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目光收了回去,跟在他的身后,慢慢地走下了后门的那几级台阶。
天空是昏暗的,但是远处还有一抹亮色,是云层飘过后,露出的一丝昏蓝的亮色。
寒风吹拂过她的脸颊,将她鬓间的头发吹散,向着她的脑后吹去。
他们踩在积雪上,向着不远处的那棵枯树走去。雪地上留下了两排脚印,向着远处延伸,最后在枯树前停住了。
简纯抬起了手,抚摸上它粗糙的表面。
周围十分安静,只剩下一些细微的风声。
“这棵树是被闪电劈死的,”单白在她的身后说道,“大约是在五年前,母亲彻底病了之后。”
“我一直都在想——那个故事的结尾是在讲些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向着枯树这里走来,“最后那一个‘好朋友’得到了所有的财宝,那他最终怎么样了……”
“我问过母亲,可是她却没有告诉我,并且还说,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知道这个答案的人,也已经死亡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目光落在了身旁的黑发少女身上,“这个问题,也就此没有了答案……”
“他死了……”
简纯和单白几乎同时说道。
她转过了视线,朝着单白的眸子看去,轻轻说了一句:“他死了。”
“这个过河的故事,我也知道,”简纯说道,“它是我的妈妈讲给我的,活着回来的‘好朋友’成为了当地的贵族,他爱上了一个女人,并且用一个金币的价格将这个女人强行买走。”
“后来,在新婚夜里,那个女人用剑刺死了这个‘好朋友’,并且带着‘好朋友’的珠宝,离开了这个可憎的地方。”
“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局。”
简纯结束了自己的讲述。
单白站在那里,过了很久,才淡淡说了一句:“愚蠢。”
“她可以成为一个贵族的夫人,为什么却还要背上一个杀人的罪名,从这里离开?”
单白依旧平静地问道。
“这只是一个故事,”简纯回答道,“我想编这个故事的人,可能本身也没有想这么多。”
“并且,她在那样的一个环境下,应该是不自由的。”
“她没有办法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并且还要生活在那个陌生的地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
单白没有再回答,他将头扭回来,看向远处的云层,过了好久,才继续开口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应该是我的母亲和她朋友才知道的事情,”他的语气平淡,却又十分肯定,“那么——你的母亲是谁……”
……
第18章
“轰隆——”
一声惊雷在空中炸响, 带着春的气息,响彻了整个大地。
简纯站在窗户旁,靠在窗帘上, 静静地朝着窗外看去。
最后在雨珠落下, 闪电响起的同时,悄悄地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雨是从半夜十二点开始下的, 她的生日也是从这时开始的。
虽然现在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她的生日, 但她依旧感受到了一丝期待。
所以在吃过晚饭之后,她就留在了大厅,直到钟表的指针划过十二, 才回到卧室里。
她端了一盘饼干, 在这轰鸣的雷雨声中,将饼干放进了自己的嘴中。
“亲爱的简小姐,”她自言自语道,“又是一年过去了,如今的你,已经是个十五岁的大姑娘了。”
“漂亮,优雅,像是琼斯小姐评价的那样, 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淑女。”
“父亲、母亲,还有夏洛——他们都会以你为荣的。”
说完这句话,她微微垂下了目光,轻声对着自己说了句, “祝我好运。”
这是她住进红房子的第二年。
距离上次和单白讲起那个过河的故事, 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
在这一年里。
她表现地好像已经完全适应了红房子里的生活, 循规蹈矩,不再过问红房子以外的世界。
于是, 一个星期前,罗尔白先生这才取消了夜晚红房子里留守的佣人。
而这一年内,辛古丽夫人发疯的频率倒是比以往又更加频繁了一些。
简纯时不时地,就可以听见——她在楼上念叨的“她回来了”。
简纯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她是在说她的艾洛德。
……
“你还记得,你的父母吗?”
一年前的那个下午,简纯站在后院里面,听见单白在她身边说道:“这是母亲和她朋友才知道的故事,那么——你的母亲是谁?”
“她死了,”简纯的眼神从单白身上移开,看向远处昏蓝的天空,说道,“在我还小的时候,她就被大火吞噬了生命。”
听到这里,他也只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遗憾。”
风声在两人之间响起。
简纯抬起头,却忽然听见单白又说了一句话:“那你还记得她吗?”
他似乎把自己之前问他父母的话还了回来。
简纯在心里想到。
她看着远方的的云层,还有被云层遮挡住的落日,轻声说了一句:“记不清楚了,但我想,总归还是记得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小,到最后,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一样,微微顿住了话语。
“你怎么不说了?”单白毫无起伏的声音在简纯耳边响起。
简纯回过了神,吸了口气,快速补充道,“记得,但是印象已经不是很深了。”
“她是个好人,仅此而已。”
说完这句话,简纯将手指从枯树上移开,看着单白的眼睛,问道:“你的父亲呢?”
“晚餐时我们会回到庄园里享用,”单白驴唇不对马嘴地答了一句。
简纯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单白说得没错,在之后的一小时内,罗尔白先生便穿着马甲戴着高帽子推开后门,从走廊那里走了进来。
“寒冷,”他愤怒地说道,“那个女人伤透了我的心,她居然还隐隐自傲——”
说到这里,他将帽子从头上摘下,用力地挂在了架子上面。
“坏天气,就像是那个女人一样,冰冷——而没有丝毫的人情味。”
“庞德夫人,”他说道,“我要喝碗汤再回到庄园里去。”
“是的先生。”
庞德夫人递过来一条手帕,他拿在手里,将身上的红酒印子稍稍擦了一下,在转过身的同时,看到了坐在壁炉旁的少女。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睡裙,白色的长袜,黑色的头发柔顺地散落在她的肩上。
“是你——”罗尔白先生拖着长腔,步伐也优雅而又有力地朝着简纯走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因为一个意外,先生,”简纯从沙发上站起身子,声音平静地朝着罗尔白先生说道,“几个月前,因为那场肺病的流行,布依顿礼堂宣布倒闭,汉金斯小姐也从那里离开了,我昏倒在路边,幸好被您的儿子——单白所救,才会来到这个地方。”
“这么说,你能活到现在,全部都是因为我的儿子?”
罗尔白审视的目光落在了简纯身上,从她漆黑的眼眸,一直看到脚底的那双布鞋。
“请过来一下,小姐,”他嘴唇挪动了一下,命令道:“去书房,我想我们有一个问题需要讨论一下。”
说完,他转过身子,大步向着书房走去。
“简,”在她身后,传来家庭教师琼斯小姐的声音,她担忧地朝着简纯看了一眼,说道:“小心。”
“我知道。”简纯轻声答道。
说完这句话,她跟在罗尔白先生的后面走进书房,然后慢慢地,将书房的房门——关上。
“咔哒。”
一声轻响之后,简纯抬起了头,目光落在了刚刚坐在书桌之后的罗尔白先生的脸上。
“先生,”她保持着声音的平稳,轻声问道,“请问您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有人不声不响地来到了我的家里,”罗尔白双手交叠在一起,叩击着桌面说道,“难道我连过问的权利都没有吗?”
“这个权利您自然是有的,”简纯微微屈膝,说道,“您应该得到我全部的感激。”
听到这里,罗尔白先生像是嗤笑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些什么。
他只是打量着简纯,忽然开口问道:“你的父母呢?”
“他们死了,”简纯答道,“一个死于火海,一个死于牢中,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你说的也是,”罗尔白先生说道,“毕竟有家人的孩子也不会到布朗·汉金斯那里受罪,这一点,你倒是说了实话。”
简纯没有应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那你对他们的印象是怎样的呢?”罗尔白先生问道,“就比如——你的母亲……”
说到这里,他故意拉长了腔调,眼神一眨不眨的朝着简纯看去,似乎是想要从她任何微小的表情变化痕迹之中,看出一点端倪。
“我记不清楚了,先生,”简纯忽略了那个打量她的目光,轻声说道,“她去世的时候,我实在还是太小,到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了。”
“我只记得,她经常会出席上流人士的酒会,偶尔还会给我讲几个老掉牙的故事,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了,先生。”
“那你的父亲呢?”
罗尔白先生继续问道。
“他倒是一个善良的人,”简纯回答道,“不过却做了一些错事,被他们抓起来了。”
“那你恨那些抓你父亲的人吗?”
罗尔白先生追问道。
简纯摇了摇头,然后答道:“我不记恨,因为是父亲有错在先,他们也只是按照上面的要求办事而已。”
“那些被父亲伤害过的家庭也是十分可怜,我不能再因为我自己的一点点难过,而去记恨这整个世界。”
“这一点你倒是变得聪明了不少,”罗尔白先生说道,“放弃是一种美德,小姐,学会放弃,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宽恕。”
“圣经曾言,我爱他脚下的土地,头顶上的空气,他触摸过的每一件东西,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我爱他所有的神情,每一个动作,还有他整个人,他的全部。”
“在你饶恕别人的时候,你的天父也必饶恕你的过犯,”罗尔白先生说道,“上帝是公平的,他平等地对待世间每一个人。”
说完这句话,他又补充道:“单白,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不过因为一些事情,倒也十分孤独和寂寞,不如就由你陪着他,我也能舒心不少。”
“这是我应该坐的,先生。”简纯轻声说道。
“你就住在这个红房子里吧,”他说道,“记住,这里的二楼不能去,除此之外——你几乎是自由的。”
“自由只会放飞我的野心,”简纯答道,“先生,我愿意接受您的教诲,变成一个安静的,端庄的淑女。”
“你会是一个不错的玩伴,”罗尔白先生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后说道,“难怪单白会如此喜欢于你,你倒是一个聪明机灵的人。”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身子,大步走到门边,在拉开房门前的最后一秒,对着简纯说道:“希望你早日变成你希望的模样,简纯小姐。”
说完这句话,他拉开房门,大步走出书房。
只留下简纯一人,目光复杂切看向他的背影……
……
第19章
雷雨声在她耳边轰响着, 闪电的光亮划破天空,照亮了空中堆积的云层。
她的思绪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微微颔首, 窗外雷声轰鸣, 闪电耀眼,雨势却有转小的趋势。
在这“嘀嘀嗒嗒”的雨声中, 简纯拿起了饼干, 将饼干丢进嘴里,轻轻地咀嚼着。
罗尔·白……
她在心里轻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味着什么。
她知道, 这个罗尔白先生, 一定认识自己的父亲、甚至还有母亲。
包括那个住在二楼的辛古丽夫人(疯女人),她肯定也是认识她的父母。
可是他们为什么都不告诉自己,不告诉自己这些事情呢?
如果说辛古丽夫人是因为精神有些失常和被人监视,那么罗尔白先生为什么要选择隐瞒这些事情,甚至还会提防自己——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女孩呢?
难道这一切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个更大的秘密?所以他才会觉得,即使是一个孩子,也可能会威胁到他?
她的目光逐渐下垂, 顺着雨珠落下的方向,停在雨中,停在院子里的那棵枯树上。
“主会原谅我所做的一切,”简纯双手交握, 放在胸前, 真挚地祷告道, “不是我心肠歹毒,而这是我唯一一次, 临近于接触当年的事情的机会。”
说完这句话,她轻声说了一句:“阿门。”