只是看着眼前的火焰,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沉默地,坐在那里。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沉静过后,简纯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
简纯坐在那里,没有回头,只是让自己的目光落在了火焰上方——
落在火焰上方那一点点橙红的火光上。
在她身旁,单白冰冷刻板地说道:“做的什么?”
他像是还想要继续说下去,却被简纯的声音打断了,只听见简纯说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让我如此记恨你?”
单白停顿了片刻,然后才问道:“什么是记恨?”
接着他又继续问道,“我只知道,他们都让我去接受别人的爱。”
“他们?谁是他们?”简纯问道,“爱一个人,和恨一个人,不是人们本身与生俱来的能力吗?”
“所有的人,”单白声音平淡地说道,“除了你以外,所有的人,都说我心存善念。”
“现在,”他停顿了片刻,随后朝着简纯白皙的侧脸看去,“我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你应该回答我的了。”
他看着简纯脸上细小的绒毛,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说讨厌我,并且还说是记恨?”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简纯犹豫了片刻,说道:“对于一个生了病的孩子,我确实不应该说这些的,但是我控制不住——向你说了这些。”
“这些感觉就像是那壁炉里的火焰,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我的心脏,也许你父亲是正确的,我确实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像是——一个恶魔……”
她的话说到一半,却听见单白在她耳边说道:“我不在意。”
“什么?”她问道。
单白抬起了目光,朝着简纯这里看来:“我不在意你是恶魔还是天使,这些我都不在意。”
“我只知道,你是一只美丽的天鹅,并且是我的天鹅,是只属于我的那一只。”
“你说的所有,都会在我心里留下深深的印记,只要你不回答,我就会一直追问下去。”
“追问什么?”简纯问道,“关于为什么讨厌和记恨你吗?”
“我给了你最好的生活,”单白说道,“你为什么不感激我?”
“我感激你,”简纯回答道,“甚至在每天的祷告里,我都会祝福救我的那个‘小先生’一生幸福平安。”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你虽然给了我最好的生活,却也抹去了我存在的价值。”
“存在的价值?”单白问道,“这又是什么。”
“一个人燃烧全部生命所能释放出来的热量,”简纯回答道:“这就是我存在的价值。”
“如果过去的我,燃烧后释放出来的能量有火把大小,那么现在,我释放的能量只有一根枯草燃烧后那么大了。”
“但是我的内心却是汹涌澎湃的,就像是这焚烧一切的火焰,吞噬了我——除了恨和爱以外的全部情感。”
“我只能遵循我的内心,爱一个人,或者是恨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
“那么爱是一种什么感觉,恨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简纯声音刚刚落下,单白的声音就再次响起。
他看着简纯的眸子,语气平淡地问道:“我从来没有体会过。”
“像是阳光,”简纯答道,“爱一个人,是甜蜜的,是想到‘他’——即便是苦涩的,也是心甘情愿的。”
“那么恨呢?”单白又问道,“我想要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像是魔鬼,”简纯的声音有一丝丝轻微的颤抖,“‘他’是令人感到恐惧的。”
“寒冷、愤怒,孤寂……”
“‘他’会让你浑身颤抖,像是浸在寒冷的水中,让你止不住打哆嗦。”
“那你恨我吗?”单白继续问道,“你对我也会颤抖,像是浸在寒冷的水里一样吗?”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沉寂。
简纯的目光一直没有从火焰上移开,她的身上,既温暖又寒冷,那种感觉像是在冰与火之上舞蹈,交叠着,重复着。
过了一会儿,她才继续说道:“我不知道。”
“可能——爱和恨——都有一些吧。”
她轻声说道:“爱和恨是可以同时出现的,我也分不清楚,我对你,是感激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
“但是我讨厌你,一定是不会错的,”她说道,“因为你禁锢了我的自由。”
“明面上,这道门是关不住我的,我想去哪里都可以,但实际上,不管我去了哪里,都离不开这座红房子,因为你把我框在了这里,把我的心框在了这里,所以,我所能去的任何地方,最终都会变成红房子。”
“你到底是生了什么病?”简纯转换了话题问道,“从你的身体情况来看,我看不出你有什么问题。”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我应该可以问问这个问题。”简纯补充道。
“孤独,”说完这句话,他又重复了一遍道,“他们说我这是孤独症,就像我的母亲一样。”
简纯轻轻吸了一口气,问道:“那你母亲呢?”
单白没有接着回答。
他的目光从简纯脸上移开,越过壁炉向着更上方看去。
“他们说她疯了,在这个红房子里,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住在这座红房子的二楼。”
“一个被称做辛古丽夫人的女人……”
……
第17章
“她疯了, ”看着简纯脸上露出的意外之色,少年语气平淡地说道,“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典雅高贵, 而是在不停地重复讲着同一个故事。”
“那个故事是在说过河, 但是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 这个故事的下半段究竟是在讲些什么……”
就在他话音刚刚落下, 楼上忽然传来了“砰”的一声瓷器破裂的声音。
简纯一征,坐直了身子。
紧接着,她听见一个女人声嘶力竭地喊道:“出去!”
她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而那里——就是红房子的二楼。
……
“你知道她死了吗?”
二楼的房间里, 一位穿着红裙的夫人(辛古丽·白)坐在椅子上,背对着那个穿着马甲的男人,冷声道:“是你逼死了她。”
“辛古丽……”
在她身后,罗尔·白先生先生自言自语似的叫着她的名字,却并没有反驳她的话语,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辛古丽夫人将视线从上了枷锁的窗户上移开,转过头,看着身后穿着马甲带着高帽的男子, 冷哼一声。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她嗤笑道,“难道现在你连回答我这个问题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这时屋子里依旧十分安静,除了窗外微弱的风声,和屋子里钟表的声音, 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她的目光微斜, 不再去看这个让她憎恶了半生的男人, 而是越过他,朝着他身后, 那个朝着花园的窗户看去。
“是你害死了她,”她轻声说道,“她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听到这里,男人的表情稍微有些动容。
他慢慢抬起了眼,一双深邃的眼睛,朝着辛古丽的脸庞看去。
“你就这么恨我?”他沙哑着嗓音问道,“为了你们之间那虚无缥缈的‘友谊’——你情愿去咒我死亡?”
“比起你对我做过的事情,我已经够心慈手软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沙哑,而又充满魅惑,“你毁了我所拥有的一切,我的灵魂已经死去,我的身体却依旧被你困在这里,在这所红房子里,我失去了自由,独立,价值……”
“而这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这个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造成的,你居然还妄想我会爱上你——”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快速扫视过男人的全身,随后发出了一声讥讽的笑声。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罗尔先生握在手中的手杖微微移动了些许,朝着辛古丽问道:“难道就一点可能也没有了吗?”
“没有……”辛古丽夫人抬起手,喝掉杯中的红酒,说道,“当你将我从她身边带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她和她可怜的丈夫,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你欺骗了她,让她以为是我背叛了我和她之间的友谊,让她带上那些伪劣珠宝,穿梭在各种各样的宴会上,试图寻找到我的身影。”
“而我却被你困在这所红房子里,日日夜夜,受这思念的折磨。”
“我恨你,罗尔·白,我恨你。”
“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为什么要毁掉我最美好的年华。”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像是在他的耳边耳语一样说道,“你知道的——我根本就不爱你。”
“够了,”她这句话说完之后,罗尔白先生闭上了眼睛,恨恨地说道,“你今天思维倒是清晰,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离开这里的。”
“你是我的妻子,即便是你不喜欢我,我也有权利将你留在我的身边。”
说到这里,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看着辛古丽那一双浅棕色的眼眸,轻声,而又残忍地说道:“如果艾洛德真的还有灵魂的话,那就让她的灵魂来报复我吧,看看到底是她杀死我,还是我再次杀死她……”
随着他最后几句话响起,辛古丽猛地将手中的红酒杯子砸向了罗尔白先生,暗红色的酒液落在了他的身上,酒杯也在落地的那一瞬间摔了个粉碎,发出“啪”的一声响。
“出去!”她喊道,“从这里滚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
……
“砰!”
玻璃破碎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简纯回过了头,朝着身后的单白问道:“这个声音——是你的母亲?”
单白神色冷淡,没有回应。他既没有否认,也没有赞同,只是坐在那里,出神地朝着壁炉上方的二楼看着。
他的母亲是被父亲强行拘禁在身边。比起正常的家庭,他们一家更像是被强行粘合在一起的。
他已经习惯了这个争吵的家庭,甚至——他还觉得,生活也许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吧。
“总是,”过了许久,简纯才听到单白说道,“他们总是这样。”
“‘总是’——是什么意思,”简纯轻声问道,“是像这样争吵吗?”
单白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之后他便不再说话,只是靠在软垫上,默默坐在那里,双手交叠地放在胸前。
“那你喜欢他们吗?”简纯紧接着问道。
这个问题,像是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虽然快速沉溺,却也在他的心里泛起了层层看不见的涟漪。
单白开始有了回应。
“我讨厌他们,”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讨厌他们每一个人。”
说完这句话,他的声音提高了一点,在又说完一遍“讨厌”之后,便快速安静下来。
在这整个过程之中,简纯一直在观察着他,看着他从情绪起伏,到如今的安静,她一直都在注视着他。
恍惚间。
她突然感觉到了一丝怜悯。感觉自己,这个少年有了一些怜悯之意。不过她很快就又反应过来,这样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怜悯他呢?
自己——还真是好笑。
想到这里,她双手撑住身子,慢慢站了起来,迈动步伐,朝着后门走去。
“你要去哪?”就在她刚刚站起身的时候,单白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寂,“我没有允许过你离开这里。”
“我要去后院,”简纯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去那里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单白没有再继续说话,紧接着,一阵衣物摩挲的声响在简纯身后响起。他站起身子,穿上外套,声音平淡地说道:“走吧。”
简纯没有反驳,她走到架子那里,将自己厚重的披肩从架子上拿下,随后还在身前系了个扣。
黯淡的蓝色将她身上雪白的睡裙遮挡起来,她脱下布鞋,穿上保暖的靴子。
脚趾在从布鞋里脱出的那一瞬间,在这寒冷的空气中,微微颤抖了一下,并且很快就在单白的目光中收了回去。
简纯穿上了靴子,沉默地,跟在单白身后。
他其实挺高,身材也比较修长,如果没有这个病的话,应该是一个十分受姑娘们喜爱的少年绅士。当然——这些姑娘里面,肯定是要除去她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